萧阑这一晚上过得有些惴惴不安,反而见鬼的何墨缩在衣柜里睡得倒是看着挺安稳。即使成功了这一次,萧阑目前也不敢现在再附身第二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萧阑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这句话,不自觉地觉得有些好笑。他咬了何墨这一下,何墨倒像是没事,咬人的萧阑反倒开始心虚起来了。

萧阑没有办法离开这个房子。他并不能出去,门、墙壁、窗户都如同钢筋铁壁般阻挡了他,将他这个鬼魂困在这里。萧阑突然想,如若何墨真的如同普通人一样被自己附身后被吓到然后立刻搬家的话,那可能萧阑就要用整整十年的时间都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徘徊游荡。

[萧阑,再给我点时间。]

不用想也知道何墨不会走的,然而就算让萧阑想也想不明白。萧阑不懂,何墨到底在做什么,又到底想要等些什么。但是,萧阑有些好奇了,平常人若是知道自己被鬼魂附身了,恐怕都得吓破胆,或是拼命告诉自己是幻觉。而何墨的反应却是太平静了,意外但是并不惊慌,也并没有恐惧或者憎恶他的所在。

甚至于这是萧阑第一次看到何墨这样显露的情绪,而不是一贯的冰冷麻木的表情。即使萧阑不知道何墨为什么会那样笑出来,但是萧阑看到那样的笑的时候,心里却有了几分疑惑茫然。

[萧阑]对何墨的怨恨之深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何墨未对萧阑的死亡表现出多余的悲伤。在[萧阑]对何墨掏心掏肺的好之后,却只被当做空气里尘埃般,落地了那便是不存在了,也无需多看一眼。

[我知道这条命是你的。]

但是能如此轻而易举地说出这种话来的何墨,真的如同[萧阑]想得那样毫无感情吗。

真是奇怪的孩子,萧阑看着正在衣柜里熟睡的何墨心里暗暗想着。

从无聊地在房间里自娱自乐地蹦蹦跳跳,感叹自己再怎么都不会觉得累。到后来觉得实在无聊的心累了,便坐在地上默默地捧着脸发呆,看着那时钟的秒针滴答滴答走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时间真正是在流逝般一样。

也不知道何墨什么时候会醒。

萧阑现在倒希望快点到早上,至少看着一个活人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还算是乐趣的一种。虽然说从[萧阑]过去的记忆里,何墨的生活也实在是无聊得可怕。

当何墨醒来之后,萧阑就跟着背后灵一样一直跟在何墨身后看着他。他原本还以为何墨可能会有些反常,毕竟知道家里住着一只鬼,或者的话,何墨也许会自言自语地假装和他说说话,但可惜这些都没有,何墨还是跟不知道萧阑存在似的自做自的事。

这是周末的早晨,萧阑站在一旁看着坐在课桌前的何墨正在做试卷。萧阑心里也存着好奇,凑过脑袋去看何墨桌子上的试卷,是一张数学卷子。看着何墨列出一道道式子来,即使只有数字,萧阑也觉得何墨会是个写字很好看的人。

而且,萧阑完全看不懂这些题目,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做。萧阑真心觉得自己当初在老姐的压迫下考上大学都已经是奇迹了,为此,萧阑都要对何墨存着一颗对待高材生的敬佩之心。

何墨的笔尖突然停了,然后缓缓地转过头来。

抬起眼的刹那,萧阑与何墨的目光相触,何墨的鼻尖在阳光下形成悱恻的剪影,乌黑的眼眸仿佛随时破裂的镜面。即使没有了心跳,萧阑似乎都觉得自己冰冷的胸腔里心脏咯噔了一下,像是被完全看透了一般,身体都有种颤栗的感觉。

萧阑吓得立刻退后了两步。

是被看到了吗?

“我看不见你。”

这么快速的回答着实吓了萧阑一跳,这分明不是看到,而是都看到他的心声了好么。萧阑被何墨的目光吓得有些心虚,然后默默地踱着脚步,向门口又挪了几步。

如果看不见的话,难道是感觉出来了吗?之前明明没有过,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附身后遗症?

“别出去。”何墨的目光又重新转移到了卷子上,笔尖又落在了纸上。

萧阑看着那少年的背影,顿时心里开始咋呼了。凭什么你说不出去,我就不出去啊,不管从哪个角度上来看我都是你最想摆脱的仇人,和命运的宿敌才对啊,这家伙到底搞不搞得清自己的立场啊。

这么想着,萧阑开始起了坏心思了。他走到了何墨的身后,然后缓缓向前一直看着自己瘦弱的灵体进入到何墨的躯体间。与昨天晚上完全不一样的感觉,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灵魂排斥一样,即使萧阑现在是无实体的灵体也好,他仍然感觉到阴冷,像是每个细胞都在颤栗,然后下意识地与何墨的躯体排斥开来。

何墨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身体僵直在座位上,抓着笔的手力度微重。

萧阑倒是难受地跳开了,与其说是自己跳开倒像是本能地被排斥开了一样。明明昨晚还附身成功了,怎么现在就不行,难道一定要等到晚上睡着的时候才能附身吗?

这么想着,萧阑却发现何墨将笔放下了,双手缓缓放下落在了椅子两侧。萧阑微仰着头,呼吸平稳,闭起了双眼像是小憩一般,身体也随之而然地放松下来。

萧阑顿时愣在了那里,这家伙是在放松身体,主动让自己这个怨灵入侵吗?就算萧阑是当事者他都忍不住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难道忘记昨晚附身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办法杀了他吗,竟然还敢这么做!这心到底是有多宽!

明明一开始是自己主动去附身的,没想到现在被动的萧阑却有了几分别扭的心思。这一回当萧阑睁开眼看见了课桌台灯还有卷子的时候,萧阑其实倒并没有多少意外了,果然附身成功了。

萧阑伸了个懒腰,一手托着脑袋看着台上的试卷,也不知道自己附身了有什么用处,干脆趁这个时间吃点东西算了。

当萧阑走到厨房的时候,他也知道柜子里只有方便面,但是也无所谓了,现在对于一个鬼来说,任何有味道的东西都是美味的。还没等萧阑将方便面拆开,就听到有人敲门。

竟然……还有人会来何墨家?

萧阑有些震惊,至少他以为除了以前的[萧阑]之外没有人会来何墨家了吧。萧阑突然有点好奇,走了过去开了门,意外的是门外也是一个少年。穿着汗衫牛仔裤,一头黑发有些凌乱,此时神情有些紧张的样子。

“何,何墨。”

萧阑不认识眼前这个人,或者说就算见过也不会记得,这些年来成为怨灵的萧阑一门心思地就只看着何墨一人而已。萧阑装作一脸冷淡的样子,点了点头。

“那,那个,生日快乐。”那少年从地上提起一个蛋糕盒,蛋糕盒上还放了一个黑色的包装精致的礼物盒,只不过看那少年的神情,低垂着眼,抿着唇,显然是很紧张的样子。

萧阑这下倒是愣住了,没想到今天竟然是何墨的生日,而且还真的有人来给何墨送生日礼物。

“哦,谢谢了。”萧阑过了会儿接过了那蛋糕盒,然后礼貌地道谢了下。那少年猛地抬起了头,震惊地看着萧阑,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萧阑这才意识到大概真的何墨不会说谢谢这种话,也许连蛋糕盒都不会接过来。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萧阑看着那少年只是瞪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丝毫没有准备走的意思,萧阑顿时有些无力,也有些心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下来该说什么。总不能请他进来吃顿饭,顺便唱首生日歌吃个蛋糕再走吧。

“我,我能和你一起吃蛋糕吗?”少年顿了顿,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一般说了出来。就像是感应到了今天的何墨亲近友善得格外不正常,所以要赶紧把握机会。

萧阑:这就是摆明的得寸进尺了吧。所以,这娃到底是哪家的?

“下次再说吧。”萧阑抿了抿嘴随口敷衍了句,然后不再理会就拿着蛋糕进了门,话说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门口那人到底是谁。当门外的少年期待着所谓的下次的时候,还不知道真正的何墨下一次还会不会开门。

萧阑将蛋糕放到桌子上后就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他本来就想要吃东西尝尝味道,现在不用吃泡面反而还多了一个蛋糕,萧阑自然是毫不介意地就准备吃了。

袋子里有两根蜡烛,一支一另一支九,十九岁的年龄也不知道是周岁还是虚岁,萧阑下意识地就随手插了上去。

下一秒,萧阑发蒙了,他看着何墨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透明的手指。

用不用得着这样!先让我吃一口蛋糕再解除附身好嘛!至少让我过一口嘴瘾啊!

当萧阑的灵体离身的那一刻,何墨的黑眸似乎立刻沉寂下来了一般,空洞无神地看着桌子上的蛋糕。他看着手中还捏着一角的蜡烛,然后缓缓松开手,目光有些游离,最后何墨转过头来看向身后。

再一次被附身后,何墨那种感应似乎更强了,已经完全可以分辨出萧阑的鬼魂在哪里。

“过来。”

萧阑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何墨说过来了,到底凭什么何墨认为他就得听他的话啊。

何墨将房间里的窗帘都拉上,然后点上了蜡烛,昏黄黯淡的烛光下,少年眉眼的轮廓氤氲得似乎柔和了几分。何墨微垂着眼,然后轻拍起了手,一板一眼用毫无起伏的调子唱起了生日快乐歌。

何墨唱的可真难听,萧阑这么想着,自己却也走过去站到何墨身边,跟着调调一起哼了起来。

这么想着,一段不属于自己的回忆却从脑子里无意间呼之欲出。那还是初中里的时候,当何墨生日的时候,萧阑每一次都会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一个蛋糕。过生日的时候萧阑总是跟自己过生日一样,唱生日歌,许愿,切蛋糕,吃蛋糕,每一样不仅何墨要参与,萧阑也都要插一手。

那个时候萧阑在何墨生日的时候,又许了什么愿呢?

唱完歌后,何墨静静看着烛光,那黯淡的光芒似乎流淌进何墨漆黑的瞳仁里,升起一团暖色的亮光,在他眼瞳深处炸开两团璀璨的火光。那样的眼神不同于往日的空洞无神,反倒让人觉得温柔。

何墨轻声说着,“为什么不恨我?”

萧阑:那个[萧阑]都恨你恨得都成怨灵了,怎么不恨?

何墨抬眼望着眼前的虚空,那双眼睛如同无底深渊,让萧阑片刻地失神,像是要需要屏息般虽然他并不需要呼吸。

萧阑一附身他的躯体就要自杀这一点何墨并不意外,但是意外的是萧阑在被迫经历了残忍的死亡之后,给他选择的只是最普通的吃安眠药的方法。甚至于他说过来,萧阑也会随着他的话接近,即使第二次附身后也是帮他准备了蛋糕和蜡烛。

也只有这个人,才会帮自己过生日。

每一次,都那么努力地庆祝他的生日,就像是在感谢他的出生和存在一样。

就算是现在,仍是这样。

即使因他而饱受虐打,即使因他失去了一切享受灿烂人生的机会,即使因他而在绝望中窒息死亡,即使因他成为鬼魂禁锢世间,就算这样,也不忍心伤害我吗?

何墨笑了起来,但是那笑意依旧冰冷,在黑暗里完全空洞的双眸已经无法染上任何的色彩,完全糜烂的黑色如同流水般趋进胸腔,但却总是夹杂着名为萧阑留下的鲜红而无法退却的印记。

“萧阑……”何墨的声音恍若是亘古一般绵长,伴随着那吹灭的蜡烛,融进了寂静的黑夜里。

“我想见你。”

萧阑一震,一时愣在了那里。

漆黑里何墨在笑,不管是嘴角的弧度亦或是眉眼的神色似乎都柔软了下来。当一个冰冷的人露出如此温暖的神情之后,他所说的所有话仿佛都让人无法拒绝,但却令人心惊。

“等我死后,我就能看到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