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挣钱？聘金吗？黄有娣立刻意会，慌忙站起来，豪气干云地说：“不用管他，我说了才算！”

常大牛恼得直跺脚，“你怎么搞不清楚呢，人家是大户人家，我们乡下人配不上！”

“什么配不配得上，这门亲事又不是老娘求回来的。”

黄有娣一向把常大牛吃得死死的，吵起架来根本不甩他脸，指着赵建国说：“这是建国，我的好女婿开了部队介绍信，找上门来的好事儿！”她拍着胸口，下意识强调自己的重要性。

郭小英说过部队介绍信是重点，让黄有娣一定要记得，关键时刻果然派上用场。根本不是他常大牛同不同意的问题，而是板上钉钉没跑的事了！

常宝嘉望了门口一眼，忽然发现了黄淑梅的身影，暗中递了个眼色。

潜伏了很久的黄淑梅，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对呀，有了这介绍信，就是一分钱聘礼都不给，这婚也得结。”她觉得自己终于派上了用场，总算没白来，心情愉快极了。

常大牛脸色更加灰暗，瞪着常宝嘉，恨不得当场打死了。

“关你什么事？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黄有娣气得头顶冒烟，若按黄淑梅的说法，她岂不是一分钱好处捞不着就把女儿送人了？养了足足十六年，白养的吗？

黄有娣又想起自己结婚前两三年，碰上大灾害，大家少衣缺粮穷得快饿死了。可是无论多困难，她结婚时都要常大牛给家里一头壮牛、五十斤米做聘礼啊！

黄淑梅状作不经意地瞥了常宝嘉一眼，见她垂着眼皮，也就笑笑没说话。

常大牛忽然粗声粗气地说：“不管什么介绍信，凡事要讲个理，我的女儿我不同意她嫁，谁也不能强抢了去。”

黄淑梅尖叫一声，激动地说：“大牛哥，你说得太对了。咱们现在是新社会，又不是以前闹革命时进村的鬼子，怎么可能强抢闺女呢。”

常大牛忙不迭点头。

黄有娣气得抄起竹椅朝黄淑梅砸过去，“你死远点！”

黄淑梅一闪身避开了，唯恐天下不乱地说：“大牛哥，既然你决定了，赶快让嫂子把利是还给人家长官吧，不然村里人以为你贪钱呢，还要贪长官的钱，想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为了我们能有太平日子出生入死，多辛苦啊。”

常大牛太阳穴突突直跳，羞愧极了，连忙冲黄有娣喝道：“你还不赶快把利是拿出来？我们常家虽然不是什么宗族大户，可是人要脸树要皮啊。”

黄有娣气得发颤，拿了茶杯猛地朝黄淑梅砸去，“你个臭不要脸的东西，你脱裤子卖养儿子，你个贱.人！管自己裤子都管不好，还敢来管我家的事了！我今日不打死你！”

黄淑梅惊愕地张大嘴，声音已有了哭腔，“大嫂，乱说话会害死人的，你又不是没见过那些腥风血雨，你居然这样冤枉我，你心黑透了！你没人性！宝嘉怎么会有你这种妈！”她是个守活寡的女人，名声多重要啊，怎么可以这样诬蔑她？

“你就有人性？你有人性怎么来断我财路，你说！”黄有娣自恃人多势众，气焰一向压倒黄淑梅，可老是吃她的亏，早想治治她了。

黄淑梅冷笑一声，望向常大牛，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了。

常大牛心里一阵热一阵冷，黄淑梅多少男人想她，长得好看又能干，一个人守着个儿子，都过得风风光光，还从不偷腥。

他越是这样，黄有娣越要挫他面子，来彰显自己的地位，冲向门口拿起水烟筒砸向常大牛，指着门口，“你给我滚出去！”

常大牛一向没有面子可言，但此刻不知怎地，在黄淑梅的逼视下，突然想重振夫纲，动作比心念还快，扬起巴掌盖向黄有娣。

“啪”的一声大响，吓得趴在墙上偷听的郭小英和黄有金差点摔了下去……

常宝嘉觉得够了，虽然事情与她所想有些出入，但结果远比她推测的好。她从赵建国口袋里翻出一大叠银纸，数了一个数目，赶在黄有娣呼天抢地要跟常大牛“同归于尽”的档口，把银纸递出出去。

厚厚的钱，新新的钱，闪闪的钱，就那么横亘在黄有娣与常大牛之间，绞缠着他们的视线。

“这里两百元，算是聘金，以后择了吉日再谈聘礼、嫁妆的事。”

当常宝嘉随意地说出这种拥有话语权才能说的话时，所有人都傻了眼，只有赵建国，由始至终给予她最大的尊重，并把决定权交给她。

郭小英和黄有金已经冲了进来，又是欢喜又是嫉恨。黄有金自恃是常宝嘉大姨，毫不客气地推开常大牛，再把钱抢过来，然后全部塞进黄有娣的裤袋里。

“什么都不要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常大叔，你说对不？”黄有金望向常关大，要他这个长辈出面定调。

常关大忙拉着赵建国的手一起站起来，把他带向常宝嘉，然后把两个后生的手放在一起，“建国啊，我大孙女就交给你了。”

“对，这事成了，人你领走了吧，什么时候要办婚事，要给聘礼再说。”黄有娣回过神来，把全部钱掏出来，一张张地数，欢喜得跟头胎生了儿子似的。

常大牛知道无法挽回，羞耻地垂下头，没再说一个字。

黄有金这才从怀里把常大牛家的户口本掏出来，交给赵建国手上，“建国是吧，我是宝嘉大姨，你丈母娘的长姐。”

赵建国打开户口本，验明正身后才收好，顺手拿了一封利是给黄有金，“谢谢大姨，一个意思请收下。”

郭小英眼红极了，连忙说：“宝嘉，你放心跟建国走吧，你阿公，是我老爷，我肯定会照顾好的。”

常宝嘉心里有些好笑，都没结婚只收了聘金就叫她跟男人走？倒是方便了她，虽然心寒，但也获得了自由。

自由，正是她最渴求，却从来未曾拥有的意志。

赵建国是什么人，他听到郭小英这样说，马上拿了五十元，眼也不眨了交到郭小英手上，“有劳三婶照顾阿公，宝嘉以后可能会很忙，兼顾不上，我也要回部队，不能尽孝的地方，也请你们原谅。”

郭小英先是用身板挤开黄有娣，防止她抢钱，再张开双臂像小鸟殿翅似的把钱接过来，“建国哪里话呢，谁敢说你不孝顺，三婶第一个不放过他！而且宝嘉这孩子孝顺是出了名的，建国能娶到我们宝嘉，也是好福气。”

这个时候就要抬常宝嘉了，郭小英是个难得的明眼人。

黄有金、黄淑梅笑着附和，只有黄有娣，把钱数了一遍又一遍，根本懒得理会他们。

这事，就算尘埃落定了。

外面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

赵建国搀着常关大上了小船。因受力不均，小船微微晃动，船下跳动的河水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偶有小鱼吐个泡泡，被赵建国捕捉到了，亲切地说：“阿公，改天我来跟你学捉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