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英看着布满秽物的衣裳,像只快要断气的公鸡,翻着白眼。
常美娟大步冲上前,拿起扫把指着黄淑梅,“你告啊,你告什么?谁叫你站我家门前的?我往我家门前泼水,谁叫你站那儿?我也要告你,告你挡着我家的门,害我水泼不出去影响我家气运!”
好利一张嘴,一语惊醒梦中人!
郭小英立刻觉得自己占理了,那颓败的气势即刻高歌猛进,夺了扫把往地上一拍,尖声道:“你黄淑梅一向装模作样,一蚊买的东西跟别人说三蚊,你说大话都不眨眼了。故意站我家门口找泼,然后拿衣裳讹我!你黑心肝,驴心肺,你都黑透了你这个婊l娘养大的杂种!”
黄淑梅恨得牙痒痒,“我大姑妈从香城寄回来的布做的衫,我家里还有邮寄底单,你们别想抵赖!”
常美娟却不怕她,“找出来啊,找出来去大队对质啊!”
郭小英心道不好,这事要闹出去,怎么收场呢。她是个拎得清的人,到底是自己女儿有错在先,可又不愿意吃死猫,任黄淑梅占便宜,这回真是难办了。
墙上,又露出几颗看热闹的人头。
常宝嘉扫了他们一眼,默不作声等待下文。
一会儿后,黄淑梅果然回去把邮单找出来了,神气地摊开给常美娟看,“看你们还能抵赖,赔不赔一句话!”
常美娟又惊又疑,眼底闪过狠色,嘴上嚷着:“我才不信,你随便拿个单就说是了?”
黄淑梅又走近两步,得瑟地把邮单对着常美娟两个眼睛,大声说:“看清楚,日期,布的重量,花纹都写得清清楚楚……”
常美娟突然出奇不意地把邮单夺了过来,塞进嘴巴嚼也不嚼就咽了下去。
“你这个遭瘟鬼,你敢吃我的邮单,你还我!”黄淑梅扑上去,可还没揪住常美娟就被郭小英拌倒了。
黄淑梅叭拉一声站起来,整个人撞向郭小英,两个人就那么滚在地上撕打。
常宝嘉觉得自己看戏看够了,这个黄淑梅可是个滚刀肉,看来可以好好利用,心中一动有了主意。她一直挡着赵建国的视线,不让他看泼妇骂街的下流劲儿,自然也不会给他看泼妇打架。
她轻轻转身,小声问道:“有十元钱吗?”
赵建国不问因由,默默从皮包里拿了一张崭新的十元钱递给她。
常宝嘉接过银纸,走近两个劳作一天还没吃饭,揪扯得脸花衣乱的妇人,“婶,你们看。”
当她把新得能割手的银纸往郭小英和黄有娣面前一扬时,两个立刻放开了对方。
“宝嘉,这银纸可新呢。”黄淑梅反应最快,倏地伸手抽走,生怕常宝嘉反悔,拍拍屁股就走了。
郭小英愣了半天,忽然冲向地上那套染了馊水的碎花衣裳,捡起来仔细地看了一通,接着跑到后院。
不久后,常宝嘉听到洗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常美娟哭了,她委屈极了,她觉得丢人丢大了。她哭了好一阵子,才抹干眼泪,咬牙对常宝嘉说:“哼,臭男人的钱,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可以读书,将来出人头地,挣好多好多钱,你行吗?他们说现在很多离婚的,等人家厌弃你,抛弃你,你还能从人家口袋随意拿到十元钱?你做梦吧,你就是个穷鬼命!”
这样骂了一通还不解气,咂咂嘴又说:“也不撒泡屎照照镜子,就敢来侮辱我,其实就是自取其辱!”
一股天生的优越感,又使常美娟变得高大,睥视着矮小的常宝嘉,仿佛已经看透了她的未来注定崎岖难行。
常宝嘉也没生气,面容越发祥和,微笑着说:“美娟你说得对,不管别人侮辱你还是我,是因为这个人心胸狭窄没见识,所以我们无论听到多么难听的话,也不要生气,不然就是自取其辱了。你这成语用得好。孔子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美娟你真的太好了,愿意和我分享你未来的计划。”
常美娟竖起两道柳眉,起初觉得常宝嘉是拐着弯儿骂人,听到后面有些晕了,终究只有十三岁而已,折腾这么久也是累了。她一方面觉得常宝嘉十分无耻,这样骂也不还口,果然是奴仆的命,另一方面有些好奇,“我未来什么计划?”
这种说法很是新奇,好像没听别人说过。
“读书,出人头地,挣好多好多钱。”常宝嘉天生一张温婉的脸,即使生气,一般人也看不出来。此刻,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心底正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常美娟昂起头,神气活现地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她把整篇都背了出来,最后得出结论:“我常美娟天赋异禀,生来就是读书的料子,不像某些人,字也不认得一个,就晓得1+1=2。有时候,真是不认命都不行。保家姐你说呢?”
常宝嘉认同地点头,顺着她的意思说:“对呀,做人,要学会认命。”她抬眸,心眼的锋芒划破昏沉的天际,飘到远方。
不知怎地,常美娟感觉今日的常宝嘉与平日有些不同,笑起来时总会给人一种棉里藏针的感觉,就好像是书里说的笑面虎一样。
真是见鬼了!常美娟打了个寒颤,突然想起阿妈说她给扔到后山坑的事,会不会真是惹了脏东西回来?
她同情地瞅了赵建国一眼,觉得这男人长得再好都不管用,脑子好用才是好,现在居然和遭瘟鸡有瓜葛,肯定也是个虚有其表的大饭桶。
她常美娟一点都不稀罕!很久后,等她回味过来常宝嘉说这席话的意思时,时光已经不能回头。
常宝嘉又看了眼天色,听着洗衣服和钢笔头在纸上划动的声音,心里居然出奇的宁静。
当一个人不要脸的时候,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再把缺失的脸皮补上。
如果现在有酒店或者餐厅,就不用烧菜了。
可是常宝嘉还是得进厨房把菜烧好,阿公累了一天,年纪一天比一天大,或者他明年也会像记忆中一样与世长辞。
既然她回来了,怎么能不把饭菜做好,让阿公挨饿呢。
常宝嘉看着赵建国,觉得自己委屈了他,以自己未婚夫的名义来听这种污言秽语,还得隐忍不发,心里得多煎熬?
可他是个军人,面对无知的妇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发脾气的,这是最基本的素养。
“我要进去烧菜,如果你觉得难受,可以……”她声音忽然有些黯淡,充满了歉疚。
“吃馊水的是别人,和人满地打滚打架的又不是你,也不是我,有什么好难受的?”赵建国烦躁的心情受她影响,早就平复了,和她一样平静。
两双平静得过份的眼睛碰在一起时,火花闪了闪。
“我出去走走,半个小时就回来。”赵建国把手表解下来,想扣在常宝嘉手上,被她拒绝了。
“防碍我做事的,你自己戴着,到点就回来吃饭,见见我阿爷。”常宝嘉看着这块手表,认出是劳力士海使4000,也不稀罕。
赵建国静静地凝视她,一会儿后,终于发现自己面对她,总是强硬不起来,最终放下了某种执着,柔声道:“如果有人敢欺负你,不要留情,你也是个有靠山的人,我就是那座山,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