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子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而且很是难管,那段山子在荷花村住着的日子仍旧让李欣记忆犹新。这孩子没少闹出事儿来,胆子贼大,好奇心旺盛,所幸没有往歪里长,好歹长到这十二三岁还是根正苗红的好少年。
李欣也觉得山子周身的气质不适合做个文人,要真让他一直念书下去,怎么都像个“斯文败类”,土匪型的读书痞子。他想进军营,如今也是天下太平,让他历练历练也不错。
张氏在关宅待了一晚,第二天就离开回李家村儿去了。李大郎不反对山子参军,山子又一门心思往镇上这边儿征录处蹦,张氏没法子才带着山子来的。交给别人不放心,张氏只能麻烦李欣多照料。
家里多了个大哥哥,悠悠很开心。山子胆儿肥,十二三岁年纪已经比李欣还高出一个帽儿的高度,手臂强壮有力,把悠悠抛在半空接着,让她坐在自己脖子上逗她玩儿,把一旁的果子吓得够呛。
李欣去厨房吩咐了中午的菜色,回来就看见这一幕,心都漏跳了半拍,立马叫山子把悠悠放下来。
山子倒也不跟自己姑姑对着干,把小表妹给抱了下来,笑问李欣:“姑,午晌吃什么?”
李欣拍了拍胸口,瞪了山子一眼道:“你也是个大男孩儿了,做事儿怎么也不稳重,还让妹妹骑在你脖子上,要是摔着她怎么办?你这要去军营,这冲动好胜的性子可要改改……”
山子掏了掏耳朵,撇撇嘴说:“姑,我好不容易躲过家里那小霸王花的魔音灌耳,您就别再数落我成不……”
“什么小霸王花?”李欣莫名其妙,下一刻方才反应过来,轻笑一声:“说你小姑姑呢?”
李歌和山子向来不对盘,两人都是山大王般的性子,李歌仗着自己岁数小辈分儿高,把山子吃得死死的,山子见着她就躲。
不过山子才不会告诉自己大姑姑,来参军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要躲开小姑姑呢。
山子摸摸鼻子,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今儿天儿真好,我有些困了,先补一觉去……”说完一溜烟就跑了,连个人影儿都瞧不见。
李欣摇摇头,牵了悠悠对她道:“以后不准骑在哥哥脖子上,多危险啊。”
悠悠眨眨眼睛:“可是这样能看好远,比爹都高。上次在青岩哥哥家,青岩哥哥也让悠悠坐在他脖子上看风景的,可漂亮了。”
李欣顿了下,无奈地摸摸悠悠的头:“悠悠是女孩子,可不能跟男孩子太接近了。”
“哥哥也不行吗?”
李欣摇摇头:“哥哥也不行哦。”想了想李欣轻声道:“记住哦,脖子以下,腿以上,不可以让人胡乱摸。”
悠悠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和腿,见娘亲一脸严肃,虽然不解,还是点头道:“知道了。”
李欣抱起悠悠道:“跟娘去看看弟弟,待会儿我们吃饭咯。”
山子已经从学塾里退了出来,新兵征录处自然不会再为难他,很顺利地通过了征录考核,山子一脸傲气地要踏入军营。
山子站在军营新兵训练营前,昂首挺胸,瞧着十分傲气。李欣伸手拍了下他的胸,道:“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你性子傲是一回事儿,可别跟人起冲突。听见了没?”
来送儿子的李大郎和张氏也道:“要是在军营里闯了祸,那可是要按照军规罚的,你自己个儿掂量。”
山子不屑地嗤了一声:“我又不是傻子。”
“我瞧你就是个傻子。”李歌叉着腰,她是代表李厚仲和刘氏来的,俩老怕分别的场面惹人伤心,没有来送山子。李歌昂着头眯着眼睛看着山子:“乖侄儿,在军营里边儿可不要跟人打架,你小胳膊小腿儿的吓唬吓唬姑姑我还行,那是我瞧着你是晚辈我让着你,不过你跟别人打铁定吃亏,所以不准跟人打架,听见了没?”
山子额头青筋爆了爆,冷哼一声转过头去,当没听见李歌的话。
李家人素来知道这两姑侄那就是一对欢喜冤家,他们这番模样倒是冲淡了一些离别的氛围。张氏将棉服递给山子,一边说:“自己个儿照顾好自己,多认识几个朋友,没坏处。”
周边儿也有好些个送男丁进军营的,也没见谁哭哭啼啼,张氏却有些抹眼泪的趋势了。
山子赶紧将张氏推给李大郎,挥挥手道:“我进去了啊,爹,娘,你们多保重。”
像是怕李歌还要挤兑他什么,山子跑得贼快,领了木牌转眼就消失在了军营大门里边儿。
送走李家人,关文给李欣揉着肩,一边感慨道:“初次见山子,还是个眼巴巴瞅着人的小娃娃,粉嫩粉嫩的,一点儿都没现在这性子,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好像就一转眼,这些个孩子都长大了。哎你瞧见没,小兜从前也是个药罐子,隔三差五就生病的弱身子,如今也成了翩翩少年了。”
“还有歌儿,越长越明丽了。就是性子太要强了些,昨儿我还听见山子私下里跟扬儿嘀咕,说歌儿以后找婆家铁定难。”李欣掩嘴笑:“别看他们姑侄俩好像无时无刻不在互相挤兑掐架,可他俩倒也是真心关心对方。”
关文点点头,笑容满面地拥住李欣的肩道:“这样才叫做家人。”
李氏搭上他的腰,侧头投入他怀中去,低声道:“我们都是一家人。”
李家的喜事儿还远不止这些。春闱毕,京师放榜,李铭榜上有名,成了一名贡生。消息传来时,李欣正端着痰盂吐得难受。
关文拿着喜报一脸惊喜地大步踏进来,手扬着喜报高声道:“欣儿,欣儿!铭子果然不负众望啊!”
李欣艰难地抬起头,还没看清楚关文,就又觉得泛酸,又是猛地吐了酸水出来。
悠悠哭丧了脸坐在李欣身边,小手揪着李欣腰间裙摆流苏,见关文来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飞快地跑过去抱住关文的腿道:“爹爹,娘难受,呜呜,娘生病了……”
关文摸摸她的头,牵着悠悠朝李欣走了过去,接过青丫递过来的手绢轻柔地帮李欣擦着嘴角,道:“吐得还难受?”
李欣点点头,她也很无奈:“这次反应怎么那么大……”
亮儿已经会自己走一小段路了,也会发清楚的“爹爹”和“娘娘”的音,他平日里也是个安静的性子,不怎么闹腾。此时亮儿正坐在李欣买的一个媳妇子怀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欣看。
“铭儿怎么了?”
李欣漱了口,捻了一颗酸梅子到嘴里,方才问关文。
关文忙将手里的喜报递给她,眉飞色舞地道:“铭子这下可是大出息了,整个辉县都要以他为荣啊!”
辉县出过举人,但更多念书的只念到秀才就不念了。当初关止承伙同他的先生张子善作弊,贿赂的对象正是张子善教出来的一个那会儿在科考中有点儿职位的举人学生。如今时过境迁,铭子成了贡生,再往上殿试之后就可以被皇帝钦点为进士……
李家的门楣,或许真的会因为李铭而光耀!
李欣郑重地将喜报放在一边,手抚上自己的肚子。悠悠立马挨了过来,手在李欣腰部乱摸,一脸关切:“娘,哪里痛?悠悠给你呼呼。”
李欣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娘不痛,悠悠不是想要妹妹陪你玩儿吗?再过几个月,悠悠就有妹妹陪你玩了。”
倒是真让悠悠给盼来了,李欣又有了身孕。关文自然高兴,刘氏特意来了一趟,让她好好安胎,争取再生个大胖小子。拿刘氏的话说就是:“儿子永远不嫌多,越多的儿子你底气越足。”
可人家悠悠想要的,是妹妹呢。
悠悠愣了下,却是出乎李欣意料地摇了摇头,眼泛泪光:“妹妹让娘难受,不乖,悠悠不跟她玩儿了……”
李欣哭笑不得,关文蹲了下来,拉住自己闺女的小手笑道:“妹妹什么都不知道,悠悠不能讨厌妹妹,知道吗?不然妹妹会难过的。以前悠悠在你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也是这样让你母亲难受的。”
悠悠立马瞪大了眼睛:“悠悠有吗?”
“嗯。”关文拍拍悠悠的头:“所以悠悠不能怪妹妹,以后要好好照顾妹妹。”
悠悠嘟嘟嘴,还是点头道:“悠悠知道了……”
“爹!娘!”
正说着,闻讯而来的扬儿和暮春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扬儿惊喜地道:“我刚听镇上放喜炮,说是小舅舅金榜题名了!”
关文笑道:“是,你小舅舅成了贡生,过了殿试,那就是进士了,可以为官一方了。”
扬儿很是激动,一脸崇拜:“我就说小舅舅很厉害……”
暮春羡慕地跟着点头。
关文为李家有这好消息高兴,而关家这边儿,也有了好消息。
苏延来信说,阿妹有了身孕,胎很稳,一切平安。
关文和李欣带着全家回荷花村,为这喜事办一桌,胡月英扶着肚子拍掌笑道:“这下好了,阿妹也算是圆满了。这下二嫂不用担心阿妹了吧?”
杏儿笑着点点头,也饮了口小酒:“要说担心,是阿秀担心些才是。所幸这是有好消息了,阿秀才是放下了心……”
阿秀脸色红润,揶揄地笑道:“也是那苏延,够男人。”
李欣细细思量一番,顿时笑了笑。
阿妹能有孕,功不可没的当然是苏延了。比起韦行知的中规中矩,苏延方才够得上阿秀说的“够男人”这三个字。
杏儿瞅了个空低声对李欣道:“孙云静那丫头的事,我跟阿武提了。”
李欣忙细声问道:“二弟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说。”杏儿道:“神情恍惚了一阵,然后就又忙自己的事儿去了,当没听到似的。”
李欣觉得意外,杏儿叹道:“我事后想想,觉得是不是可能他想着小康是我的亲子,我都没意见,他也不好表现出什么意见?”
李欣思量一番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二弟很尊重你,你都不反对的事情,他要是反对,倒显得他独断了。”
杏儿便笑了一声:“孩子们的事儿,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吧。既然阿武没表现出异议,那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桌圆桌坐了关家一大家子,夜深后,各自回家,关文顾着李欣有孕,没有沾酒,扶着李欣的腰走到了院子外面。
“二黑二黄回山林了?”李欣笑着问道。
关文笑道:“嗯,这两条狗倒是很有灵性,我们去镇上后,他们大多时候是跟着小康的。”顿了顿,关文道:“从西域那边儿过来的走商倒是跟我提过西土那边儿的狗品种,我倒是觉得,二黑二黄极像他们说的獒犬,体型硕大,但对主人却很忠诚。不过他们也说了,这种犬,能驯化的很少。”
李欣眨了眨眼睛,忽然释怀地笑道:“不管它们是什么犬种,总归是我们把它们从小养大的。它们回归山林也好,仍旧把我们这儿当做它们的窝也好,我都高兴。”
也许是怀了身孕,李欣很容易被感动,她揉了揉酸酸胀疼的眼,低声道:“阿文,我好喜欢我们现在的生活。”
“嗯?”关文侧头看她,灯笼的灯光照耀下,李欣的皮肤洁白,尚能看到细小的绒毛。
“我还记得我刚嫁给你那会儿。”李欣微微歪了头回忆起来:“那时候日子过得艰难,更艰难的是某些事情真挺糟心,我也会想,我做什么要嫁人,留在娘家说不定过得更好些。”李欣笑了笑:“可是又有些舍不得你,虽然成亲没多久,可我却已经对你动了心。”
关文听得有些耳热,拥着李欣的手臂更加收紧了些。
“我娶了你,你就是我一辈子的媳妇儿。”关文斩钉截铁地道。
李欣“扑哧”一笑,轻打了打他,到底还是静静靠在他胸膛前,说:“阿文,我不后悔嫁给你。”
“谁准你后悔了?”关文轻拍了拍李欣的背,声音里却有些哽咽。
李欣仰起头,笑望着关文。
“我那会儿腿跛着,脸残着,是个人见了我都会害怕,你却不怕。后来和二弟套山猪出了意外,是你不计后果把我从阎王爷面前拉了回来。那时候我就跟自己说,这辈子,这个女人,我绝对不能放手。”关文轻抚着李欣的脸,眼睛中波光闪闪:“欣儿,谢谢你也从来没有对我放手过。”
李欣鼻音颇重地应了一声,关文将她拥在怀中:“我们这辈子啊,还有好多幸福没享。我们要永结同心,白头偕老,要看咱们子孙满堂的。你别忘了。”
“不忘。”
李欣轻声应道:“这话,我刻在心里了,你不许食言。”
“永远不食言。”
(完)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