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妹……”荣成翰放下书卷,从榻上站起身来。
“哦……荣三哥,”柳若姒脸上带笑,“快坐吧,我娘说不让打搅你念书。”
“啊,无妨的,并不打搅。”荣成翰难得在柳若姒脸上看到笑容。当然,这并不是说柳若姒总板着脸,正好相反,在他看来,柳若姒极少不开心的时候。是啊,有爹娘的疼爱,在膝下承欢的小女儿,哪里会有不开心的事情,自然成天高高兴兴的。只不过,柳若姒的好脸色,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会出现变化。
柳若姒是难得给荣成翰好脸色的,像现在这样,并没有柳二老爷和柳二太太在场,柳若姒更不必假装,能对他露出笑容来,荣成翰不由得又惊又喜。
虽然心中这样想,但是荣成翰脸上却并没太多的流露,只是看着柳若姒的眼神又亮了亮。
“我娘让我送茶来给三哥。是今年新进上的新茶。”柳若姒就走过去,递了茶盅给荣成翰。
荣成翰忙伸手来接。
柳若姒送了茶,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四下看了一眼,就在荣成翰对面坐了下来。荣成翰还站着,见柳若姒坐了,也陪着坐下,一面就将茶盅也放在了书桌上。
“三哥看的是什么书?”柳若姒问,一面朝桌上翻开的书卷看了一眼。
“是《周易正义》,唐时的抄本。”荣成翰如实地道,“昨天与先生谈到易经,说这一本最确实,解的也最好。”
柳若姒一边抬手,拿起书卷来看。这书卷的纸页都已经泛黄,用的纸张也许如今的大不相同,柳若姒略翻了翻,心中不由得一动。这本周易正义,她也曾经细细地读过。这本书,是柳二老爷最珍爱的藏书之一,属于只能在小书房之内阅读,万不可拿出去的那一类宝贝。当初柳若姒学周易,就是拿这一本学的。她还曾经临摹过这上面的字。
“三哥也对易经感兴趣?”柳若姒抬眼,问荣成翰。
“并没有仔细读过,是先生说,要读书,先要读懂了易经,就可以一通百通。……我刚读了一些,就受益匪浅。”荣成翰说道。
“这是爹最宝贝的藏书,平常连我要看,轻易也不肯拿出来的。”柳若姒就笑了笑,说了这些,就没往下说了。
荣成翰注目柳若姒,似乎想从她的话语里听出隐含的意思来。
“是先生的厚爱,必当十分爱惜。”也不知荣成翰想到了什么,看了眼柳若姒手中的书册,最后只说道。
“嗯。”柳若姒点了点头,将书卷小心地放回桌上,就站起身,“那三哥你继续看书,我走了。有什么吩咐,尽管叫门外的小童,不要客气。”
荣成翰应了一声,又起身,目送柳若姒走出门去,方才又在榻上坐了。
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荣成翰缓缓舒出一口气来。柳若姒对他的态度好转,这让他的心情异常舒畅。果然还是小女孩的脾气,想来是近来柳二老爷和柳二太太时常的训导,他又十分的忍让包容,所谓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况且,本来他也没有对柳若姒做过什么,能让柳若姒讨厌他的。
这么想着,荣成翰复又拿起那本周易正义看了起来。
柳若姒从小书房出来,立刻回了上房。柳二太太不知去了哪个屋里,只有柳玉汶还在榻上坐着。
“三姐姐回来了,咱们继续打棋谱,我可是一个棋子都没动。”柳玉汶就朝柳若姒笑道。
“那我可要仔细看看,怕你瞒哄了我。”柳若姒故意笑道,“打棋谱不忙的,咱们也呆坐了这半晌了,该出去走走。”
“这屋里插瓶的花不新鲜了,汶弟,你正好去园子里,剪几枝新的来。”柳若姒就对柳玉汶道。
“好。”柳玉汶自然应承,高高兴兴地从榻上下来,就要往外走。
“等等。”柳若姒却又叫住了柳玉汶,一面朝东厢房指了指,“荣三哥还在看书,我瞧他都快看呆了。你叫上他吧。在门口叫他一声就行,只说给咱娘剪两枝花去,务必也让他出去散一散。”
“嘻嘻,荣三哥有时候比我还用功些。”柳玉汶就笑,他对荣成翰很有些仰慕,并且愿意亲近,要叫了荣成翰一起去花园里,他自然愿意,“我定会拉着三哥同去的。”
“三姐姐,你不一起去?”柳玉汶又问。
“我不去了,我帮着娘收拾收拾针线。”柳若姒就道,“你快去吧。”
“好。”柳玉汶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柳若姒就悄悄走到窗前,看着柳玉汶到了东厢房门口,向里面说了两句话,一会的工夫,果然就看见荣成翰走了出来。两个人就朝院子外面去了。
“机会来了。”柳若姒轻轻一拍手掌,就从上房出来,又到小书房来。
小书房内一切都如同她刚来的时候一样,书桌上放着那本周易正义,上面压了一方碧玉麒麟镇纸,旁边则是她刚送来的那盅茶。
柳若姒左右看了看,快步走过去,揭开茶盅,就将茶盅里还有少半碗的茶汤。
“这也就够用了。”柳若姒心想,一面又看看那本周易正义,心中不免闪过一丝犹豫。
这本书的珍贵,柳若姒是深知的。然而,荣成翰实在是太难以对付,没有任何破绽,而柳二老爷和柳二太太越来越看好荣成翰。要想阻止,也只有这一招了。
柳若姒拿起书卷,翻了几页,又放回桌上,略顿了顿,终于狠下心……
荣成翰和柳玉汶从花园回来的时候,柳若姒正坐在榻上,手里拿着绣了一半的鞋面,这是柳二太太给柳二老爷做的鞋,柳若姒闲着没事,也帮着绣上几针。
荣成翰和柳玉汶一人手里捧了几支荷花,都是含苞待放。
“竟去采了荷花来?”柳若姒放下手里的针线,眼露惊喜,“你们怎么摘来的?”
柳府花园的荷池也种了不少的荷花,但是要采摘到这么新鲜的荷花却一定要下水。
“正好有婆子撑了船,三哥带我上船,到荷池中央,挑最好的摘了来。”柳玉汶乐呵呵地道。
“娘一会回来看到,一定高兴。”柳若姒说着话,就起身,接了柳玉汶手中的荷包,将瓶中的花换了下来。
“摘的多了!”柳玉汶就道。他手中的花都用完了,可还有荣成翰手中的几支。如果都插在一只花瓶里,就显得太过拥挤了。
“这几支,给三妹妹插瓶吧。”荣成翰就将手中的几支荷花递给了柳若姒。
“好啊,多谢三哥。”柳若姒含笑,接过荣成翰手中的荷花。
这一会,就听见院子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三哥快回去读书吧。要是被爹娘知道,我叫了三哥去园子里摘花,怕又要说我,打搅了三哥专心读书了。”柳若姒就对荣成翰道。
“好。”荣成翰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柳若姒手里捧着荷花,走到窗边,等看到荣成翰进了小书房,紧接着就看见柳二老爷进了院子,柳若姒顿时松了一口气,不过马上又紧张起来。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柳二老爷进了院子,果然不往上房来,径直就往小书房去了。
柳若姒忙将荷花递给柳玉汶。
“汶弟,你替我将花送回去,让腊月插起来。”柳若姒对柳玉汶道。
“好。”帮着柳若姒跑腿,柳玉汶没有丝毫的怨言,立刻捧了荷花往后院去了。
柳若姒打发走了柳玉汶,就忙从上房出来,快步朝小书房走来,恰巧跟柳二老爷前后脚地进了小书房。
小书房内,荣成翰站在书桌旁,正看着歪倒在桌上的茶盅,还有那本翻开的,已经被茶水打湿/了书页的周易正义。
“怎么了?”柳二老爷敏锐地觉察到荣成翰的气色不对,忙问道。
荣成翰这才抬起头来,看见了柳二老爷,他张嘴要说话,却又一眼看见了跟着进来的柳若姒。心中闪过某个念头,荣成翰呆了一呆,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怎么了?”柳二老爷又问,一边上前走了两步,就看见了桌上损毁的书册。
柳二老爷也变了脸色,那是异常的心痛。
“先生,这书……”
“天啊,”柳若姒这个时候也看清了桌上的情形,不由得小小地惊叫了一声,“这、这是爹最宝贝的书。荣三哥,你、你太不小心了。”
一句话,就定了荣成翰的罪。
“这是、这是……”柳二老爷快步走过去,拿起桌上的书册,心疼的翻看,似乎还想补救。然而,当看到书上的字迹已经被茶水浸泡的模糊一片,柳二老爷哀叹一声,颓然地坐在了榻上。
柳二老爷心疼被损毁的珍本,却并没有斥责荣成翰。
荣成翰站在那里,心里却万分的不是滋味。他看了一眼柳二老爷,就扭头去看柳若姒。柳若姒正上前要劝慰柳二老爷,感受到荣成翰的目光,慢慢抬起眼帘,正对上荣成翰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
荣成翰的眼神中似乎有些了然,还有些别的什么,柳若姒却并不愿意深想了。
“先生,是我的不是。”荣成翰向柳二老爷行礼。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