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是懒得跟她说话,本来是来让她不痛快来表明我的立场的,结果变成我自己不痛快。
果然,不能跟疯子讲道理。
盖聂帮我处理伤口,我有点意兴阑珊:“累了,回家吧。”
巩音殊扑过来,没想到流产的人力气还那么大,她推开我,缠住盖聂,低声哀求:“聂,聂,别丢下我,你带我回家,你带我回家,回我们自己家。”
我把棉签丢在垃圾桶,有点生气:“你们慢慢沟通,我先去外面。”
我出来一秒不到盖聂就跟了出来,他看出来我不高兴,就过来哄我。
我叹口气,其实不能怪他,我明明知道巩音殊对他贼心不死,却还要他带我来,这不是自作自受么?
不过,一想到我把鉴定书砸在巩音殊脸上,她那种惊慌失措又愤怒却没有办法的样子,还真是爽。
很快巩音殊就成了我生活里偶然想起却也影响不了心情的人,随着小瓶盖一天天长大,我也在准备回医院上班的事情。
郑怀远每天都会到家里来逗一逗小瓶盖,那个杀手一直没有抓到,上级领导把这个艰巨而伟大的任务交给他,偏偏那杀手这段时间以来都没有再犯案,他们一群人整天揪着毫无线索的案子查啊查,累个半死,却一点结果都没有。
不过也还算有一点好消息,就是令怀易夫妻和乌卡的案子合并侦查取得很大进展,下个月就要一审。
一般这样涉毒的案件,但凡取证不足那么一点点,都不会轻易开庭。
也就是说,这三个人的命运,基本算是确定了。
令怀易和乌卡我觉得是罪有应得,只是可惜了刘莹,她用尽手段要救丈夫是真,被人利用也是真。
不过,以她和令怀易的感情,壮壮没有了,丈夫没有了,她一个人也不见得活得下去。
郑怀远像个孩子似的陪小瓶盖在爬行毯上爬来爬去,我坐在阳台上,忽而有些唏嘘。
我们太习惯用善恶作为衡量一切的标准,却忘记了,有些爱,是超越善恶的。
比方说刘莹,她是坏人吗,好像这世界比她坏的人多了去了,可是那些人好好的活着,她却要陪丈夫赴死。
她不坏,是这个世界把她逼成那个样子。
她渴望像平凡女子一样和丈夫孩子终老,她想成为好人,可是这世界没给她机会。
或许,从令怀易踏上那条不归路开始,她就心甘情愿尾随。
她不需要那样的机会。
心甘情愿,为了你变成人人唾弃的坏人。
没想到开庭前半个月,刘莹的律师突然来找我,说刘莹要见我,而且要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去。
虽然我跟刘莹没有深交,仅有的几次见面,她都是乖巧地坐在丈夫身边,但是偶尔会看到她用崇拜爱慕的眼神看着令怀易。
那种用眼神就可以流泻出来的爱,是装不出来的。
她一直谨慎,也许是性格使然,也许是她需要配合令怀易,但是众所周知,她到令家这么多年,对刀爷一直尊重,对令怀远和令怀诗一直关爱有加,包括对盖聂,她也一直特别随和。
所以令家的每一个人都非常喜欢她,有时候就算对令怀易有什么意见,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此刻她找我,明显是有事情要跟我说,她可不像是临死觉得寂寞想要找人聊天的人。
她不怕死,她是不甘心,她是内心里有太多的秘密,不想带到棺材里去。
盖聂犹犹豫豫的看我,我完全不知道他犹豫什么,怕刘莹伤害我吗?
律师好像看出来什么,很有礼貌地说让我考虑考虑,考虑好了给他打电话,他好提前安排。
因为刘莹是异地关押,从康城过去,来回至少要三天时间。
我总不能带着小瓶盖去。
晚上把小瓶盖哄睡,盖聂洗完澡出来,把毛巾丢给我,大老爷似的要我给他吹头发。
我找出吹风机来,半跪在床上给他吹头发。
他的头发黑亮而浓密,硬硬的有点扎手,就像他这个人,硬硬的有点扎手,但是有一颗柔软的心。
嗯,就像,就像一颗仙人掌。
吹好之后我趴在他背上:“你是不是不太希望我去见刘莹啊?”
他抱着我,把我的头摁在他怀里:“令家现在没落了,赤羽门全靠令怀诗和九叔撑着,我是怕……”
我点点头:“嗯,我知道你害怕什么。我觉得,刘莹不会伤害我。你要是不放心,带着儿子陪我去,好不好?”
他灿若星辰的眼睛看着我:“你这是在邀请我?”
我亲他一口:“嗯,那盖公子要不要接受邀请?”
他坏笑着:“长夜漫漫,盖太太先给我沾沾荤。把我伺候舒服了,我就陪你去。你去哪里,我都陪你。”
我羞死了,躲在他怀里:“就一次,不许多的。”
他解着我的睡袍,哄孩子的语气:“好的,就一次。”
不过后来我就后悔了,不应该跟他提次数,应该提时间的。
提次数的话,按照盖公子那变态的体力精力和曾不不穷的花招,我简直是自掘坟墓。
盖聂覆在我身上,笑得像个恶魔:“说,真的只要一次吗?”
我被他吊在半空中,求生不得去死不能的,明知道他在耍赖,却还是要陪着他一起。
就像那句歌词唱的:与有缘人,做快乐事。
过了一天我们就带着小瓶盖出发,刘莹的律师个盖氏的律师早就对接好安排好一切,虽然我们是下午的时候到的,但还是第一时间见到了刘莹。
她并没有我们想象的沧桑,甚至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没怎么变。
不像巩音殊,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想,岁月和变故并没有击垮这个女人,因为她心里一直保存着对她丈夫的爱,她早就在期待这一刻。
在令怀易被抓的时候,她就在期待这样的时刻。
我佩服,也心疼她。
命运弄人,如果我们年纪相仿,如果我们早一点遇到,我们一定会成为最好的朋友。
刘莹还是那样温和的笑:“小江你来了,盖四你也来了。好久不见,你们还好吗?”
我点点头:“挺好的,你呢?”
她笑着:“我很好,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以为……我以为你们不愿意见我,我以为你们嫌弃我。”
盖聂摇头:“嫂子你别这么说,我们没有嫌弃你。你是好人,我们一直都知道。”
刘莹笑得凄凉:“我不是好人,真的,盖四,我不是好人。今天找你们来,是有一些事情要告诉你们。我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这一点我倒是猜到了,我甚至猜到,她要说的事,就跟我和盖聂有关。
十分钟后,我拍案而起:“什么,你说壮壮的死,是令怀诗干的?”
刘莹点点头:“令怀诗嫉妒刀爷把赤羽门留给阿易和阿远,她一直觊觎赤羽门,所以她要挑起两兄弟之间的战争,所以她叫人绑走了壮壮。也许她并不想杀壮壮,但是阴差阳错,谁知道呢?这件事刀爷也知道,但是他睁只眼闭只眼。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恨这个我一直敬重如亲生父亲的男人。”
盖聂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问:“因为壮壮的事?”
刘莹点头,自嘲地笑起来:“其实你们都不知道刀爷是什么人,他是我见过的最阴险狡诈的老狐狸。对他而言,除了权势,没有什么是重要的。所以,他杀了令怀诗的双胞胎,嫁祸给他的死对头,借乌卡的手除了他的死对头。后来他又如法炮制,教唆令怀诗害死壮壮,嫁祸给阿远。其实他才是最坏的大坏蛋……”
我的吃惊简直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这一切竟然是刀爷暗中指使,实在是太恐怖了。
人心,实在是太恐怖了。
胸腔里像是有无数个馒头在胀大胀大,堵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劝过阿易,什么东西都可以沾,唯独毒品不可以。可惜他不听我的,他说刀爷都睁只眼闭只要,他说他一定可以证明自己是只适合继承赤羽门的人选。他哪里想得到,刀爷是故意放任他这么做的,他就是要把赤羽门那些肮脏的见不得光的罪,全推到阿易身上。这一招金蝉脱壳,用的实在是妙极了,连乌卡和谷英杰都中计了。全部人,都成了刀爷的替死鬼。”
“替死鬼?”
刘莹点头:“是的,替死鬼。全部人都以为是阿易和乌卡还有谷英杰三个人联手架空了刀爷……光是在看守所,我都听了不下五个版本。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只有我知道最后一个秘密,是不是全世界都被骗了?”
从进来之后盖聂就一直攥着我的手,此刻随着刘莹话音落下,他的力道加重。
手心传来疼痛,我看着他,他脸上是一种奇怪的表情。
像是震惊,像是不敢相信,像是害怕。
刘莹看着他:“盖四,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盖聂摇头:“也许,有些细节……是被我疏忽了。”
刘莹笑了笑:“这也不能怪你,毕竟论起心机城府,你们都不是那老狐狸的对手。不过,我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或许对你有帮助。”
我听得懵懵懂懂的,刀爷不是死了么,还谈什么软肋?
就在我狐疑地看着他们的时候,刘莹握住我的手:“小江,其实第一次见面后我就挺喜欢你的。但是你知道我身不由己,阿易一直防着盖四,就不许我跟你走太近。但是你要知道,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妹妹。如今我也了无牵挂的,能再死之前再看见你,我也心满意足。你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希望有一天可以帮到你。”
我点点头:“好,你说。”
“相信你已经知道巩音殊根本不是碧尧的亲生女儿,其实,碧尧也不是刀爷的亲生女儿。当年刀爷确实有一个女儿,不过生下来就是死胎。我婆婆怕刀爷伤心,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女孩,就是如今的碧尧。”
我又一次瞠目结舌:“什么,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刘莹看着我:“是真的,我婆婆当年留下一本日记,里面清清楚楚提到这件事。整个令家,也就只有我知道。”
我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怎么可能,刀爷不是做过亲子鉴定?”
刘莹笑了笑:“亲子鉴定被谷英杰动过手脚。再说刀爷寻女心切,很容易关心则乱。”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刘莹拍了拍我的手:“因为只有你们可以帮我。”
“帮你什么?”
难道是帮她洗清嫌疑,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我需要你们帮我报仇,也是帮你们自己。”
我听得一头雾水,看着她,又看着盖聂。
盖聂捏了捏我另一只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抱歉,宝贝,可能真的是我太疏忽大意了。”
后背一阵阵发凉,我有种太不好的预感:“到底怎么了,你们说话怎么弯弯绕的?”
刘莹叹口气:“还是我来说吧,小江,刀爷没死。”
我的下巴又一次掉下来,脑海中回旋着这四个字:刀爷没死。
盖聂攥紧我:“你先去看看小瓶盖,我马上来。”
我看着他没动:“你是现在才知道,还是早就知道了。”
他看着我:“现在才知道,我也很震惊。细节什么的我日后跟你解释好吗?”
小瓶盖早就饿了,保姆也正好要来找我。
给小瓶盖喂奶的时候我就在想,刘莹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通透那么聪明了,游轮那件事发生时她在看守所,她是怎么发现刀爷没死的?
太玄乎了,就跟演鬼片似的。
很快盖聂就出来,二话不说带我们回酒店,路上我本来想问他的,但是他一直在打电话,我也就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回到酒店我就带小瓶盖去洗澡,洗完出来就发现盖聂站在阳台上,留给我们一个落寞的背影。
我有点心疼,抱着小瓶盖走过去,靠在他后背:“你很难过,是吗?”
他站着没动,过了几秒钟转过来抱住我,在小家伙脸上亲一口,看着我:“说不上难过,就是觉得挺累的。咱们努力了那么久,完全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我看着他:“刘莹的话未必可信,刀爷他……”
“当时在游轮上看见他我就怀疑了,他那么多疑谨慎的性格,怎么可能出现。后来我以为他是被谷英杰控制了,所以我挺想救他的,就跟着他一起跳海……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我从小就把他当亲舅舅,谁知道他竟然一直想除掉我。”
我窝在他胸口,拱了拱:“嗯,没事,别难过了,有我和儿子陪着你呢。”
“刘莹说刀爷早就收买了谷英杰身边的人,在我们以为他被谷英杰用药物操控乐得时候,其实是他操控了谷英杰。他就是想毁了赤羽门,他就是想脱身。”
“你的意思是……”
“他早就知道警察在秘密调查赤羽门,所以他故意放权,不管是给我还是给令怀易,反正他就是要达到自己全身而退不损失一分钱还能毁了赤羽门的目的。赤羽门那些资产,早就被他转移到国外去了。我们所看到的,都是皮毛。”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谷英杰已经成为了赤羽门负责人还坚持要贩毒的原因,因为他早就知道赤羽门只是个空壳子。但是他没办法,因为他被刀爷控制了是吗?”
细思极恐啊!
盖聂点点头:“我已经把消息散播出去了,希望能尽快找到他。我总有种预感,他要出现了。”
我心里一跳:“那个杀手,该不会是他,或者是他的人吧?”
“有可能,不过你放心,你跟宝宝很安全。”
我抱着他,贪恋着他身上才有的温暖:“我自然放心啊,反正,你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以为情况紧急,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起程回康城。
半路上就有消息传回来,有人在泰国四面佛见过类似刀爷的人。
找人是雷凌的专长,我们到达康城的时候,雷凌的人已经跟踪刀爷上了前往康城的飞机。
他要回来,他竟然要回来?
是为了碧尧吗?
因为警方那边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是刀爷在背后操控了这一切,而且谷英杰死了,死无对证,所以郑怀远那边不好采取行动,只是提醒我们小心那只老狐狸。
盖聂简单吧情况跟商如瑜说了说,然后就马不停蹄出去了。
商如瑜显然没办法消化这个消息,在沙发上呆坐了半天,缓缓问我:“他真的要杀盖聂吗,为什么?”
我心里挺坎坷的,想了想道:“目前我也不清楚……”
她叹口气:“我们姐弟那么多年,我竟然还是看不透他。”
我安慰了她几句,同时也在问自己,刀爷为什么想要杀了盖聂?
晚饭的时候盖聂打电话说不回来吃了,然后告诉我一个坏消息:他们的人一路跟踪刀爷到了碧尧所在的病房,可是竟然发现那人是长得和刀爷一模一样的替身,而真的刀爷,被另一批人发现出现在日本。
半夜的时候盖聂才回来,我睡眠浅,听见脚步声就起来,听见盖聂和商如瑜的对话。
“他为什么想要杀你,会不会是刘莹挑拨离间?”
盖聂摇头:“刘莹说的都是真的,我在想,刀爷也许并不是想杀我,他是想杀别的人。”
“你说谁?”
盖聂继续摇头:“暂时还不清楚,容我想一想。”
“这都叫什么事啊,原本以为谷英杰一死,全部事情就了结了。没想到,没想到啊……这几天你别去公司了,都交给你二叔,多在家里陪陪小江和孩子。”
“我知道,您早点休息,我去看看他们。”
第二天就被N多个出现在不同地方的“刀爷”给轰炸得头脑发晕,雷凌到家里来的时候,气哼哼躺在沙发上:“那老狐狸,耍我呢。”
盖聂把小瓶盖递给他:“把你的人撤回来吧,只要安排一拨人在碧尧病房外守着就行,咱们别自己吓自己。”
雷凌一抱着小瓶盖就显露出父亲的样子,一个一个“干儿子”叫的特别顺口,心情也慢慢好起来。
“四哥,你说,他会不会是知道警察没有证据抓他,所以才肆无忌惮?”
盖聂沉思了几秒,点头:“有可能,他把自己摘得挺干净的。我叫人查过了,赤羽门那些违法交易,都是他金盆洗手之后的,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他在任的时候干的那些,早就洗白了。真不愧是老狐狸,这么深的心思,细思极恐。”
雷凌笑起来:“可惜了乌卡,那家伙要是没被抓起来,倒是可以跟刀爷玩一玩。”
我坐在一边看书,脱口而出:“乌卡还不知道刀爷没死呢吧,他知不知道他的孩子是被刀爷害死的?”
雷凌和盖聂对视两眼,突然笑起来,他把孩子递过来,对我竖起大拇指:“四嫂,你真是我的缪斯女神。我有急事,先走了,改天来看我干儿子。”
“他干嘛去?”
盖聂耸耸肩:“不知道。”
随着雷凌这边把人撤回来,连续几天我都没有听见和刀爷有关的消息,倒是妞妞听说了这件事之后,难过了老半天。
我知道她为什么难过,刀爷一直对她挺好。
小良倒是挺淡定的:“大人之间的恩怨,我可不感兴趣。等妈妈好了,我们就带她出国。”
他倒是挺有想法。
令怀易乌卡一案开庭一审,因为特殊原因,并未公开审理,不过我们还是第一时间知道了结果:乌卡因为缅甸人的身份,被押送回国接受缅甸的审判。而令怀易,因为证据确凿涉案金额巨大且贩毒数量惊人,被判死刑。而刘莹,因为认罪态度良好,且查实有被人陷害的成分在里面,被判死缓。
只是没想到,乌卡在被押解回缅甸的当天晚上,就越狱逃跑。
消息传回国内的时候,我们都挺庆幸的,要是在还没有押解回缅甸就越狱,那郑怀远不知道得受多大的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