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叮当扯了扯我的衣角,指着围栏外面:“小江姐姐,那里有外国人。”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好像是有一个人影,但一闪而过,好像是幻觉似的。
我也没有在意,继续浇花水,想起叮当以后就要适应融入这个城市的生活,我不免要交代几句:“过了年呢,你就要去康城一小上学,盖叔叔和小江姐姐都是从那里毕业的,你要听老师话,要跟小朋友好好相处,知道吗?”
没有回应,我转过头,突然发现叮当不见踪影。
想起刚才的事情,我一下子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攫住,大喊着叮当的名字就朝着围栏边走去。
看见孩子好好站在围栏边的时候,我一下子冲过去,抓住他的肩膀,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他被我吓得要哭的样子,撇着嘴:“那位叔叔说,可以带我去找我妈妈。”
“什么叔叔?”
许是怕我不相信,孩子打开手心,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照片。
刚刚学会走路的叮当蹒跚学步的走向自己的妈妈,毛毛阿姨站在两米远开外,像老母鸡一样张开怀抱,迎接着自己的幼崽。
我愣在那里,叮当扯了扯我的衣角:“小江姐姐,那个叔叔是谁,他为什么会有妈妈的照片?”
回到客厅,盖聂从一个牛皮纸袋内掏出一沓照片,一张一张举起来给叮当认。
我一开始还没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状况,等叮当指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说就是这个叔叔的时候,盖聂使个眼色,让阿彪把孩子带到楼上去玩一会儿。
盖聂扶着我的肩膀盯着我的眼睛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小心肝颤颤巍巍起来,忍不住问他:“出事了,是吗?”
他点点头,拿起叮当刚才指认的照片:“这人代号K,美国红色杀人魔,五年前残忍杀害了家里的十一口人,包括他两岁的女儿,去年越狱,FBI头号通缉犯。”
我深深吸口气:“和桂耀明有关是吗?”
“原本是不打算告诉你的,因为这几天周漾那边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我突然想起来什么:“不去超市也是因为这个K吗?”
盖聂收起照片:“嗯,这人诡计多端,周漾带人围捕他的时候被他侥幸逃脱。他受了伤,我原本以为……”
“你原本以为他肯定找地方躲起来了,至少要过一久才敢出现,谁知道他竟然明目张胆出现在这里是不是?”
盖聂点点头:“还好你和叮当没事……”
我抱着他的腰,闷闷开口:“桂耀明真厉害,这样的变态杀手都成为他的幕僚,我担心你有危险。”
盖聂沉默,死死箍着我,过了几秒钟开口:“别担心,他嚣张不了多久。要是我猜得没错,他应该会想办法和桂耀明联系,我们刚好可以一网打尽。”
“我担心奶奶那边,还有小花,桂耀明那人穷凶极恶的,我怕……”
“我已经安排下去了,K要是敢去,保证让他有去无回。”
因为K的出现,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虽然盖聂派了保镖守在医院,但我还是不放心,每隔一小时都要打电话给阿彪询问那边的情况。
睡到半夜被电话吵醒,我挣扎着坐起来,被早一步醒过来的盖聂摁回被子里:“天气冷,我接。”
电话是阿彪打过来的,说老太太醒了,让我们赶紧过去一趟。
我和盖聂马不停蹄赶往医院,进了病房就看见奶奶坐在床边,正在阿彪的照顾下小口小口喝水。
我不敢置信地喊了一声奶奶,她抬起头,看见是我,虚弱一笑:“去跟医生商量办理出院,再睡下去,我可要瘫痪了。”
她是开玩笑的语气,可是我一下子哭出来,跑过去抱着她:“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她缓缓抱着我:“傻瓜,我不过就是太累了,多睡了几天而已。明天就是除夕了,你还真想把我老太婆丢在医院哪。哎,我怎么发现你跟了盖聂那臭小子以后,越来越没良心了。”
我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忙松开她,查看她的脸色还有她的心跳:“你哪里不舒服,你哪里疼,知道我是谁吗?”
奶奶一把推开我:“得了得了,你是妇产科医生,别拿你对付孕妇那一套来对付我。我清醒得很……”
我又一次哭起来,又一把抱住她:“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
奶奶被我弄得手足无措的,冲着盖聂喊:“臭小子你还小,还不过来把你老婆拉开,想憋死我啊?”
盖聂笑意盈盈走过来:“奶奶,您真的没事了?”
奶奶嗯了一声:“没事,就是睡太久,身子麻木了。这人上了年纪,发动机老化,时不时罢工,我也没办法。还是你们年轻好啊,是不是?”
这时候王主任睡眼惺忪进来给奶奶检查身体,其实他挺辛苦的,自从奶奶出事后,盖聂就要求他必须二十四小时在医院守着,他几乎都是睡在办公室。
我心想,过年了,应该给他发一个大红包的。
检查完毕之后王主任照例问了一些问题,然后摘下听诊器,看向我们:“借一步说话。”
我的心一下子沉下去,莫非奶奶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我跟盖聂对视一眼,正想迈步,就听见奶奶的声音:“为何要借一步说话?我有权知道自己的病情,当着我的面说。”
“奶奶。”我喊起来,“你才醒过来,肯定肚子饿了,让阿彪去给你弄点吃的……”
她打断我,牵住我的手:“我不饿,丫头啊,你心里怎么想的我都知道。你从小就告诉你,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任何人不能违背。以前我担心你,担心你小叔,现在看到你们都成家立业,我也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你爷爷和你爸爸,还没有人照顾呢。两个大老爷们,身边没有个女人,肯定连饭都不好好吃。”
我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一下子又涌出来,盖聂揽着我,对着王主任示意。
王主任点点头:“初步来看,还是一开始的问题,肝脏受损严重。就目前国内的医疗条件来看,根本没办法。”
盖聂揽紧我:“肝脏移植可以吗?”
王主任顿了顿:“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也跟我的老师探讨过,只是老奶奶年纪大了,轻易不要动刀。还有,目前国内的肝源短缺,怕……”
我一下子激动起来:“切我的肝给奶奶,我身体好,没事的。”
奶奶一把拽住我:“胡说什么,谁要你的肝了。生死有命,我不强求。小聂,我知道你为奶奶好,但是别浪费了,奶奶活到现在,够了,真的。”
我一把抱住她:“老太太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要长命百岁,你还要帮小叔带孩子,还要帮我带孩子呢。你再胡思乱想,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一下子红了眼眶,低下头去不说话。
盖聂问王主任:“可不可以这样,先做排毒治疗,能排多少排多少。国外那边正在研制一种新药,估计要年后才能出来。”
王主任点点头:“我尽力而为。”
接下来就是出院的事情,医院是盖聂的,王主任自然不好说什么,只是交代一有不适就要及时回到医院,又开了一些药。
知道小花也住在这里,奶奶自然是要去看一看的。
大半夜的,原本我们只打算在外面看一眼就走的,妇产科主任说了,小花目前的情况,坚决不能出院。
谁知道小花竟然是醒着的,好像哭过的样子,眼睛红红的,见了我就一把抱住我就嚎啕大哭。
我跟奶奶开解了半天,小花终于扭扭捏捏告诉我们,她做噩梦了。
不用问,那个让她半夜惊醒嚎啕大哭的噩梦里面,男主角一定是桂耀明。
还没来这里之前,我跟盖聂就把桂耀明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奶奶,自然也不敢隐瞒那个混蛋对她下毒之事。
奶奶倒是挺淡定的,只是在知道毛毛阿姨的事情的时候,长吁短叹了一阵,说我们江家欠了毛毛阿姨。
所以奶奶也知道爸爸当初把重要证据留给了小花,也知道小花跟桂耀明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变态感情,此刻她轻轻拍着小花的后背:“好了好了,梦都是反的,他再也不能来打扰你了。小花,你的日子还长,千万别放弃。你看奶奶我,桂耀明对我下毒,医生说我的肝脏严重受损,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明天,我不是也没放弃吗?”
小花并不知道桂耀明对奶奶下毒的事情,我本来不打算告诉她的,她爱桂耀明是真的,她喜欢奶奶也是真的,我不想她为难,不想她内疚。
该内疚的是我,是我们把无辜的她扯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来。
小花一听一下子跳起来,看着我,厉声问:“什么?桂耀明对奶奶下毒,小江你怎么没告诉我?那个畜生,他怎么能对奶奶下毒,他还是人吗?”
奶奶这才后知后觉看着我:“她……她不知道吗?”
小花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畜生,猪狗不如,我去找他算账。”
我们赶忙摁住她,劝了半天,她终于安静下来,不过眼泪吧嗒吧嗒掉:“是我对不起你们,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最怕的就是她这样,这对她的恢复百害而无一利,她会把自己逼疯。
东方亮出鱼肚白的时候,小花终于在我们的安抚下沉沉睡去。
看着她一张瘦的不成样子的小脸,我的心揪起来。
我好害怕,我害怕她走不出桂耀明带给她的泥淖,我害怕她会做傻事,我害怕她有一天会疯掉。
出了医院奶奶并不着急回家,而是要我们带她去看一看毛毛阿姨。
我记得爸爸出事后我第一次看见他,他就是从这种专门冷冻尸体的抽屉里被拉出来,他身上是厚厚一层冰,眉毛头发全是白的。
当毛毛阿姨被拉出来的时候,那种回忆又一次袭上心头,我下意识就埋在盖聂怀里。
奶奶突然跪下去,吓得我和盖聂要去拉她。
她哽咽着:“别拉我,这是我们欠你毛毛阿姨的,我们江家,这一辈子都还不清。”
她刚经历了那些,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这里又冷,她还跪着,再跪出点毛病出来,可怎么办才好。
再说,要跪也应该是我跪才对。
奶奶抹一把泪,看着毛毛阿姨:“毛毛,你对我们江家的恩情,这辈子无以为报,要是还有下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我知道你是好女人,是江山没福气。”
毛毛阿姨喜欢爸爸的事,我们都是知道的,但是爸爸好像真的就只是把她当妹妹看待。
有一次我问过他,为什么不喜欢毛毛阿姨,是不是嫌弃人家没上过大学没有正式工作。
爸爸笑着摸摸我的头,说他这辈子心里都只有妈妈一个人,再也装不下别的女人。
爸爸长情,我是知道的,他到底都没对任何一个女人动过心的。
要是妈妈还在,他们也一定是很相爱的一对夫妻。
只可惜,妈妈走得早,爸爸的心也被她带走了。
从殡仪馆出来,奶奶就问我毛毛阿姨的身后事安排得怎么样,她的孩子怎么安顿的,她还有没有亲戚。
我一一回答她,当她知道叮当已经被我接回来,她挺欣慰的,一遍又一遍重复我长大了。
其实哪里是我长大了,是盖聂想得周到。
回到老宅子,远远就看见江岸抱着孩子携着小珍站在门口。
我搀着奶奶下车,江岸抱着孩子走过来,要把孩子递给奶奶。
老太太迫不及待伸出手,快要抱到孩子的时候她突然缩回来,讪讪道:“刚从医院回来,身上不干净,别惊扰了孩子。”
小珍笑道:“妈,没关系的,这是您孙子,您抱一抱。”
奶奶迟疑了一下,把孩子接过来,低下头仔细看。
孩子睡着了,看起来粉嫩粉嫩的,别说奶奶,连我每次抱都是爱不释手的。
不知道是不是昏睡太久的缘故,奶奶精气神还不错,一直抱着孩子坐在客厅里,反倒是小珍哈欠连天的,在我们的劝说下上楼睡觉去了。
客厅里就只剩四个人,奶奶一直牵着孩子的小手,很有感触跟江岸说话:“眼看着你有妻有子,我也放心了。小珍这人不错,你一定要对她好,不许欺负她。”
江岸点点头:“您放心吧。”
奶奶又看着我和盖聂:“你们俩也老大不小了,等过了年忆忆工作稳定下来,也要一个孩子吧。”
我跟盖聂应承下来,这本来也在我们的计划范围内的。
因为担心叮当,又要去机场接盖谦一家,我们坐了一会儿就离开。
回到家叮当还没醒,看我很累的样子,盖聂就让我去睡个回笼觉。
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奶奶醒了是好事,至少过年我们可以一起。因为我很害怕,我怕这是我们一家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春节。
过了年毛毛阿姨的后事也要提上日程,阿彪一直在找叮当的爸爸,可是一直没有消息。提到这个人我总是不安,当初他把毛毛阿姨虐待成那种样子,至今想起来我还是后怕。
按理说以他的性子,知道毛毛阿姨为了我们的事情死了,他不可能不动声色还失踪的,他应该想方设法找我们要好处才是。
还有赤羽门那边,只要壮壮的事情一天没有结果,盖聂就要被拴在那边,我不想他那么累。
吃了午饭我们就出发去机场跟商如瑜和盖子衿汇合,知道奶奶醒了商如瑜很高兴,她们俩现在感情很好,当初奶奶昏迷的时候她没少掉眼泪。
话题自然又回到桂耀明身上,商如瑜不无担心:“上面调查怎么那么慢呢,你们几个不是把该交的证据都交上去了,怎么迟迟不见结果公布?可不要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十多年,桂耀明在省政厅的的关系网有多庞大,你们不会不清楚吧?”
盖聂唔了一声:“您放心,这么多年他表面韬光养晦勤奋为民的,其实背地里干了不少坏事,他底下那些个但凡老婆漂亮点的,都恨他入骨。和他交好的,我们都摘得差不多了。”
商如瑜冷哼一声:“还名牌大学心理学博士,真是笑话,竟然会相信骗子的采阴补阳之说,真是幼稚透顶。”
我跟盖子衿对视一眼,同时默默脑补了某些武侠小说里的情节,然后会心一笑。
盖子初如今活泼了很多,见了我会喊我小婶婶,跟叮当特别合得来,回到老宅子已经玩在一起。
商如瑜自然是要去找奶奶聊天的,盖聂两兄弟在天井里杀鸡宰鱼的,忙得不亦乐乎。
厨房里是早前奶奶从乡下带回来放在冰箱里保鲜的各种菌子煲汤的香味,我趴在窗口看盖聂,觉得这一切真美好。
我招招手,盖聂走过来,问我趴在窗口累不累。
我心疼地帮他擦汗,忍不住抱怨:“叫小七送去外面给人家弄就可以啊,为什么非得自己动手,我看着都累。”
他笑起来,趁机咬我一口:“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一看见我爸杀鸡我们就害怕,有一次我们兄弟三人去野营,一条毒蛇就要咬到我的时候,大哥一把飞刀射过来,二哥抓起那条蛇甩啊甩……后来我一直怀疑,那条蛇根本不是被大哥杀死的。”
我忍不住笑起来:“被二哥甩晕的?”
他笑起来,突然有点落寞:“要是大哥还在,那该多好。”
我把脸埋在他胸口:“还好子衿还在,而且,她跟姜东那么好。”
盖聂也不想这种落寞的情绪影响我,就给我讲,他大哥为何会叫狄修仁。
他大哥自小体弱多病,商如瑜又信佛,偶遇一高僧,说要给孩子取别名,能保平安。
高僧本姓狄,因为有缘,就给孩子取名狄修仁。
姜东也回来了,自从被盖子衿那个之后,他倒也不拒绝这个大小姐,两个人虽然还有些扭捏,但是感情不错,腻腻歪歪靠在一起洗水果。
值得欣慰的是,商如瑜知道两个人的关系后,并没有特别反对,甚至私底下打电话给我,问我姜东考不考得住,还说他在夜总会的工作不太好,要盖聂给安排安排。
没想到李牧隐会带着李牧子来,小七告诉我的时候我以为他跟我开玩笑。
真的看到那兄妹二人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站在门口,我一下子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
李牧子怯生生看着我:“忆忆,我跟哥哥孤苦伶仃的,能不能跟你们一起过年。”
好像是怕我不答应,李牧隐赶忙补充:“吃完年夜饭我们就走,绝不打扰你们。”
李牧子红着眼点头:“嗯,吃完饭我们就走,家里也没人做饭,佣人们都回家过年了。”
我能说什么呢,那天在精神病院他们保护我的情景历历在目,我实在不忍心把他们赶出去。
一听说我同意了,李牧子一下子跑过来抱着我,哇一声哭起来:“忆忆,我真害怕你把我赶出去,我们是好姐妹是吗?阿书已经原谅我了,你也原谅我了是吗?”
我无奈笑起来:“是,我原谅你了。”
没想到李牧子一下子跪在奶奶面前,声泪俱下乞求奶奶的原谅,无非是为爸爸的事情。
其实后来我一直在想,爸爸的事情最应该怪谁?
桂耀明肯定是罪魁祸首的,商晓翾和阿生自然也脱不了干系,虽然他们充当了替罪羊,但是,他们确实充当了帮凶的角色。而且他们跟狄修仁的死也脱不了干系。
至于桂臣熙和李牧子,他们并不知道桂耀明的阴谋,桂臣熙向来惟母命是从,只要是商晓翾说的,他向来无条件服从。
而李牧子,她很大一部分情况是因为害怕桂臣熙会回到我身边,所以想用我爸爸的事情来伤害我。
奶奶叹口气,指了指爸爸挂在墙上的照片,哽咽着:“你去你江叔面前磕三个头,乞求他的原谅吧。”
李牧子站起来,走到爸爸遗像前,扑通跪下去。
李牧隐站在她身后,提醒她上香,然后问她:“你不是说想起一个重要线索,要将功补过吗?”
李牧子这才想起来似的,扭头问盖聂:“你有你那什么碧尧姐姐的照片吗?”
盖聂摇头,问了一句怎么了。
李牧子掏出手机,吧嗒吧嗒按了几下,举起来给我们看:“就是这个女人,我在桂耀明书房的抽屉里见过她的照片。我想,我们可能忽略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细节。”
我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