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府精锐悉数出动去捕捉妖兽时,一头先天妖兽来袭,对楚家来说无疑是一场浩劫。虽有楚琛在最后关头筑基成功,引动天地异象,又一剑斩杀了那头人首蛇身的妖兽,死去的护卫侍从依旧是死了,楚家费时百年修建而成的府邸也在战斗中被毁去了大半。楚家此次欲捕捉的妖兽也不是凡品,妖兽修炼艰难,一旦修成便有惊天动地之能。想要活捉这头半步金丹的大妖,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不小,这样算来,天南楚氏这次可谓是元气大伤。

幕色四合,一弯银月高悬空中,楚琛合上手中统计伤亡损失的册子,不再去看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只对立在身旁的老者道:“但凡身死者,一律向其家人补偿十个月的薪俸。至于卖身入我们楚府为奴的,若是能找回尸骨,也一律厚葬了。”

老者接过他手中账簿,微红着眼眶,恭谨地应道:“少爷宅心仁厚,实乃我等之幸。”

原来这老者的次子也是一名武者,自十六岁上便在内院中当值,一朝惨死,竟是连尸骨也寻不得了。主人家愿意给他们十个月薪俸的补偿,已经是格外宽厚了,若是换了别家,只怕主人家连过问都不会有一句。

毕竟自家都已损失惨重,又何谈顾及他人?

楚琛看了这老者一眼,道:“是我楚家累了你们,你下去吧。”

老者听了这话也是什么都说不得,想起尸骨无存的儿子,浑浊的眼中又是流下泪来,向楚琛行了一礼,便佝偻着背出去了。

楚琛在昏黄的灯火下静坐,周身不时冒出炽烈的剑光来,正是刚刚突破,境界尚未稳固,剑意还不得收放自如的表现。今日在府中搜寻时,有一护卫在内院外围发现了一只炼妖壶,这炼妖壶正是天南楚氏这般的世家捕捉到妖兽之后,将之拘束之所。

不同品级的炼妖壶,所能拘禁的妖兽自然也不同,在内院外围找到的那个正是用来拘束先天妖兽的器物。将妖兽吸入壶中,再辅以各家手段,就可以将妖兽驯化成各自所需。九州之大,有灵气稀疏之地,自然也有灵气聚集之地,这些福地夺尽天地造化,养育出的人踏上修仙之路也比他人顺遂,世世代代积累下来,一座城中几乎所有人都是修行中人,也不尽出奇。

楚琛昔年在九州游历,也去过这样的地方,在那处生活的修士与凡俗中人也并无区别,照样有秦楼楚馆,有赌坊食肆,只不过那秦楼楚馆中皆是有修为在身或有鼎炉之身的女子修士,而赌坊中往来皆是灵石,食肆中所烹煮的也尽是妖兽灵物。

在凡俗的斗兽场中,凡人观兽,尽是从山林之中捕捉而来的猛兽,看两头猛兽在笼中厮杀,那飞溅的鲜血,锋利的爪牙,确实让人兴奋。修士之中也盛行斗兽押注,只是他们所抓捕的不是凡俗之物,皆是开了灵智的妖兽。有人为了让妖兽相互厮杀得更厉害,将妖兽捉来后便会在炼妖壶中投入使其发狂暴怒的药物,这样将之一放出来,发狂的妖兽便会不顾一切地与自己的对手厮杀,让斗兽变得更加精彩。

将炼妖壶遗弃在内院外围的人,显然是用了令那人首巨蛇发狂的药物,将其变做一尊毫无理智只懂杀戮的煞神,再放入内院中肆虐,心思不可谓不狠毒。若是那妖兽未曾发狂,出了炼妖壶,也不过就凭本性在楚府之中破坏一通罢了,只消程箐出手一惊,便会自行遁走。

而如今……楚逍目光冰冷,周身剑气外泄,将身后的书柜都切割出无数木屑。楚府被毁去大半,府中下人死伤惨重,自己的妻子与那蛇妖以命相搏,至今未醒,两人唯一的儿子更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丹田肺腑尽皆受损,日后别说是修行,恐怕就是要健康长大也不易。

究竟是何人,对他们天南楚氏下如此重的手,二者之间究竟有多大仇怨,会让他用上这般狠毒的手段,连三岁小儿都不放过!

他闭了闭眼,将心中杀意压下,这才步出房间,在如水的月光下穿过了寂静如坟的院子,向着对面妻子所在的屋子走去。

屋中燃烧着儿臂粗的蜡烛,灯芯在火焰之中不停地变短,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

高大英俊的男人停住脚步,拿起一旁的剪刀,挑起过长的灯芯,剪去一截,犹如刀削斧砍的侧脸被摇曳的烛火映得明明暗暗,只有一双眼睛沉淀着森寒的杀意,仿佛半丝光芒也无法渗透内里。

程箐做起了噩梦,梦中又是遮天蔽日的烟尘和那巨蛇震天的怒吼,长尾一扫,将那执着双剑的小小身影抽飞到半空中。她惊骇欲绝,将身法提升到了极致想要去接那从高空中跌下的小小身体,却无论怎么奔跑都跑不近那处,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像断了翅的小鸟一样从空中落下,摔倒地上,四分五裂!

“啊——”程箐满头冷汗地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一下子抓住了停在上方正在为自己擦拭额头冷汗的那只手,睁开了满是凄楚的眼睛,喃喃道,“逍儿,我的逍儿……”

楚琛被她抓住了右手,也不动作,见爱妻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即便剑心坚固如他,也觉得胸中传来痛楚。

“箐箐……”楚琛将人抱在了怀里,一手在她背上安抚地轻拍,“没事了,都过去了。”

“琛哥……”程箐慢慢回过神来,两行清泪顿时蜿蜒而下,双手攀上了丈夫宽阔的背脊,“琛哥,逍儿他……”

楚琛不知楚逍此前已经死过一次,只道程箐自责,便叹了一口气,将责任揽了过来:“箐箐,这不怪你,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程箐心中悲恸,明知不该怪责他,却还是忍不住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泪盈于睫地望着丈夫:“你怎么不早点回来……”若是早一些,若是早一些,他们的逍儿便不会死了。

楚琛微微皱眉,沉声道:“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母子。”

程箐望着他,露出凄苦笑容,原本清丽的面容此刻看起来更是让人心生怜意。

楚琛方才察觉出她身上万念俱灰的哀戚之意,心下疑惑,还未问询,便听程箐低低地道:“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逍儿已经死了,是你的错也好,我的错也好,我们的儿子都不会再活过来了……”

楚琛心中一凛,程箐此刻竟是有入魔的征兆,他立刻打了一记清心咒入妻子面门,双瞳带着消融一切魔气的炽阳真意,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箐箐你快醒一醒,逍儿没有死。”

程箐双目无神,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逍儿没有死?”尔后那漆黑如墨的眼瞳中像有一点光源生发,渐渐恢复清明。

楚琛见状,知她已然清醒,终于松下了紧绷的神经,将眼中炽阳真意敛去,用指尖拭去她脸上泪痕,低沉地道:“只是受了重伤,伤及丹田肺腑,体内已有沉疴,日后恐怕修行不易。”

程箐闻言,心中因儿子未死而生出的那点喜悦又被冲散,目中流露出无尽苦楚:“逍儿……”

楚琛揽过她的肩,冰冷道:“他是我楚琛的儿子,便是一生无法修行,我也能用手中之剑护他周全。”

程箐却摇了摇头,低低道:“便是护得他一生周全,我儿也无法像普通人家的孩子那样安宁喜乐。”语气一转,流露出无尽的悔意和恨意,“只恨我当初太过心软,她们这般对我,我都没有——”

“箐箐。”楚琛打断了她,为防妻子再为心魔所惑,尔后停顿了片刻才道,“待爷爷和父亲归来以后,我欲带逍儿回师门。我师门长者擅长丹道,想来要为逍儿洗经伐脉,重塑丹田,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仙道中人寿命悠长,在世俗中的子孙自然也多,若是其中有格外喜爱的子孙,想要将之引入修行之门却又为资质所限,一般都会赐下丹药,让其洗经伐脉,脱胎换骨,日后入了仙门也能够走得更加顺遂一些。

这种丹药可以让资质不够的凡人变得能够踏入修行之门,不消说也是逆天无比的存在,因此要炼制这种丹药也是难之又难,楚琛并无把握,此番一说不过是想给妻子一个希望,让儿子的事不至于成为她的心魔,成为她的修行道路上的阻碍。

程箐听完之后,静静地点头,低低地道:“如此也好,琛哥你带逍儿去你的师门,我也需回一趟云天宗。”

楚琛瞳孔微缩,良久才道:“箐箐你……”

程箐依偎着丈夫,慢慢地阖上眼:“女为母则强,我是为了逍儿才回去,琛哥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能够和你在一起生活,为你生儿育女,这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此后,两人之间再无话语,只静静地偎依在一处。

红烛燃烧,楚逍躺在自己的屋子里,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也没有睡着。

跟这个不眠之夜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他们是一闭眼就给吓醒,而他是给活活痛醒的。

这时候距离他复活已经过去了十个小时,楚玥喂他吃下的丹药效力也已经完全发挥,身体里被药力压制的痛楚像炸弹一样猛地爆发,让他在睡梦中也发出一声惨叫,像是刚复活的那一刻一样,痛得他整张背都是冷汗。

痛,简直就像整个人都被拦腰斩断一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楚逍脸色发白,不敢乱动,刚调出游戏版面,就看见自己那少得可怜的血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空下去,然后没等他反应过来,视野就又变成了代表死亡的灰色。

小秀爷:“……”

原地复活选项上的倒计时一分钟像在嘲笑他的天真,什么十五秒过后又是一条好汉,这简直是在痴人说梦好吗?

一分钟过去,楚逍立刻选择了原地复活,心里后怕着还好这一分钟里没人进来,不然看见他的尸体肯定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他定了定神,调出了自己的人物面板,开始查看损失。

今天上午虽然他也复活过一次,但彼时情况危急,楚逍根本没去检查自己死过一次会有什么后果。像在游戏里的时候,死一次之后再原地复活,身上的装备耐久度就掉10%,可问题他身上什么装备都没有,能掉什么耐久度?

他把自己的情况细细检查了一遍,觉得这些面板上的数值好像哪里乖乖的,但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发了半天呆,瞥见自己的小扇子头像,忽然发现上方那管本来就短得可怜的血条怎么好像……更短了?

再把属性调出来一看——

“卧槽,这不坑爹吗!”死一次掉一半属性,以后都死不起了啊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好像我的小主角们都很苦逼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