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第九篇(1/1)

为了考核学生的悟性和学习的成果,白鹿书院每隔三个月和半年,都有一次考核。其中,三个月一次的考核,被称为白鹿祭;而半年的那一次,则会和应天书院、南阳书院联合举办,称之为“摘星大会”。在摘星大会上,首名甚至能得到相当诱人的奖励。

而白鹿祭由来已久,传说中,和书院的初代院长大有关联。

传说书院的初代院长大人行走天下,身边总是有一头白鹿形影相随,所以人称白鹿先生;院长辞世之后,这头白鹿不知所踪。后来有人见到它背负着一个白衣老者,于山涧间奔跃,看起来好不快意。只是自那之后,却再也没有人见到它。所以那也只作为一个传说留了下来。

为了纪念初代院长大人的传奇,所以白鹿书院的三月考核,被书院称之为白鹿祭。

白鹿祭还有两天就要开始,但是关于白鹿祭的各种话题,早就已经火热非常。

乐科的甲舍新任教习生的是十分美丽,动人无比。虽然这位教习常常言辞坦白得让人无话可说,但是无论琴瑟琵琶或是箫埙长笛,都能被她演奏出动听的天籁之音。因为有她在,所以乐科的第一名,也许会是她的学生。

至于数科和礼科之类的,自然不用谈,最为人关注的,当然是术科的比试。

因为周国最为尚武,所以当然是术科的学生们,最受人的瞩目。

原本术科的考试并没有什么悬念,众人都认为,是沈雪朔能成为第一名。但是,当李君独晋入坐忘境的消息传遍京师之后,人们开始对这场术科的考核,都感到很是有兴趣。究竟是那个入院考核拿到第一名的沈雪朔能蝉联第一呢,还是成为坐忘境修行者的李君独更胜一筹?

还是,会是另有其人?

谁都没有想起另一个人,因为那个人早在两个月前就离开了京城。有人说他是为了养病,有人说他是因为境界全失,所以去了某个地方调养,也有人说他是因为害怕,害怕李君独的挑战——这种论调占了绝大多数。

……

术科的考核共有五天。

因为需要修行天赋,所以在诸科弟子之中,术科弟子的人数最少。不过这一届的术科弟子共有五十人,与上一届只有二十六人的状况相比,已经算是香火鼎盛了。

考核的场所设在宣武坪,第一天选出十六人,第二天的比试之后,将会只剩下四人;到了第三天,这四人经过比试,则会诞生前两名。

第五天的时候,经过一天休息的前两名将会进行最终决战,赢得魁首之人,将会得到书院的奖励。

在三个月之后,前四名的学生,将会在摘星大会上代表白鹿书院出战,为白鹿书院赢得无上的荣耀。

所以术科的考核,比起其他科目的考核,更加引人瞩目。

宣武坪的那个流云台,被教习们用某种禁制和符道设下了结界,前四名的比试,就在上面进行。

之前的比试,则在分布在宣武坪的几个石台上进行。毕竟时间有限,不可能让学生们一个个在师长面前进行切磋和考核。

公孙清扬站在流云台上,看着站在流云台前的众人,眉宇间有些焦急和担心。

“第一天比试的比试台,分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呈八卦象围绕流云台分布。第一天的比试时间为一天,共计四十八人,三组比试,每个石台共有三组比试。八个石台的考核全部结束之后,当天的考核才算结束。”

公孙清扬看着院长和副院长的座位空席,略微皱了皱眉。

当代的院长虽然无法与初代院长相比,但是,没有人可以否认他的强大。他的强大并不单指他的修行境界,更指他的学识、修养和名望。甚至有人说,当代的院长,是一个“活着的神话”。

作为白鹿书院最重要的两个人物,竟然同一天没有到场,让公孙清扬有些意外。

意外的不仅仅是他,大部分学生都意识到这个问题。

于是一时间议论纷纷。

公孙清扬清咳了两声,声音传入每一个学生的耳朵里,让他们的议论停止了下来。

“第二天的比试,仍然在这八个石台上进行。选出前四名之后,第三天选出前两名。”

“最后第五天,这最后二人将会在流云台上较技,拔得头筹者,将会得到院长大人亲自颁发的奖励。”

“现在,你们各自就位,我宣布,考核,现在开始。”

…………………………

洪字台上的那个学生有些战战兢兢,紧紧握着手里的剑,走上了擂台。

谁都看出他有些紧张,但是很少有人给他打气。因为这么做,也许只会加剧他的恐惧和紧张,令他败得更快。

……………………

沈雪朔有些散漫的目光望向远处,似乎并没有把面前的对手放在眼里;她似乎在看远处洪字台的李君独,却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就在同时,洪字台那里,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很快,那儿的人群让开了一条道路,李君独默默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在他身后,几个早已等候的杂役把一个学生抬了出来,那个学生躺在担架上,不吭一声——想必是已经晕了过去。

沈雪朔的对手无声地吞了一口唾沫,此时此刻,他很庆幸自己的对手不是李君独。

然而,沈雪朔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李君独的身上太久。她收回目光,平静地看着面前的那个学生,看着对方眼中的那一丝庆幸,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她平静的目光里,终于有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倨傲。

那个学生从背后抽出一把剑,执剑行礼,道:“在下冷剑秋,请指教。”

“沈雪朔。”

她的唇间迸出了三个字,一字一顿。

三个字如同三颗石,一下,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了对方的胸口。

冷剑秋脸色陡然惨白,他的身子晃了晃,首先落地的,是他的剑,接着倒地的,是冷剑秋。

沈雪朔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比武台。

………………………………

那个轮空的学生叫杜桓,在前几天才晋入了物化中境。在这一届的术科弟子里,物化中境的学生,只有五个。好不容易晋入了物化中境,他总想着能在那位师妹面前出出风头,可惜偏偏自己轮空。如果不出意外,轮空的学生会在最后一轮出场。那就意味着,如果顺利的话,自己也许会在最后一天出场。而对手不是李君独抑或是沈雪朔,他都会败得十分精彩。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有一个教习走到他面前,跟他说了些什么。

他有些迷迷糊糊地看着教习离开的背影,脑子有些混乱。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怎么突然又冒出一个人跟我比试了?

那个名字有点熟悉来着……

不过他并没有太关心那个名字,对他来说,除了沈雪朔和李君独,其他的同届学生,他并不害怕。

因为五十个术科弟子里,除了李君独和沈雪朔之外,只有五个物化中境的学生,至于物化上境的学生,只有一个人。他很有信心,能够晋入前八名甚至前四名。

就在他等得有些无趣的时候,他被提醒该轮到自己了。

杜桓精神一振,同时也有些纳闷。如果轮空者能够上场,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其中一组学生两败俱伤,造成了四十八进二十四时,只产生了二十三个学生的缘故。

轮空对轮空吗?我们两个还真算是倒霉的。

他正在自嘲着,一个少年不知何时跟着他走上了擂台。那个少年赤手空拳,手边没有符袋,背后没有武器,看起来普通寻常至极。

杜桓没有从鞘中拔剑,慎重的表情逐渐变得轻松。

对方的身上没有传来一丝念力波动。可能是对方强大到足以收敛全部的精气,也可能是对方的境界远高于自己。但是,只要对方不是沈雪朔或者李君独,这两种可能就都不可能发生。

那么对方其实并不会修行,只是来这里凑数的?

那个少年显然比自己还要紧张,杜桓微嘲笑着,拱手微笑。

看到对方似乎因为自己的微笑而轻松了些,杜桓觉得自己应该温柔些。于是他决定稍后用剑柄把对方推出去就好。

在一边的教习高声唱名。

“增场,第一场,苏渐,对,杜桓。开始!”

杜桓听清了对方的名字,愕然之余,开始有些不屑。

苏渐?杜桓想起了那个传闻,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居然因为害怕李君独而逃跑,真是丢我们大周人的脸啊。”

“他爹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他果然已经不能修行了,你们谁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念力?”

“哼,废物,真是丢人现眼!”

杜桓听见台下一片哄闹声,皱了皱眉。

…………

苏渐听着下面众人的议论声,有些无奈无语。

世间人总爱以表象取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自从洞房花烛夜之后,苏渐的境界一直在下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件事情也没办法遮盖。毕竟在哪之前,苏家三公子的名头太大,坐忘境的风头太响,回应李君独挑战的那句“你还不配”实在是太过掷地有声。当他的境界下滑之后,幸灾乐祸者有之,别有用心者有之,往日里自惭形秽者,也终于可以出来做跳梁之小丑。

但是,没有人去试着想想,之所以感受不到他的境界,是不是因为他的境界已经高到了他们无法感应的程度。

所以没有人看好苏渐。

在人们的心里,苏渐就是一个废物,一个连初辨都无法做到的废物。

杜桓虽然没有那种刻薄的想法,但是也认为面前这个小少爷并不是自己的对手。为什么要强上擂台?是为了那么一点可怜的尊严吗?

他叹息一声,轻挥右手,飞剑带着剑鞘一起,像一根短棍一般,直直地往苏渐刺了过去!

苏渐眼睛一亮。

他知道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希望用这剑鞘把自己顶出擂台,把杀伤力降到最低。苏渐笑笑,决定礼尚往来,于是伸出了手,用手心顶住了对方的剑鞘。

他只是想顶住对方的鞘,所以就顶住了,看起来自然而然,理所当然。

擂台四周鸦雀无声。

众人惊讶,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苏渐挡下了对方的第一轮攻击。

剑师和一般的修行者不一样。想要驱物或者说御物,必须是坐忘境的修行者才能做到。然而,如果非得修行到坐忘境才能御剑的话,那么世间的剑师数量恐怕会比会爬树的狗还少。

剑师的修行之路,在于培剑。他们的所有心念都寄托在自己的武器上,自己的所有的念力,也几乎都在剑身之上,所以大多数剑师一生之中只有一把剑。因为如果要换剑或者佩剑受到重创,无异于重新修行,所以每一个剑师都对自己的佩剑视若己命。也正因为他们将毕生的修为都倾注在自己的佩剑上,所以他们的剑,也就等若是他们本身。

杜桓的一剑,等若是一个物化中境的修行者的一击。

而在物化中境的剑师面前,普通人与婴儿无异。

苏渐身上没有念力的波动,在擂台下众人的眼中,便是一个普通人。

但是,如今的画面有些诡异。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抬手,然后接住了杜桓的一击;便等若是一个婴儿,轻描淡写地把一个大人的全力一拳挡了下来。

更令人惊讶的事情,还在陆续发生!

从苏渐的体内,开始散发念力的气息。

他的身躯,突然进入了初辨境!

就在有人发觉苏渐的变化的时候,苏渐的境界竟然开始上升。

短短眨眼间,他的初辨境界,便进入了物化中境。

然而,还没有结束。

狂潮怒涛般的天地元气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将苏渐围在了中央,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那个漩涡不断地旋转着,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将他身周的灰尘都倏然卷起,宛若龙卷狂风般,冲上了半空之中!

苏渐的境界,转瞬间来到了物化上境。

然后,停止。

………………

众所皆知,史料之中,即便是最天才的那位初代书院院长大人,也用了半年时间,才从一个普通人成为了一个物化上境的修行者。

然而,苏渐从一个普通人,进入了物化上境,竟然只用了短短瞬间!

围观学生里,有人善于感知。他们可以用自己的修行生命来发誓,苏渐在挡下这飞剑剑鞘之前,的确是一个普通人无疑!

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他真的是神力加身?

或者他的天赋还远远在初代书院院长大人之上?

没有人能够找到解释。

没有人来得及去找解释。

杜桓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审慎起来。

他猛然一招手,弃了剑鞘,飞剑锃的一声出鞘,于半空之中疾退,然后止住,再次刺出!

苏渐一偏头,躲开。那飞剑飞得太快,没有刹住去势,于是砰地一声撞在禁制上,然后像喝醉了酒一样,在空中转了两圈,转而向苏渐的后脑刺了过去!

人群里再次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杜桓的这一招如果用在战场上,的确是一记杀招。但是用在同窗之间的考核比试上,这一招就显得太过毒辣。擂台下的女学生们都愕然捂口,眼中闪动着关切。

他并不是没有预想到自己会和武道修行的同床对战,比如李君独,比如同样是物化中境的那一个同窗,也在他的计划之内。但是,在他的计划里,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和人们口中的废物“苏渐”打成平手!

剑飞如闪电,在擂台上方穿梭来去,在空气里幻化出道道的残影。围观的众人不时发出一两声惊呼声,更显得局势紧张。

然而苏渐却没有什么紧张的感觉。

那柄在别人眼里如同闪电的飞剑,在苏渐的感知里,却比一只兔子快不了多少。

对一个普通人来说,一只奔跑中的兔子虽然难以拦截和捕捉,但是如果要用目光锁定和躲避它,并不需要费太大力气。

苏渐的感知很敏锐,他的感知范围也很广阔。

因为只要想控制一柄飞剑,修行者再强,也要在飞剑和自己之间,建立一种无形的联系。这种联系无形,但是在修行者的感知中,却如一道长长的绳索。利用感知,优秀的修行者很容易就能捕捉到飞剑的动态,甚至它的动向!

苏渐突然一个后翻,那柄飞剑从他原本后背的位置刺过。

苏渐落地立刻抬脚,因为那飞剑陡然转向劈砍,轨迹里,是他的脚踝的位置。

苏渐头一偏,剑尖从他的耳垂边掠过,却没有给苏渐带来一丁点伤害。

那飞剑的速度越来越快,它的招式也越来越是诡异难测,它的力量也越来越大。

苏渐却对付得从容有余。

杜桓突然明白了那无奈的事实。

这样下去,就算自己念力枯竭,也无法给对方带来一点伤害。而苏渐呢?他并没有使用任何的攻击手段,只是依靠感知闪避,看似选择无奈的躲避和防守,实则十分轻松,念力的损耗极少。

苏渐发觉了对方的无奈和绝望心理,嘴角含笑的同时,深深地感激老者的训练。

…………

过去的两个月里,老者冯清源对苏渐的修行,给了很多的建议,作了很多的调整,并且,在教授了他很多实战的战术。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感知,对一切的感知。

相对于攻击简单明快的武道修行者,诸如符师、阴阳师、意师这等长于念力操控的修行者,有一个极为明显的弱点,就是薄弱的防御。如果被武道修行者近身,除非他们能施展出保命的手段,譬如符师的“甲”字符,意师的“金刚意”,阴阳师的“太极咒”,否则必败无疑。切磋还好,如果是生死对敌,修行者被武者近身,则更是死亡的开始。因为无论哪种手段,都是对念力的极大消耗——以层层叠叠的纸片,挡住力士的大斧,能够扛住一击已然是奇迹,哪里能够久持?

虽然修行者的保命手段比起纸片要强大千万倍,但是武者的拳头,无疑也比力士的大斧更强。况且,再多的念力,也终有消耗殆尽的时候。无论再怎样强大的念力护盾,也不可能无休止地为修行者提供保护。

苏渐虽然是征北将军之子,但是似乎并没有从小接受家族的武道修炼,远不如武道修行者可以硬抗飞剑刀刃的身体强韧。所以棋圣冯清源为他设计的修行方向,便是意师之路。

而对除了武道修行者之外的任何修行者来说,武道修行者的近身攻击始终是次要的,而剑师的的飞剑,才是最致命的!

因为一把合格的飞剑,足以在一刹那刺穿目标的身体十几次之多!

在老者的教导下,苏渐不仅加强了对身周元气的感知,更加可以利用那些元气,感知元气里穿梭的物体。

为此,他曾经付出了很惨重的代价。

一天之内,被老者操控的飞石砸中两百六十三次——这是他的最高纪录。

相比老者的飞石,这飞剑的速度,和乌龟简直没有太大区别。

…………

在远处观战的公孙清扬始终保持着沉默。虽然很远,但是他看得清苏渐的每一个动作。他看得见飞剑的每一次刺击,每一次的劈砍,他也能看得见苏渐的每一个躲闪,每一个跳跃。

这就是老师你的成果?

他略略皱眉。

是的,这小子的确不简单。他那时有时无的境界骗了很多人,甚至骗了我的眼睛。然而老师终归是老师,你能发觉他的小秘密。只不过,单单只是这些,足够吗?

如果赢了这一场,他自然还要面对更强的对手。如果他侥幸到了最后,就必须面对李君独或者沈雪朔,这两个天才,绝不是他苏渐可以对抗的。

公孙清扬突然想到,三个月之后的摘星大会,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自嘲一笑。

三个月之后,这小子能进步到什么程度呢?

…………

杜桓见飞剑的刺击始终不能见效,终于失去了耐心,伸手一招。

那飞剑在苏渐的身后陡然转身,飞速掠过苏渐的肩头,回到了杜桓的手心。

苏渐刹住脚步,凝神看着对方。

杜桓身如苍松,傲然挺立。他思忖了片刻,在众人的惊呼声之中,身如利剑,冲向苏渐!

在数百次的徒劳攻击之后,杜桓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再怎样快速的攻击,对这个苏渐都没有意义。对方的感知和反应速度,简直让人骇然听闻。

不过,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如果想要打败这样的敌人,就不能取巧。

武道修行者之外的修行者,修行界里统称之为“念修”,意为“念力修行者”。虽然剑师和武者很相似,攻击的手段十分直接,但其实是念修的一脉。虽然剑师和武者一样,也堪称是“念修”的克星,但剑师身体的抗击打能力,却和念修毫无二致,甚至因为他们专注于修剑,保命手段更加匮乏。

所以剑师向来很忌讳近身克敌。

但是杜桓很明白,如果想打败苏渐,再用飞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至少,他这个物化中境,没有自信打败对方那个物化上境。

那么就靠勇气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