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奸相”宁江率领的华夏军,大破蒙郁主力的消息,如同风一般,传入了京城。面临着蛮兵威胁的昊京军民,士气大振。

在这些日子里,他们听到了太多的败仗,前前后后,被蒙郁击溃的华夏兵,怕是百万不止。而现在,那支战无不胜的蛮军,终于遭到了沉重的打击,如同希望的火把点亮了死寂的草原,给所有人带来了光明。

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谈论着那一场大胜,浑忘了前些日子,那蛊惑先帝,把持朝纲的奸相是怎样落得人人喊打、被迫逃亡的局面。

朝堂上,一众君臣也开始松了一口气,城外李胡的蛮军,已经在做全军攻打京城的准备,他们甚至已经处在了绝望的边缘。这些日子,也不是没有人来救援京城,结果却是来了一批,就被击溃一批,从来没有例外。

直到此刻,终于有人带来了这一场久违的胜利,而且击垮的还是蛮族这一次越过湟河的两大军团之一,犹如久旱之下的甘露,令整个朝野精神振奋。

“宁卿不愧是我华夏最杰出的将才,”天子宋乾坐在龙椅上,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面带笑容,“这一次大破蛮军,实在是振我华夏军威。”

原太子太傅,新皇登基后改任左仆射的程德厚拱手弯腰,道:“恭喜陛下,一等宁学士大军压来,理应外后,城外的蛮军必定败退,则京城之危必解。此乃圣上洪福,德被苍生,得上苍庇护。”

宋乾笑道:“上一次误解了宁卿为国为名之心,幸好路遥知马力,如今才知宁卿不愧是为先帝重用的忠良之辈。朕这便下旨,将宁卿官复一切之职,此番宁卿有大功于社稷,待他归朝,朕比再加重用。”

其他官员也纷纷祝贺,力言宁江之贤良。当下,宋乾便令翰林拟旨,同时更让众臣坚守,以待援军。

众臣退下后,程德厚转了个圈子,却又重新回到天子面前。宋乾讶道:“左仆射为何去而复还?”

程德厚道:“陛下真要将宁江官复原职?”

宋乾道:“这个……难道有不妥之处?”

程德厚低声道:“陛下,宁江原本之职,有尚书左丞、门下侍郎、龙图阁学士以及镇国大将军。尚书左臣、龙图阁学士、镇国大将军这些也都罢了,唯独门下侍郎一职,万万不可再由宁江兼任。陛下且想,这一次的蛮军两大主力互为猗角,等宁学士一到,城外蛮军必退。到那时京城之拱卫,便都掌握在宁江手中。陛下莫要忘了,蛮族这一次南下之前,陛下以海捕文书通缉宁江,却是遍寻不着,现在看来,宁江分明就是藏在军中。那一整支军队,名义上是由居志荣统率,实已等同于宁江私兵,藏匿天子通缉之臣,此等事与造反有何区别?臣更是听闻,在那军中,人人皆以宁家军自称,居志荣虽为朝廷任命,实已等同宁江副手,唯宁江马首是瞻。”

继续道:“即便以先帝对宁江之信任,令其北上调配全军,却也未将京城之防卫交予宁江。若是陛下此次将宁江官复原职,尚书左臣与镇国大将军已经是将相合一,自削藩以来不曾有过,龙图阁学士虽是虚职,但有不用通报直入皇城之权。陛下,到那时,宁江手中握有重兵,再兼任门下侍郎,此等权重……几可行废立之事了。”

宋乾陡然一惊。他这才想到,父皇未死之前,宁江虽然诸职合一,权倾朝野,但终究在京城里没有兵权的。若是这一次,他勤王而来,大军入城,这就已经不是权倾朝野的问题了,这可是在天子脚下拥有重兵的权相。尚书左臣与镇国大将军倒还罢了,门下省可是掌握着封驳之权,在这种情况下,等于是朝廷的一切政令都需要经过宁江的同意方能发出,只要宁江那厮有心,“挟天子以令诸侯”将成为可能之事。

他犹豫了一下:“但朕已经说了,为他复原职……”

程德厚道:“陛下,门下侍郎一职,以往大多都是由左仆射兼任,由尚书左丞兼任乃是极其少见的事,先帝不过是因为宁江年纪尚轻,资历不够,还不足以担任左右仆射之职,是以破例让他以尚书左丞的身份,兼了门下侍郎一职,领尚书左丞而不兼门下侍郎其实才是常态。另外,宁江此番有大功,按律可以封爵,待他归朝后,可封他为国公,以赏其功。”

宋乾点头道:“卿言有理,宁江勤王有功,封爵也是应该的……”已不再提门下侍郎之事。

另一边,平章事军国重事徐修省与重新担任右仆射的卢至思一同往皇城之外走去,此时已经开始入冬,天寒地冻,就连白日里,也是冷意萧萧。徐修省拄着拐杖,看着远处的城墙,苍老的脸庞,皱褶如同刀痕,愈发的深了。

卢至思道:“老军国适才在殿中,为何一言不发?先帝在时,老军国与宁学士颇为投缘,这一次,等宁学士归朝,老军国也可以放下许多担子。”

徐修省却是长长的叹了一声:“唉,你们不了解宁江,你们实在是太不了解他了……”

卢至思苦笑道:“确实,不管是陛下还是众位同僚,以往都亏欠了他,其实便连我也没有想到,朝廷这般对他,他却仍是冒着如此大的危险,勤王而来。以往,我虽知他能力出众,但他之行事作风,毕竟还是有许多乖离叛道之处,不过正如陛下所说,日久方见人心,宁学士之忠良,天地可鉴,想来这一次,陛下必定会如先帝一般重用于他……”

徐修省嗤之以鼻:“宁江之忠良?老夫给你说个笑话:宁江之忠良……哈哈,好不好笑?哈哈……呵呵……呵呵呵呵!”

卢至思道:“老军国?”

徐修省道:“先帝死时,陛下发布诏书,说宁江妖言惑主,这是错的,宁江此人,不好空谈,他的每一个思路,都是条条有理,你们觉得他夸夸其谈,只是因为他的言论,过于超前,唯有静心思索者方能了解。而一旦明了他所做之事,便会为他所折服、震惊。此人之才,绝世独立,非凡人可以测度。宁江从来不作空谈,如果有人觉得他在空谈,那必是那人太蠢。先帝不蠢,所以先帝重用于他,如商汤之用伊尹、文王之用太公,甚至伊尹、太公亦有所不及。”

卢至思动容,徐老竟然将宁江比作伊尹、姜太公这等具有传奇色彩之人物?这会不会太过了?即便那宁江真有能力,但比之伊尹、姜尚,也实在是太夸张了些。

徐修省继续道:“当日,最早劝陛下重用宁江的,便是老夫,老夫对先帝说,宁江有能,有救世之大能,若是用他之能,或能救我华夏。但是宁江虽然有能,却是无德,今上不敢用他,其实也是对的。先帝用宁江,乃是用他之才,而非用他之德,若以德行而论,宁江此人……无德!”

卢至思不解的道:“徐老说宁江才比伊尹、姜尚,未免有些夸张。但您现在说他无德,却更是过了。朝廷这般对待他,他岂非也勤王而来?”

“勤王?”徐修省抬起头来,看着苍薄的夕阳,无奈的道,“你可知,程相与我们一同出来,为何绕个圈子就没影了?他这是背着我们回头进谏去了。宁江若真勤王而来,手握重兵,官复原职,其它职位也就算了,门下侍郎……却是无论如何不能给他的。陛下刚才思虑不周,未能想到这点,程相现在便是回去提个醒儿。但要老夫说,莫说尚书左丞兼门下侍郎,干脆就给他一个右仆射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京城里的兵马,也全都让他调度好了……”

卢至思怔了怔:“徐老……您今日莫不是老糊涂了?手握全京城兵马,右仆射、镇国大将军、中书门下平章事……这都可以挟天子以令天下了。”

“是啊,挟天子以令天下……其实干脆就让他做个天下兵马大元帅好了!”徐修省负着手,沧桑的往前踱去,“总比他不来的好!”

卢至思的脸色终于变了,因为他的的确确是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种可能性。或者说,刚才在宫中大赞宁江的大周君臣,没有人想过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如果宁江和他的宁家军根本不来怎么办?如果他根本不想勤王怎么办?

他下意识的追了上去:“这……这如何可能?他要是不来,那他为何要辛辛苦苦的与蛮军作战?战场之上,胜负难料,他冒着如此之险……再、再说陛下还在京城,他不管怎么说也是我大周臣子,圣上有难,他岂敢不救,岂能不救?”

“所以我说,宁江此人无德!何为德?我大周以儒道治天下,所谓大德,便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但是宁江此人……目无君上!”徐修省左手负后,右手撑着柱杖,步伐蹒跚的往前走去,“至思啊,趁着还有那么一丁半点的机会,赶紧把家人送走吧,宁江那厮不会来的,京城……守不住了!”

卢至思整个人顿在那里,看着长叹中沧桑而去的老军国,额上冷汗直流,整个人都懵了……

***

十月的季节,寒气袭来,许多地方已经下起了雪。

那一场恶战,以蒙郁为主帅的蛮军损失惨重,不但损失了几百名阿骨兵,手下兵将也折损过半。在那之后,以宁江为首的威远军,对蒙郁步步紧逼,蒙郁与其残兵节节败退。紧接着,宁江用主力逼住蒙郁,分兵涉川城,抢占了原本被蒙郁控制在手的涉川城,令蒙郁不得不冒着开始降下的冰霜西逃。

对于威远军的分兵之举,威远军内部,是起了争执的。而主要的争执,便是在宁江与居志荣两人之间。居志荣希望能够尽快击溃面前残存的蛮军,赶去驰援京城。在得到蒙郁这一边大败的消息后,淳欣王子李胡开始全力攻打京城,许多地方已经开始大雪封山,目前离京城最近的,就只有他们这支威远军,更何况,也只有他们这支威远军能打能战。

宁江却是力言,蒙郁虽败,但终究是个名将,虽败不乱。若是不能将蒙郁这支蛮军彻底剿灭,强行驰援京城,在正面与李胡交战时,一旦被蒙郁袭击后方,则后果难料。

居志荣不解的道:“既然如此,我们更该集全军之力,在他们退到涉川城之前,彻底剿灭蒙郁残兵才是,为何反要分兵抢城?分兵抢城,虽然断了蒙郁的粮草、后路,迫其西逃,令我们稳操胜券,但兵力分散,我们短时间内也无法对他们发动攻势……”

宁江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蒙郁困兽犹斗,我们虽然大胜,但也同样是人困马乏,再加上天气寒冷。强行剿杀,就算灭了我们面前的这支蛮军,我们自己也会损失惨重,不可不虑。”

居志荣道:“前次敌强我弱,学士都有法子取得大胜。如今敌弱我强,敌方如惊弓之鸟,我方气势如虹,只要学士愿意调配兵马,当能在保住我方实力的情况下,全歼敌军……”

宁江手握羽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这是把我当神仙了,人力有时而穷,为了前一场大战,我已思虑枯竭,此时一下子也想不出能够快速取胜的好办法。况且,这一次我军虽然大胜,但伤兵亦是不少,我们又岂能将他们扔下不管?兵者,危矣,有道是骄兵必败,如果因为一场胜利就将蒙郁的残兵败将不放在眼中,说不定反而给对方找到翻盘的机会,谨慎……无论如何都当谨慎才是。”

那京城里的圣上和文武百官怎么办?这般拖延下去,等他们真正剿灭了蒙郁,京城恐怕已经破了。

居志荣张了张口,想要继续争论,却忽的想起一个可能,心蓦地往下一沉,竟是无法说出话来。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也许……宁江根本就不打算勤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