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武江是极其炎热的,即便是早晨九点,太阳也耀目的刺眼,云在太阳的照射下很有层次感,一层,两层,三层……
武江市委大礼堂广场上彩旗飘展,一群气场不俗的中年男女站在礼堂大门前,翘首期盼。
“韩书记,这么大太阳,您是不是移步到门厅下……”一名年轻女子低声在一名中年女人耳边道。
说话的女子是武江********韩雅芳的秘书。她已经跟了韩雅芳两年,对韩雅芳用顶礼膜拜毫不夸张。
这个时代,漂亮已不再是女人最璀璨的唯一,而真正的美丽源自于女人的睿智和大气。
韩雅芳两者兼备。况且她还拥有权力。
韩雅芳摇摇头,虽然她没有说话,但眼眸中透出她惯有的坚毅和坚持。
年轻的女秘书暗地里不解,不就是新来的省长来武江市委调研考察吗?咱们韩书记犯的着像个小学生般站在烈日下迎接?在西海省,就是省委罗书记也没有这个待遇啊。
忽然,市委秘书长接了个电话,快步走到韩雅芳身前,低声道:“来了。”
韩雅芳眼眸一亮,原本挺直的腰部更显得挺拔。
几辆车徐徐驶入广场车道。
韩雅芳脚步微动,走了一步,便又驻足。以她省委常委的身份,自是不适合亲自为那个男人打开车门。虽然,她很是情愿。
随着市委秘书长恭敬地打开车门,西海省新任省长大踏步下了轿车。
这个男子尽管不再年轻,但更显中年男人的风采,依旧硬朗俊雅,少了以往的锋芒,却多了持重与内敛,从容与自信。
她太熟悉这个男人了,她有今天,可以说完全拜这个男人所赐。如果不是当年命运的一个拐角处遇到他。她很难想象自己的未来又是什么一种人生。
继续堕落?然后在韶华消逝前,在名声狼藉下,随便找个男人结婚,然后在柴米油盐中,在打打闹闹中消耗自己的人生……她不敢揣测!
有些记忆,是永远不可能忘记的,有些人是她永远无法忘怀的,有些情,也注定无法随着时间而变淡的。
无论韩雅芳怎样掩饰自己,也无法保持惯有的平静自如的步履。
就连她身后的秘书也察觉到铁娘子老板的异常。她甚至听到了韩雅芳呼吸的紊乱,步履也失去了一向的节奏和韵律。
韩雅芳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保持表面的平静。然而,无论怎样掩饰,她的内心都像波涛般汹涌。
当她的手颤抖着握住了新来的郭小洲省长的手时,一时间激动得有些失语,甚至连一句正常的“郭省长,你好!”都说不出来。
“雅芳书记,好久不见!”郭小洲的中指轻轻摁了摁她的手背,如渊的双目中,有相逢的喜悦,有温情,还有提醒。
“嗯!真是好久不见了,欢迎郭省长到来。”韩雅芳终于平复了心情。
曾经她以为自己已经修炼到百毒不侵、刀枪不入的境界。在西海,有许多人都说她冷酷无情,甚至铁血麻木,说她一辈子不结婚就是因为她极度官迷,还说这个世上没有任何男人可以令她动情云云。
然而,一旦她遇到他,或者听到他的声音,无论平时多么处事不惊、从容不迫,都会像孩子一样慌乱,窃喜,情绪激荡。
郭小洲其实在下车后,便一眼从人群中看到了她。她依然那么漂亮,惊人内敛的漂亮,朴素到极致的漂亮,即便是身前身后不乏年轻女孩子极为时尚的打扮,但她依然是所有人的眼球中心。
黑色的头发简洁的在脑后挽了个髻,显得干净干练又大方,简洁大气的褐色亚麻衬衫非常轻松,而藏青色的宽松长裙仅仅露出雪白的脚踝,足下是半跟凉鞋。
整个人给人大气而素朴无华,端庄又雅致的感觉。
郭小洲松开韩雅芳的手后,从容不迫的转过身去,跟武江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们一一握手!
“你好!”
“辛苦了。”他不停的重复着这两句话。偶尔,他会在一名市领导面前多做停留,“先别介绍,我猜猜……我记得你,你当年是不是在政府办工作……小黄,黄昂……辉?”
“是的,老领导,我是小黄,我是黄昂辉,当年您的部下,跟你学到了不少东西。”武江市常务副市长黄昂辉亦有点儿失控和激动。
市委秘书长又介绍下一个市领导,“这是武江市政府副市长徐云飞。”
“郭省长好!”徐云飞强忍激动,双手紧紧握住郭小洲的手,“欢迎您回家!”
徐云飞现在变化最大,他的精神气质早已超脱了当初的张扬不羁,变得沉稳,低调而善于藏锋守拙。
如果说徐云飞和魏哲都算郭小洲的学生,那么徐云飞是把郭小洲“低调是强者最好外衣”诠释得最好的那一个。
哪怕现在宫加力身居G安部副部长的高位,哪怕魏哲已经进入团中央,哪怕胡君逸已经是莞市市长。但郭小洲现在最看好的是徐云飞。
而徐云飞的姐夫成刚,当年角逐省长一职惜败后,再无机会。现在已经去了省政协。
握手的那一刻,一种温情从心底上升,弥漫开来,但是,郭小洲不能流露出任何激动的情绪,周围还有那么多的眼睛在看着他们,记者手中的摄像机正在对着他们。
郭小洲唯一能回应徐云飞的就是紧握着他的手,暗暗用了一下力。声音有些深沉的说了声:“辛苦了!”这么热的天,大家都矗在太阳下,的确辛苦。
只这一个微小的动作,立刻就沟通了徐云飞和郭小洲过去那曾经的默契。
见过一众市领导后,郭小洲在韩雅芳等领导的簇拥下,进入大礼堂。
此时,大礼堂一百多名中层干部全部起立鼓掌!
郭小洲频频朝他们挥手。
走上主席台就座。省市相关领导做了发言后,郭小洲扶了扶桌上的话筒,轻声说:“我很熟悉武江,我曾经在这里工作,我内心把自己当成武江人民的儿子!”
场下掌声雷动。
郭小洲笑等掌声落幕,“武江很大,华夏的城市中能够超过武江规模的不超过3个;武江最早被作为都城是在三国时期,当时被称为夏口的地方就是今天的邯阳,如今江南三大名楼之首的黄鹤楼的鼻祖,就是三国时间吴国在龟山上建立的训练水军的阅兵楼。形成今天武江三镇的格局要归因于明朝期间的汉水改道,从此将邯口和邯阳区分开来。邯口虽然是最后形成的,但是它的发展速度远远的超过了其它两镇,得天独厚的优势,让邯口从明到清末数百年间迅速发展为华夏重要的商埠,货物集散地;邯阳的崛起要归功于张之洞的洋务运动,重工业,钢铁厂,兵工厂让邯阳一夜之间腾飞。”
“新华夏成立时,华夏唯一的两个大都市只有上亥和武江,同时被列为了直辖市。几年之后,武江的命运出现了第一次转折:降级为副省级城市。但是这并不能影响武江的地位,因为此时大批“武”字头的重工业落户武江,武江依旧为国民经济建设贡献巨大的力量。”
“我们武江落后的转折是连续错过80年代到90年代的三次改革浪潮,身处内陆的武江没有从改革中获得任何机遇,而其他沿海城市已经完成了资本积累和再发展。怨天不如尤人,长久以来,武江市的领导习惯以直辖市自居,和省政府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导致省政府对武江建设并不是很关心。可以这样认为从80年代到上个世纪末,武江的发展是极其缓慢的。而整个城市建设也跟不上时代的步伐,难怪别人把偌大的武江戏称“最大的县城”。”
“武江的机遇源自新世纪的开始,尤其是中部崛起战略的实施,一代代省委领导明确指示西海省要把武江作为建设的重点,而新一届武江政府求真务实:正视落后和差距,正确定位武江的发展方向。近几年来,武江经济迅速发展,城市建设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是和沿海城市的差距依然存在,事在人为,发展不是仅依靠国家政策的支持,更要自己的努力,省市政府的明确目标是脚踏实地,将武江不仅建设成为城市规模大,而且经济也要作强作大。在中部崛起中成为领军人!重塑大武江的风采!”
场下不仅掌声雷动,武江中层干部甚至全部起立。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发言。
带有新省长鲜明的个人风采风格。
全场干部感到一股新风的同时,也激起了他们的斗志和信心。
…………
…………
下午,郭小洲去人大看望慰问老干部们。
省人大副主任薛高阳目光复杂的看着正在发表讲话的郭小洲。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从副省长的位置上退居二线,而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才刚刚开始走向更高更远的巅峰。
结束和开始,不正是人世循环不断的永恒吗!
慰问讲话结束后,是一小时的座谈会。
考虑到在坐的老同志身体吃不消,原定一小时的座谈会在二十五分钟就结束了。
薛高阳陪着郭小洲来到他的办公室。
驱退秘书和手下,两个老朋友在关上门后,再一次热烈握手。
“沧海桑田啊!”薛高阳一手扶着郭小洲的肩膀,一手和郭小洲紧接紧相握。
郭小洲亦感概道:“似水流年,倦了君的容颜!”
“我老了,你正年轻。”薛高阳拍了拍郭小洲的肩膀,“坐!”
郭小洲陪着薛高阳落座,薛高阳感叹道:“没想到你会回来……”
“本来应该没这么快回来的。”郭小洲笑了笑,他回西海前,本身就是S省省长,要回来,也应该是书记一职,只不过,他得等上几年。
是意外让他提前返回武江。
因为省长呼声极高的前S委副书记陆逸出事了,就在即将入住省政府时,Z纪委发布消息称,西海S委副书记陆逸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
“陆逸……唉!他把你在武江打下的大好基层毁于一旦。”薛高阳摇头叹息。
郭小洲的神情很是平静。到了他这个位置,个人情绪是不能轻易外露的。有时候,他的任何情绪都是代表省政府,稍有不慎都有可能引发不该有的波动。
实际上,他对陆逸是深恶痛绝的。哪怕他在云河时对陆逸的感官并不坏。因为那会的陆逸即便是私德有亏,但他在大方向上是坚决不动摇的。
可是,随着陆逸地位和权势的上升,特别是他以副省长的身份接手常一丁武江********的位置后,他不仅抛离了郭小洲时代的经改政策,打压几位力主延续郭小洲主政理念的一些领导干部,而且第一把火就指向了城中村改造。
彼时的武江从市里到各区,专门成立城改办,而陆逸本人,不仅牵头武江市城中村改造指挥部,还牵头武江市规划委员会。大拆大建始终相伴于他的主政方针之内,而这其中最大的受益者,却是他的商界“朋友”,刘伟新控制的大金置业。
从公开信息可以了解到,20XX年7月23日,武江邯阳区总面积656亩的6宗国有建设用地的土地以开价9.8亿元,平均每亩130万元的价格被大金收入囊中;20XX年3月,武江当年面积最大、总价最高的24块整体竞买地块被大金置业以73.79亿元的价格拿下。在这两起用时均不超过10分钟的土地拍卖会上,大金置业都是唯一的竞拍者,成交价格均为起拍价。
强z征收、强z搬迁,行政力量在大金置业开发过程中成为了坚定不移的“护航者”,尽管矛盾和争议重重,但大金置业的工程建设却从未停步。
特别是陆逸大力推动的大金置业在武江三环的“宏丽”城项目。
郭小洲抵达武江的第二天,就和相关副省长一起去看了现场。和门前车水马龙的一期相比,宏丽城二期三期却一直不温不火,一位在三期租下了几个铺面的业主告诉他们,自从承诺商户20XX年6月开业至今,除了将二期窗帘市场商户整体搬迁过来以外,其他的地方“空旷的像是地下停车场”。
几千户商家和居户“状纸”如雪花般飞向省市政府。
郭小洲充分了解调查后得出结论。陆逸和刘伟新在“宏丽”城项目上的失败,主要因为步伐太大,管理能力和资金链都难以为继。事实证明,想凭借行政力量的支持一口吃个胖子。是行不通的。
郭小洲对薛高阳说:“有些人在规矩内都玩不好,企图走规矩之外的捷径,成功是偶然的,失败是必然的。”
薛高阳有些担心的说:“中央调你来,当然是希望你能力挽狂澜,充当救火队长。就当前来说,宏丽城项目就是一颗巨雷啊!”
郭小洲从容不迫道:“我这辈子又何尝不是踩着一颗颗雷走到现在。”
薛高阳心中感概,这个当年被自己判断前程无量的男人,看似仕途一路坦途,但清楚的人都知道,他走得是世间最崎岖最险恶的一条道路。
“什么时候回老家看看?”薛高阳问。
郭小洲久久沉默,喉咙半嘶哑的说:“希望一个月后能抽出时间……”
薛高阳唏嘘不已。
郭小洲的父亲四年前去世时,郭小洲正带团在国外考察,既不能见父亲最后一面,也没能给父亲送终。
作为子女,这是终生的遗憾和愧疚。
这次回西海,郭小洲也没能第一时间赶往老家。给父亲的坟头除除草……
这时,郭小洲的秘书轻轻推门而入,拿着手机走到郭小洲身边,低声道:“省长,您的电话。”
郭小洲接过手机一看,上面不断闪烁的是“朱”字。
当他站起身,对薛高阳作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到窗前准备接通时,对方的电话却已经挂断。
打电话来的是朱颖。
自打他去了圳市后,他从来没有和朱颖见过面。虽然彼此都能在电视报纸媒体上看到对方。
他却一直在默默关注她。
朱颖在他去了圳市后的第二年,去了威斯康辛大学麦迪逊分校新闻与传播学院读书。该传播学院的的创始人布莱耶被誉为“美国新闻教育之父”。他奠定了新闻学的社会科学研究基础,他认定在培养专业技能同时,应当给予学生广博的知识背景。他所设计的新闻学和社会、人文学科并重的课程模式,已成为新闻教育典范。
朱颖在该学院拿到博士学位后,受邀回到京都传媒学院担任讲师。
再后来,朱颖回到W大,任传媒系教授,目前定居武江。
他手指在触摸屏上犹移又止。不知道该不该回拨电话,拨通了该怎么说。
想到朱颖,不知怎么着,他脑子里立刻想起一段歌词——
容我再等、历史转身、等酒香醇、等、你弹、一曲古筝;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城郊牧笛声、落在那座野村、缘份、落地、生根、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