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问,6戎三缄其口。
这八十八寿辰,又赶上老爷子出院,是需要认真应对的。
问不出6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转而提点他别忘了老爷子的寿礼。
不意外,6戎准备周全。
赶到老宅时,太阳高高挂起,恰逢正午时分。
家里佣人忙忙碌碌地来回,老宅自然是添上诸多喜色。跟上次6萧萧生日画风不同,这一回,完全是亮堂喜庆的风格。
6戎是老爷子嫡孙,自然要早来一些。
比起住在老宅的6伯尧三兄弟,6戎这小辈再努力都显得苍白。但6戎胜在实权在握,他们再有野心,都敌不过6戎明里暗里的手腕。
在老爷子病后专门照顾老爷子的小姑娘说,老爷子在卧室休息。
认识6戎的老佣人很热情,说要给6戎下饺子。
6戎并不采纳这提议,牵住我,引我往老爷子卧室走。
“叩叩叩”,6戎屈起食指和中指,有节奏地敲门。
“进来。”
6戎在前,我在后。
老爷子躺在香樟木老床上,镂刻其上的繁复花纹,晃得人眼花缭乱。比起可以虚化的背景,病态显然的老爷子,更夺人眼球。
“咳咳咳”,显然没忍住,6老爷子弓着腰,没命地咳嗽着。他手黑白相间的手帕捂住嘴唇,擦拭一会,藏好手帕。我也不知道,他咳出的是痰,还是血。
之前我从觉得老爷子再老都掩不住凌厉气质,那是久经沉浮积淀在体内的素养。
此刻,看着背影佝偻,咳声嘶哑的老者,我再联想不到强势、铁腕这类词。
6戎选择在寿诞上说要娶我,难道是因为他的爷爷再也没有力气反抗,甚至,都没有力气生气?
进门之后,6戎快步走到老爷子,替对方顺气。6戎难得照顾人,但他轻抚老爷子的动作,温柔又不乏力度,贴心又熟稔。
我和老爷子没什么感情,步子很慢。走到离床半米的位置,我停下,垂手站着。
“爷爷,你还好吗?”6戎询问。
老爷子回:“还好啊6戎,是你回来看我了啊?”
6戎说:“是啊,爷爷,今天是你的生日。”
似乎有点困惑,老爷子抖了抖毫无血色的唇,“今天是我的生日啊?六十岁,还是七十岁?6戎,为什么我手上的皮皱在一起,这么嫌老?”
6戎极具耐心,温和陈述,“爷爷,今年你八十八了。”
这么往来,我彻底明白了。上次6老爷子在我住院读过一会报,我以为他除了坐在轮椅上,其他都好了。显然不是,老爷子似乎出现了记忆错乱的症状。
他远远不如以前的。
也许6戎之所以要跟正式地宣布要和我结婚,不是因为觉得老爷子没力气生气,而是料定老爷子记不起为什么要生气。
“啊我怎么八十八了6戎,那你多大了?你老婆、孩子呢,我是不是忘记了?”老爷子说话很慢,也乱,没什么逻辑。
6戎回答他:“爷爷,你没有忘记。我还没有老婆、孩子,今天我带我即将迎娶的妻子来见你。”
即将迎娶?
我对他的用词略略惊惶。
想到他在多了要我半次之后就突然说要把寿宴当成我们的订婚宴,他会不会又在我睁眼的某个早上,毫无预兆地塞给我那套嫁衣,让我穿上嫁给他?
婚姻大事,我还真希望他跟我打点商量。
“谁啊?”老爷子迟钝问。
赶在两个男人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之前,我收回深思,露出甜蜜的笑容,“爷爷。”
现在6老爷子意识错乱,估计忘了我。如果我演个“乖孙媳”可以解决矛盾,那真是万事大吉。
“小愿?”老爷子眯起眼,又睁开,“你是小愿?”
老爷子浑浊的眼里,一瞬间显现清明,旋即又变得朦胧不清。
我点点头,“我是小愿。”
虽然不清楚老爷子为什么记得我是小愿,但我还是顺着老人家了。老爷子之前很讨厌我,威胁过我,总归没有给我造成实质伤害。当初,也是他把我选进6家的。
我想要嫁给6戎,就不能送老爷子刀子。
“小愿啊”老爷子眼泪居然流出了眼泪,“你怎么要嫁给6戎呢?”
这样的胡言乱语,让我觉得老爷子彻底被病痛摧垮?
那个镇守6家的威望遍四方的6老爷子,怎么会哭着说这么让人听不懂的话呢?
6戎扯过一旁的纸巾,擦拭老爷子的眼泪,“爷爷,你怎么了?”
擤鼻涕的声儿过后,老爷子说,“6戎,你出去,我要跟小愿说话。”
6戎扶住老爷子,并没有动的意思,“爷爷,我很认真。当初,你的确是想让小愿为我所用。但现在小愿是自由独立、优秀迷人的。我们是相爱的,她可以站在我身旁。爷爷,我不需要我爱的人有多么厉害,只要她能陪在我身边就好。”
这样软、这样深情的话,多半是因为6戎为了向老爷子表决心。可我听着,还是鼻头泛酸。
6戎表情达意的次数本来就少,更多是直接而不容推拒的。这一回,他说的话这样温软,直直逼到我的心坎里。
老爷子挣开6戎,抬起枯槁且颤抖的手,“小愿,你过来;6戎,你出去。”
“爷爷。”6戎搭在老爷的手上,压回去。
“今天到底是谁的生日?”老爷子拔高音调,呼吸变得急促。
最后几个字,跟撕裂布帛似的,刺耳尖锐。
“6戎,我跟你爷爷待一会吧。”我主动说。
我当然不希望6老爷子在这里出点什么事,指不定有心人说6戎为了早日继承6家财产有义气死他爷爷。
6萧萧生日那会,是我第一次见老爷子。寥寥几面,我都怵这有着好似可以洞察一切的眼睛的老头子。说实话,这一刻见到即将燃尽生命之火的他,我不怕了。再从他跟6戎混乱的对话里判断他大半记忆混乱,我更不会担心和他独处。
6戎看向我,我对他自信而笑,“6戎,我可以的。”
老爷子忙着喘气,忽地咳嗽,他自个儿又拿起手帕捂住嘴。
见状,6戎赶忙轻拍老爷子的后背帮他顺气。
等到恼人的咳嗽声消去,6戎豁的起身,“爷爷,我出去帮你找医生。”
嘴上说找医生,实际上,他是妥协。
6戎双腿颀长,身材比例完美,哪怕在古色古香的房间里,他都像是在走t台。
轻微的碰撞声响起,我直到6戎暂时出去了。
待在原地,我和老爷子对视,“爷爷,你找我什么事?”
既然我决定和6戎在一起,称呼应该随他。
老爷子眼泪唰唰下来,“小愿啊小愿你怎么这么糊涂怎么这么糊涂”
病态苍老的6老爷子,在我面前,泣不成声。本就老态的脸,因为哭泣更是完全拧结在一起。我很想忽视,但莫名,我走向前,微微躬身,抽出纸巾替他擦拭眼泪。
“爷爷,你别哭了。”我低声说道。
替老爷子擦眼泪,是6戎会做的事,他现在不在,我帮他做。
老爷子没有反抗,任由我在他脸上涂来抹去。
我经验不足,临近床后扑鼻而来的浓重药味让我不舒服。
“小愿,你是我的曾孙女啊。”我才收回手,老爷子突然蹦出这句话。
瞬间大脑当即,我的手劲全松。黏着眼泪的纸巾,轻飘飘落下。在空中打转一会,飘飘摇摇地,终是躺在了地板上。
“爷爷,你跟我开什么玩笑!”我朗声回,蹲下,捏住纸巾干净的一角,扔回纸篓。
姑且不论老爷子面前记忆错乱,清醒时他记恨着我呢。他一定想尽方法让我和6戎分开!
我告诉自己:千万不能相信6老爷子,千万不能相信。
真如他所言,难道我一直在乱-伦?
不可能!
“如果你不是,我为什么要从那多的小孩里挑中你?”老爷子不疾不徐说道,倏地十分清醒。
“我当然不是。”我仍然站在床头,离老爷子很近,看着他,又不想看。
他又缓慢说起:“你是谦君的孩子,谦君犯的错,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可能那个时候我老了,我不像恨6潮生这样恨你。你和6潮生始终不一样。6潮生的母亲抱着他把事情闹大,害我失去了儿子、儿媳。但你母亲生下你不久后便病逝,你便被送到那个孤儿院。
真的是我老了。我一早就知道你母亲有你,我巴不得她滚得远远的。可知道你就这么孤零零地在孤儿院,我突然就想做点什么。我还是不想承认你,我不想让悲剧重演。把你领进家门时,谦君已经结婚,有了卷耳。6戎没了父母,很孤单。我以为我想了个两全的法子,让你留在6家,让6戎有个伴
结果
结果6戎都为你做了什么!当我意识到6戎对你的感情已经走偏时,我送走了你。我以为我万无一失,那时我很忙,忙着培养6戎、忙着让6戎找不到你偏生让6潮生这个畜生把你领走了!这畜生!孽种,他造了什么孽!现在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他”
很长的一段话,显然让老爷子有些招架不住。
他起初还能流畅,之后断断续续的。最后鞭笞6潮生时,他情绪不稳,又反复咳嗽起来。
“爷爷,你在编故事呢。”我云淡风轻地回,手却握成拳。
“小愿,我都快死了我为什么还要骗你”他双目浑浊,话里都要滚着沙子似的低沉沙哑,“小愿,我多次想分开你们6戎,可你们一个比一个固执我真的快死了,我知道的我再不阻止,你真的会和6戎造孽的。他是的小-叔啊。”
我扯出一丝笑容,“爷爷,你不用跟我开玩笑。”
“小愿,我在医院里让你陪我,是我想要弥补那时候我真要死了,我每天做噩梦,梦见你梦见6潮生。梦见我最疼爱的儿子小愿,我从来不觉得自己错了可现在我真的觉得错了小愿,我对不起你,就连6潮生这个孽种,我也对他不起啊”
倘使真如老爷子所说,6潮生是孽种,难道我不是野种吗?
6萧萧的父亲,竟是我的父亲?那我和6萧萧
不可能!
“爷爷,你不必用这样的手段逼我离开6戎。”我敛了敛神。
老爷子想要说话,却又剧烈咳嗽。这一回,我看见他拿起手帕换方向擦拭。同时,我也看到星星点点的血迹。
这情形,老爷子离灯枯油尽不远。再专业的医生,再先进的医疗技术,恐怕都不能延长他的生命多久。
“那你敢,跟萧萧,或者谦君,做亲子鉴定吗?”老爷子不介意我看见了,神色疲惫不堪,“小愿,我没有骗你。”
“我敢。”我笑容愈明艳了,“爷爷,我会拿报告给你看。我会让你知道,你错了。”
老爷子就是老爷子,他认定我是,他认定自己没有错。他明明可以做个鉴定,现在甩到我面前,让我哑口无言。
老爷子这长串的话,确实可以解释一些奇怪的行为。可这话,让一切变得更奇怪、更荒诞!
便纵我手心湿濡一片,我也坚定地认为,我不是。
我可以嫁给6戎!
老爷子笑了,“小愿,我等你。小愿,我比谁都了解6戎。6戎就算知道你是,他都会罔顾伦-理占有你。但是小愿,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如果相信了,那就离开6戎吧。这荒唐的错误,现在只有你能终结了。”
之后,老爷子不再说话,而是要我给他读报纸,就像医院那样。
我百般不愿,终究是拿起报纸。
读报过程中,我抖音,稍显紧张。我告诫自己不需要消化这消息,却忍不住去假象。
在我读了半则长新闻后,6戎终究推门而入。
我顿时松口气,从那种奇怪的氛围中走出:6戎的眉、眼、鼻、唇,哪里和我像了?他天生该是我的爱人!
6戎身后跟着一位中年男人,不是我见过的6家人,应该是6戎之前要找的医生。
我放下报纸,故作轻松,“爷爷,医生来了。”
6戎紧随道:“爷爷,张医生来帮你查看身体。”
老爷子拽住我的手腕,他瘦骨嶙峋的手,硌着我的皮肉。忍不住去想他之前的话,我感觉我体内的血液不自觉翻滚了。
“小愿,你留着帮我按摩吧。”老爷子当着6戎和医生的面提出,根本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
“可以的,爷爷。”我装作笑得很开心。
6戎眼波不惊,但我感觉到,他一定是奇怪的。
或者,他会将这奇怪归咎于老爷子时好时坏的状态。
值得庆幸的,张医生检查的过程并不漫长。老爷子已经治不好,这已经是他所能维持的最好状态。医生所谓的检查,只是看他有没有变得更差。
约摸半个小时,负责照顾老爷子的小姑娘进来,接受了我的工作。
我逃也似的,奔出了令人窒息的房间。我走得很快,直到脚踩草地,我才缓下步子。我走啊走,走到相对僻静的角落,我坐在石椅上,痴痴望着眼前的松木。
6戎自然跟来,他坐在我对面,关怀问道,“怎么了?爷爷为难你了?”
我摇头,“他咳血了,没力气为难我。”
“你脸色很差。”他下定论。
我揉了揉脸,现触手冰凉。暖了暖脸蛋,我回,“可能我讨厌靠近死亡。”
6戎探过手,随意拨弄我的头。
忍住躲开他的冲动,我牢牢盯住这个男人。
“怎么了?”缩回手,他语气寻常,“紧张?”
“6戎,我可以跟你确认一些事情吗?”我问。
6戎点头,“你说。”
“如果在z.d和我之间选,你会选择哪个?”我眼神变得急切,“是真的选择了我,会失去z.d。”
问这个问题,是因为6潮生的威胁。
“为什么这么问?”他反问。
“你说你要你娶我,我要真实地知道,你能多爱我。我的小哥哥,是不屑骗人的,尤其是骗我。”急中生智,我不仅编了个理由,而且给6戎戴了高帽。
他颔,继而思考。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说:“林蔓,我选你。”
“6戎,如果有一个理由让我想要离开你,比如我不爱你了。你会放手吗?”
而这个问题,则是针对6老爷子对我说的那番话。
我不信,但我要做好那百分之一的准备。
“不会,”他说,“除非你死,除非我死。”
明白了,我明白他了。
我定定看着眼前的男人,柔声道,“6戎,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比我强硬,“我更不会让你死。”
忽地绽放笑容,我说:“那我们的结束,就只有厮守到老了咯?”
6戎探过手,抓捏我的脸蛋,“现在,愿意嫁给我了吧?”
我仍然笑得肆意。
“啧啧啧,6二,你这躲着跟你的小情人说什么悄悄话呢?”突然一道不和谐的问话打破我和6戎的独处。
微微皱眉,这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
我偏头望去,朝我们走来的,居然是何言之。
这个人,这么快非洲回来了?他黑了很多,头剃得很短,穿着深蓝的衬衣配搭黑色西裤。以前的斯文气少了点,多了些野性。
想到他绕了弯子给我注-射-毒-品,害我有过艰难的戒毒岁月和日后长时间对毒瘾作的担心。
看见他噙着笑,生龙活虎跟我说话,我心底是不痛快的。
这个人,怎么没在非洲磨去一层皮?
6戎回答,“言之,在非洲辛苦了。”
何言之坐在6戎旁边,勾搭他的肩膀,“6二,你是不知道,我是辛苦,还晒黑了。但我一回来,公司里的女职员可个个围着我转呐。还有很多记者跟着我,要采访我。你不会阻止我赚点外快吧?”
6戎说:“言之,你跟我客气什么。”
何言之耸肩,笑笑不说话。他肯定知道6戎为什么遣他去非洲,以他的身家,更不用靠媒体赚钱。他愿意接受记者的采访,肯定有更大的图谋
不知不觉,何言之打量我,那种目光,极具侵略性。在他没有暴露之前,他与我保持距离。这下好了,他去非洲受了罪,都不忌惮在6戎面前这样看我。
我迎上何言之的目光,也不客气。乱七八糟的事情笼罩着我,我更不可能在面对我厌恶的人时收敛我的戾气。
6戎突然起身,走到我这边,将我揽进怀里,“言之,我觉得我有必要重新介绍一下。这是林蔓,我的前任秘书,也是我未来的妻子。”
何言之笑意更深,现出酒窝,“我知道。6二,当时你跟那些记者宣布,我还以为是你的什么缓兵之计之类。今儿看见你把林蔓领进家门,我就明白了。6二,你我多年兄弟,我可以提醒你。你这路,不好走。”
6戎握住我的手加重力道,“我会好好走。”
何言之兴味十足的眼神在我和6戎之间逡巡,看够了,他起身,“行了,你们难得独处,我就不打扰你们了。6二,回见。”
6戎点头。
何言之眼神掠过我,不太待见我。我抿了抿嘴,也不想理他。
目送何言之的背影,我的手落在6戎的手上,轻轻握住,“6戎,我知道,何言之跟你是兄弟,也是z.d的副总裁。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吗?”
“林蔓,商场上,谁能完全相信谁?”他回答我,“只能说,比起别人,中庭和言之,我会给予稍微多一点的信任。”
我点点头,“那就好。”
我总觉得,这个何言之,还有什么图谋的东西。
何言之对6戎,跟郑中庭对6戎,是不一样的。又或者,是郑中庭和何言之的性格差异,是我想多。
抛开烦心事,我推了推他,“我们别在这里躲着了,以后你就是这里的主人。老爷子寿辰,你肯定要坐镇,招待客人的啊。”
他说:“也好。”
正当我们往回走,我的手机铃声响起。
我一看,是周小栀。是的,自她离开纳允镇就没再用过的私人手机号。
“6戎,我接她电话。你先进去,我完事后来找你?”我提议。
他接受。
不等6戎走远,我接通电话,迈开步子,“周小栀。”
“小蔓。”她一出声,就有点不对劲,“你最近是在找十一吧?他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