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起并没有多想,同纪向柔打过招呼之后便笑着同闻昭说话,“阿芸的馒头现在养在我这里,等馒头产了幼崽之后再送她那儿去。昭表妹只消等上几个月就可以有只小馒头了。”他说得柔和亲切,像极了一个称职的表哥。

庄芸还不待闻昭说话便激动道,“真的?馒头怀上了?”

庄起同她笑着点头,余光却留意着闻昭的表情。

闻昭自然是喜爱馒头的,也希望自己能有只小馒头,脸上也跟着有了些喜色。只是在庄起面前她总是有挥之不去的尴尬,因此回得也淡些,“谢谢表哥了。”

庄芸丝毫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冷淡,犹在耍宝,“哥哥你怎的现在才同我说?!我这个亲妹还要托昭表妹的福才能知道自己的馒头有喜了,实在是可悲可叹啊……”

闻昭一听更尴尬,捏了下庄芸的手示意她别瞎说,庄芸嘻嘻笑着,仍是有些揶揄地看着庄起。

对于庄芸的调侃,庄起却并没有着急解释,反而掀唇一笑道,“能知道就不错了,我还想着不声不响地把小猫崽都送出去,说都不与你说一声。”

往常的庄起极少说这些俏皮话,今日却下意识地想要引起旁人的注意,因为他总觉得自己的皮相对表妹作用不大。

“好啊,原来你是这样的亲哥哥!”

几人正说笑着,纪向柔却在偷偷看庄起,并想着能否从这些对话里边多了解他一些。

听起来他好像同表妹的关系很好?那究竟是兄妹情还是……喜欢她?

闻昭本是因为排斥庄起的关系,不愿与他们多待,可想着庄廷也在这边,她便不急着走了,能让柔表姐与庄廷多些接触也是好的。

今日陆然自然也来了,正瞧见闻昭与庄起那几个聊得开心。那庄起看闻昭的眼神他是见过的,自然也知道他的心思。

也不知她晓不晓得庄起的心思,这般同男子说笑,她也是心够大的。

陆然的视线在闻昭的脸上逡巡了下,见她气色上佳,眉眼舒展的,暗道那夜过后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翻来覆去地想,这丫头倒自在得很,真是多情却被无情恼啊……

正有些出神的时候沈大人叫住了他,“过会儿我去面圣的时候,你在后头跟着。”说话的是沈尚书,陆然的顶头上司。

陆然知道尚书大人这是在给他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便朝他感激笑道,“谢沈大人栽培之恩。”

皇上的帐子是明黄色的,在一众帐子里头格外显眼。

在帐子外头等了一会儿,待里边传来尖细的一声“宣户部尚书觐见!”,陆然这才跟着沈尚书进了帐。这帐子极宽敞,里边却只有那么几个人,显得格外舒适,与外边那些个官员拥挤的帐子完全是两番景象。

沈尚书与皇上说着话,陆然在后头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皇上说完了正事后见沈尚书后头跟着一个身姿颀长的男子,便问他,“你是户部的侍郎?”

陆然稍抬起头道,“回皇上,正是。”

皇上看清了他的模样,心下赞叹,笑道,“朕记得你,你是承平八年的状元郎。”

陆然面色不变,眼里却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朗声道,“谢皇上不忘之恩。”

皇上被他的话逗笑了,对沈尚书道,“你的这个侍郎是个有趣的,还这般年轻有为,不错!嗯……朕记得嘉平不久前还说这个陆侍郎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朕瞧着这话不假。”

沈尚书忙谦笑着说陆侍郎还有待磨砺云云,见陆然成功地被皇上注意到了,沈尚书也是高兴,他是最为惜才的,早在陆然还是个小小郎中的时候他便觉得此子日后大有可为,后来陆然果然用行动和成果让他的猜想应了验。

陆然退出帐子后脑海里仍是方才见到那张脸。他抬头回话的时候极快地看了一眼皇上,心里头掀起了惊涛骇浪,皇上比先前瞧着气色好了不止一星半点,难不成那道士真有什么“长生之术”?

陆然正沉思着往回走,却见不远处的帐子后头,两个小厮正为争夺某个贵人的赏赐之物而推推搡搡。

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陆然不欲多管,抬脚便要走过。

此时那帐子后头的小门处却又出来一个人,原先两个仍在争执不休,其中一个被猛力一推,便朝新出来那人身上倒去,新出来那个竟是个身手灵活的,他极快地一闪,那小厮就摔在地上呲牙咧嘴地喊疼。

趁这机会,新出来那人转了个方向便朝外边走。

陆然眉头一皱,跟上了那个新出来的小厮。

“阿寅。”

那人身躯微不可察的一震,转头看向陆然,极普通的脸上镶了两只明亮出众的眼,那里头却全是不屑与傲然,“你莫来破坏我的事。”

陆然直视他道,“今日不合适。”

那人脸色一冷,戴着普通小厮模样的面皮做出这般冷然的表情,瞧着有些违和。

“我不是你这般胆小如鼠的,就算不合适也要试上一试,你只消在一旁看着就行。怎么,有段时间不来找你,你就不自在了?”

陆然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无人留意这边后沉声道,“那处帐子八个方向皆有守兵及暗卫,不比紫宸殿的防卫差。”

郭寅挑唇一笑,竟让这张普通的脸增了几分姿色,“不劳你费心了,就算不成,我也是能逃出去的。”

他向来自信,却也是有与之匹配的能力的。陆然见劝他不住,只好道,“随你吧。”

赛龙舟很快开始了,闻昭几个也回到帐子里头,坐直了身子看。

河上并行着六条龙舟,船上之人分别着了红橙黄黑蓝紫六色的薄衣,船首坐着以红带束发的鼓手,手拿鼓槌,蓄势待发。划手们也举起了木桨,待号角声一响,六条龙舟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出。

闻昙笑着道,“二姐姐,你说哪条会赢?”

“现在瞧着都差不多的样子,难说。”

闻昙道,“不啊,二姐姐你瞧,中间那条黄的划得快些,每一桨都比旁的队伍要快,到后边自然就会领先的。”

闻昭一瞧果真是,又指给她看,“可是最那边那条红的划得比黄的要整齐些,乍一眼瞧过去竟像是一个人在划。你再瞧那条黑船,船上的每个人都划得特别使劲儿,那木桨吃水也尤其深。这下你再猜哪条会赢?”

闻昙这下迷糊了,想了想也得不出答案来。

“我猜是那条黑船。”三哥突然出现在两人旁边。

闻昙问他为什么,三哥笑道,“因为我押的那条船。”

闻昭笑他,“哪有这样的?你押哪条哪条就赢?”

闻昙关注点不在这里,揪住三哥的袖口,道,“好啊,三哥赌博去了,昙儿要告诉娘亲!”

三哥捏住她的脸,道,“三哥的同僚都押了,就三哥一人不押?”

闻昭叹道,“三哥你不早些说,不然我就可以替你出出主意了。”方才闻昭是同闻昙分析了一番,但真要她给出个确切的答案,她却知道最终是那条红船赢的,三哥的银子要打水漂了。

三哥笑道,“是是是,早知道就请昭昭帮忙参详参详了。”明显跟哄小孩一样的语气,闻昭也不能跟他说,她历经了前世自然知晓最终哪条会赢,只好笑而不语。

最终果然是那条红的拔得头筹,那支队伍的头头高举旗杆,在四周的叫好拍掌声中兴奋大吼。

端午节就是来看热闹的,皇上也笑着赞道,“不错,不错。”

这正是热闹的时候,却陡然有一人冲进皇上的帐子,极快,几乎只能看到些残影。

门口守着的太监皆被一剑封喉,瘫倒在地,皇上身边的侍卫却不是吃素的,只怔愣了一瞬便立马拔剑挡在前头,周遭潜伏的暗卫也一个个飞掠出来,将皇上护在身后。

“救驾!救驾!”皇上的帐子里边一阵喧哗,和着太监尖细的声音。

太监的尖叫声不响,却足够有穿透力,传到了附近几处帐子里头。

几个靠得近些的官家都将带出的护卫遣过去,到时好得个救驾之功。

包围那刺客的侍卫越来越多,纵是前边的人一层层地倒下去也杀不出重围,而皇上则被那些亲卫护送到远处,离那刺客隔了上百条性命的距离。

刺客见状咬紧了牙关,他今日又要失败了吗?他何时才能报仇呢?!

他的剑挥得越发狠厉,仿佛是在泄愤。他恨极了,好不容易寻到的机会,却连仇人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碰到,杀得全是走狗!

又杀了几个侍卫,瞧准时机便踩着那些侍卫的脑袋逃出包围,刺客留下一声嘶吼,“狗皇帝,这条命给老子留着,他日来取!”

这一声吼满是恨意与鄙夷,听到的人恨不得今天没有带这对耳朵过来。

事情发生在眨眼间,闻昭听见声响问三哥什么事,三哥道,“有刺客欲行刺皇上,已经逃了。”

闻昭蹙眉,她不记得前世发生过这件事,也不知是她不知道,还是根本没有发生。

那刺客最后留下的话气得皇上当场快要晕过去,脸色涨红,气急败坏地吼道,“给我彻查!查出那厮是谁!”

“今日之事,不许再提!”说完竟有些顺不过气似的连咳了好一阵。

陆然敛眸不语,他早就劝过,郭寅还是一意孤行,好在已经成功遁逃,否则他就算有通天之能也救不出郭寅。

走进书房,将案上的文书处理了,抬眼看了看窗外,夜色已深。陆然正准备去洗漱,却在地上见到一张纸条,应当是被风吹落的,陆然捡起一看,上头写着,“为贼效力,再烧你一次。”

这字迹陆然认得,连忙朝四下里看了看,疑惑间,外头响起喧哗声,陆然疾步走出房,见西边火光冲天,小厮仆妇正从下人房里出来,还散乱着头发就开始提水救火了。

魏梁半跪在陆然面前,“是属下失察,让贼人有机可乘。”

那人魏梁如何防得住?陆然根本没有怪他的意思,只问他,“烧的是哪处?”

“回主子,是库房。”

郭寅那厮一烧就要烧他家当,当真是……

所幸库房里只放了些阿堵物,旁的重要物事都在书房。陆然失笑,还好郭寅没有烧他书房……

他应当还没有远去,陆然走到库房处,火势已然被阻了下来,此时冒着一裹裹浓厚的黑烟。陆然四下一望,见后院方向夜色最浓,便朝那边疾行而去。

郭寅显然是在等他,陆然看到他的时候,郭寅正临风站在假山石上,晚风将他的衣袍撩起。

“陆然。”郭寅冷声一喊,银色面具在昏暗的月色下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