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遇到林凡之前,许仙虽然听过仙佛传说,但那些故事里只听过妖魔吃人,仙佛救苦救难之说,却是不曾有人与他说过仙佛吃人比起妖魔更甚。
如今他身在修行路上,又有林凡这个老师倾囊相授,却是比起许多人来将这天下局势看得更加清楚。
“以佛门手段,明明可以荡尽这天下妖魔,但却偏偏还要留之,好吓之以威,施之以恩。明明可以让谷物丰美,风调雨顺,人人得以安居乐业,但却偏偏要天下纷合,以显其能,如此手段,比起妖魔更加毫无人性可言。”
“如今我也踏上了这修行道,却是又该何去何从,如老师他们那般,坐看云卷云舒,人间兴亡,视众生如牛马蝼蚁,还是说学那书中君子,为生民立命,为乱世开太平?”
许仙心中迷惘,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林凡要他下山,却不吩咐他下山之后该如何去做,只是让他但凭心意。
“是要做那泥塑的菩萨,享人间香火万年,却偏偏不肯沾半点真正的人间烟火,还是白云苍狗,匆匆一世,却也要在这人间轰轰烈烈的走一场?”
许仙不知道,前者应该是修行正途,无数修士已经证明了其正确不容动摇,而后者不过却也是在这人间打滚,超脱不了生死,难得逍遥。
但前者虽得逍遥,却是如风般飘渺,后者纵是桎梏,但也是如山般厚重,何去何从,许仙此刻也是迷惘了。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啊!”
三声不知道,许仙长叹一声,一拍七色鹿,匆匆而走,心中无数念头翻来覆去,一个在说,他好不容易终于得脱樊笼,踏上修行正途,从此之后,再与人间种种无关,可以得大逍遥,大自在。
一个却又在说,这人间涂炭,生灵有倒悬之急,生而为人,却不管不问不听,与那草木山石有何区别,便是连那禽兽都有兔死狐悲时候,何况是人?
两个念头,反反复复,在许仙心头争锋,心中迷惘疑惑更甚,一直到了杭州城外,情况终于好了许多,虽然也有灾民聚集,但至少却是秩序井然,有佛门僧侣正在施粥救济,倒是不至于见到什么易子相食的惨剧来。
许仙心中就终于好受了一些,没有进城去看,转道去了钱塘县城,寻了许娇容和李公甫的坟墓所在,看见坟头杂草,冷冷清清,不由得心中悲伤,下了七色鹿,撮土为香,先拜了三拜,然后细细拔了坟头枯草,“姐姐,姐夫。许家不孝子许汉文来看你们了。”
许仙拜了三拜之后,又三拜,跪在坟前,久久没有起身,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最后却也只化作一声叹息,“我如今拜了老师修行,日后若有机缘,没有行差踏错,或许还有再见你们时候,只是那个时候,却是不知我还有没有脸面再去见你们。”
许仙如今入了林凡门下,修行问道,已经知道许娇容和李公甫虽然死去,但日后或许还有转世投胎的机会,只是再相见,恐怕也已经是仙凡永隔,却是比起如今人鬼殊途,还要泾渭分明了。
想到此处,许仙就有一种恨不得立刻闯入阴曹地府,见一见许娇容和李公甫的冲动,但终究还是按捺下来,只是苦笑道:“老师虽然在修行上待我如亲传,倾囊相授,未曾有半点搪塞,隐瞒之处。但我也心中清楚,我于老师而言,师徒之情恐怕不及这大道万一。”
“人为棋手,我为棋子,也是心知肚明之事。但老师一言一行,光明正大,不曾欺我,如今让我下山,也言明我之一切但凭心意。只是这心意该如何,我现在心中却是难以分辨。”
许仙说到自己心中的苦闷与迷惘,也不指望许娇容和李公甫真的能够泉下有知,显化出来,点醒于他,只是心中迷惘太多,想要找个人倾述而已。
说了几句,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自嘲一笑,停了下来,又对着坟头拜了三拜,准备起身离开,继续沿着下山时候打算的行程计划,将这大江南北走一走,看一看,等看完了这人间光景,或许那时心中便有了计较。
但谁想还没有等许仙起身,就听到不加掩饰的脚步声,许仙心中一动,抬起头来,就看到一个和尚披着袈裟,持杖而来。
看见迎面走来的和尚,许仙倒也没有半点惊惶,他一路上倒骑七色鹿,沿路而来,施展神通,救济灾民,倒也未曾掩饰过一点半点,此刻到了这杭州附近,被佛门之人寻来,倒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只是看清楚了来人的面目,许仙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声,“道济禅师,好久不见了。”
“阿弥陀佛,许仙,的确好久不见了。”
来人赫然正是道济和尚,他在小青手中吃了大亏,跑回峨眉山后休养了伤势,就被慈航道人打发下山,继续主持灵山佛门在人间的诸多谋划,之前听说有道人骑七色鹿一路救济灾民,他还不知是谁,此刻见了许仙,有些出乎预料,心中警惕更深。
上下打量了一下许仙,道济和尚暗暗心惊,看出许仙此刻目生毫芒,头顶生光,乃是元神有成,修行入门的症状,不免微微皱起眉头,心中自忖,“这许仙虽然也是星君转世,但照菩萨推算,不过是百无一用的文曲星力罢了。可这才过了区区三年,哪怕林凡教导有方,也不至于破入先天,修成神通的地步?”
“难道说这许仙身上果然还背负天命气运,所以才会有如此进展?或者那林凡当真百无禁忌,真心教他修行不成?”
按照之前的推算,道济和尚一直以为林凡就算拿了许仙离开,但也只是当做棋子而已,又哪里会真心教授许仙修行之法,但现在看来,恐怕他们还是低估了林凡的胸襟气魄。
只不过道济和尚却是更愿意相信,林凡如此悉心教导许仙,短短三年里让许仙成就神通,恐怕还是另有算计,便如当日的小青一般。
想到这里,道济和尚神色变得有些阴翳起来。
许仙却是不管道济和尚如何想法,只是站起身来,淡淡看着道济和尚,“佛道有别。禅师如果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的话,那么恕我失陪了。”
“阿弥陀佛,许仙。贫僧是来救你的。”
道济和尚心中念头闪烁,忽然开口,决定先试探一下许仙,将林凡之前的种种算计一一说破,但话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见许仙讥讽一笑,“如果是要离间我与老师的话,那么禅师就不必说,也不必来救我了。”
“许仙虽然神通比不上禅师,但还不至于让人来救我。何况,比起救我一人,禅师真是悲天悯人的话,倒不如想想办法救救这天下苍生。”
说到这里,许仙自嘲一笑,“佛门弟子千千万万,不去向着救济苍生,却跑来救我,当真是可笑至极。”
“阿弥陀佛,许仙,看来你对我佛门有诸多误解之处。想来也是那林凡蛊惑于你。不过事实胜于雄辩,如今天下疾苦,我佛门弟子奔走天下,救济苍生,所做作为,苍天可鉴,倒是那林凡,一手造成这人间浩劫,现在却是不知道又有何作为呢?”
许仙若是不理他,道济和尚还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许仙这一质问,立刻就让道济和尚找到切入口,淡淡一笑,开口说道。
“至少我师坦坦荡荡。而不似禅师这般厚颜无耻。你说你佛门救济苍生?那我问你,为何人间白骨,易子相食?!不要告诉我,你们佛门弟子也要学那凡人一般,财粮有限,难以赈济天下之人?”
许仙冷笑,固然佛门弟子的确有施粥救济灾民,但佛门弟子修行有成,神通手段,又岂是凡人能够比较的,若真是有心,神通齐出,立刻就能让天下沃土千里,稻谷丰满,再不济,采集五木精华,也能喂饱天下亿万众生。
但事实上呢,这些佛门所做的也只不过是如那人间善心善举一般,施粥而已,不肯显露半点佛家手段,要的只是这民心民意,而不是真正的天下太平。
“阿弥陀佛。许仙,你果然被林凡所迷惑了。这天下浩劫,因林凡而已,也自然也要因林凡而终。其中种种,你心中却是明白清楚,便是我等能够让天下苍生再无饥荒,但终究只是一时,而不是一世……”
“哈哈,好一个你们求得是一世,而不是一时。说来说去,不过只是正要这人间百姓见了这浩劫,才知信佛之珍贵。其中虚伪,我实在是难得与你再多说半句!”
许仙怒极反笑,打断了道济和尚的话,不屑讥讽,“古人说得好,红颜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但其实我觉得这句话应该改一改,仙佛从来如妖魔,不许人间见白头!”
“你们这些所谓的修行中人,只不过是见不得百姓们安居乐业,人间太平,因为那样的话,你们还有你们的那些神仙菩萨就真的只是泥塑的雕像,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许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