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娘脸上带着笑,把手拍干净,托着下巴瞧他,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说找人来给你做个伴儿。”
承治倏地站起来,手胡乱地一挥把桌上的瓜子皮弄到地上,鞋子踩到上面咯吱作响,他抿着唇,紧盯着薛娘。手扶在她的椅子上,脸离薛娘只有一个手掌宽的距离。
他的眸子深不见底,眉间透着懊恼,就像是碰见小孩子不听大人话时的样子。承治意味不明地笑笑:“你真这么想的?”
薛娘僵着身板,不自觉往后退了退身子,紧挨着椅背,眉头微皱有些不耐烦,瞟了眼承治后就不再看他:“我下了命令,你去照办就是,哪里这么多话。”
承治也没再说话,手离开扶手打算站好,却不小心用鼻尖蹭了薛娘的脸颊,呼出的热气带来一阵灼热。他站直,没有应声,脚下的鞋底粘着瓜子皮出了门。
薛娘整个人缩在椅子上,眨了眨眼。
他怎么还不翻脸?
薛娘一直等着承治篡权,无论怎么激他都不管用,还是成天的为她马首是瞻。她曾经一度觉得这任务完不成了,得在这儿待到承治死了之后。
结果她正笑眯眯地跟系统说这事儿,就突然有人来禀告她说承治把虚元宫的一个堂主给换去扫地了。那堂主之前来过薛娘这儿两趟,说话也有礼有节,她便不像应付其他人那样,还与他多说了两句。
正巧有一回承治在那儿,他察觉到薛娘与往日的不同,狐疑的多看了两眼那个堂主。确定了他年纪已经将近四十岁,这才稍放下心。但还是防范着他。
薛娘注意到了,事后还自个儿笑了一场。谁知道他今儿又把这事儿给翻腾出来了,真弄不懂他脑子里想些什么,没见过这样儿吃醋的。
她照例问了问所因何事,来回话地答道因为堂主调戏丫鬟。
薛娘噎了噎,原主素日最恨的就是欺男霸女之事,堂主哪儿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做这等事。承治拿这么个理由来堵她的嘴,约莫着是早有预谋。
她眉头一皱,眼里隐约透着怒气,骂道:“换的好,这种人最是无耻。”
回话的头一低,嘴里称是。薛娘挥手打发他出去,末了还说道:“以后这等肮脏龌龊的事情,莫要再来禀告我。”
未曾伤及无辜人的性命,她也就无需多插手。毕竟承治将来做了虚元宫的主人,分配手下也是他要做的事。
这事儿一出来,薛娘就知道,能等到承治死了之后才结束的梦,碎了。
他就是个明面儿上看不出来,全在暗地里把事儿做了的人。
薛娘今后做的事情,就是把手里仅剩的权利也一点点儿的放出去。承治默不作声的全都接过手来,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薛娘琢磨了半天,把承治叫到跟前儿:“前些日子让你派人去抓两个弟子的事儿,办得如何了?”
承治不像以前那样见到她时就微微低下头,这会儿直视着她,他的个子比她高,甚至似是在俯视薛娘,他说道:“已经着手去办,宫主可都想好了?”
薛娘得着答案便不想再与他说话,命他出去待着。承治脚步未挪动一步,仍站在原地瞧着薛娘。
薛娘皱眉瞪了他一眼,责怪他还不往外走。
承治神情自然,走到她身边,视线落在薛娘的脖颈上,五指并拢抬起手,微微一顿,手掌由僵硬变得柔软,把她凌乱的发丝挽到耳后。指尖触碰到她白嫩的耳垂,眼神一暗。
薛娘怒气正要发作,就见他转身去桌上倒茶,双手捧着,跪在地上:“前几日我惹宫主不顺心,这次特意奉茶求你宽恕。”
薛娘的视线落到茶杯上,又看看承治,他低着头瞧不见表情。她让他抬起头来,他听话的把头抬起来,与薛娘对视,眼神一片平静。
薛娘心里嗤笑一声,真能装。
伸手接过来茶水,吹散眼前的雾气,又用杯盖把茶水表面的叶杆儿拨到一边,轻轻抿了一口便作势要放下。
就听承治说道:“请宫主把茶水都喝下去,如此才是宽恕了我。我也好,尽心为宫主办事。”
后一句话咬字极重。
薛娘瞥了他一眼,看了看杯中散着茶香的水,慢慢喝了下去,喉咙滋润的很。
承治亲眼看着她喝下去后,还跪在那儿,脑袋又垂下去了。薛娘看着他心烦,命他赶紧出去,话刚说到一半儿,就觉得头昏昏沉沉的,眼皮也重得很。
她意识渐渐模糊,歪倒在椅子上,看到最后的画面是承治温柔的神情,看她的眼神认真又疼惜。
虚元宫,一连下了三天大雪,到处白茫茫的一片。路上的积雪都已经扫除,唯有树枝灌丛里的雪还未消散。太阳露头,换了这些天的阴郁。
承治已经掌管了虚元宫,却没有坐上宫主的位子。薛娘还是宫主,只不过形同虚设。她这会儿正在床上躺着,睡的正香。
她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瞧着头顶上粉色的纱帐,还以为是系统嫌她没用,连招呼都没打直接换了个世界。
她想伸手揉揉眼睛,刚一抬胳膊就听见锁链的响声。她循声看去,自个儿胳膊上绑着一条粗长的锁链,另一端绑在床头。
薛娘眨眨酸涩的眼睛,抬手来回晃了几下,锁链随之响动。她扭头去看另一只胳膊,也是如此。她身上盖着厚实的棉被,看不见腿是什么情况。连忙活动一下腿,也听见了锁链声。
薛娘愁得脸都皱一块儿了。
她故意喝了那杯茶,不是让承治捆她玩儿的啊。
屋里的布置摆设也跟她原来住的地方完全不同,添了许多精致的饰物,从她这个角度看去,插着红梅的瓶子都摆了好几个。
薛娘撇撇嘴,真没创意。竟捡她玩剩下的东西。
正想着,就听屋门响了,从外面打开。一阵冷气钻进来,薛娘被这样一激,清醒了点儿。
承治披着猩红大氅走到薛娘床边,先看了她一眼。薛娘装作闭眼仍未醒来,他长出了一口气,低声呢喃道:“若不是怕你疼,当天那一掌劈下来,最多晕上半天。这药平白让你昏睡这么久。”
他刚从外面进来,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凉气。他伸手解开大氅,转身搭在椅背上。承治在动作的时候,薛娘就睁开眼偷瞧着。
他穿着这般鲜艳的衣服,都没能添上一点儿红润的气色,反倒衬得他脸色苍白。薛娘看着他的背影寻思着,以后还是穿些冷色调的衣服好看。
承治把衣服放好,转过身就看见薛娘睁着眼瞧他,眼神呆呆的。他眼睛一亮,立刻笑容满面,小跑着到薛娘床前:“你醒了?”
薛娘冷着脸,审视着他:“你对我做了什么?”
承治自顾自地握住她的手,眼里仍是带着笑:“饿了没,睡了这么些天总要吃些东西。”
薛娘:“你做了什么?”
承治吻了吻她的手背:“先用些点心怎么样,你最爱吃枣泥糕。”
薛娘用力挣脱他的手,却发觉手软软的,无力可用。她恼了,虚弱地喘着气:“你放开我!”
承治见她气得喘不过气,手握地松了些,他眼里的笑意退去,弯着唇角:“书宜,是你先招惹我的。不管是为了什么,都是你先开始的。所以这会儿就不要再把我推开,好好待在我身边。”
薛娘瞪着大眼:“你竟敢以下犯上!谁给你的胆子!”
承治闻言眉毛低垂,脸颊蹭了蹭薛娘的手背,委屈道:“我没想这么做。是你太花心了,居然打算不要我,还要换人陪你。”
薛娘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薛娘道:“我原想着陪在你身边,你要什么我都奉命去做,无论你如何待我。可是,可是你怎么能把我丢到一边,不要我了。”
薛娘把头扭到一边不看他。
承治见薛娘这样,撇了撇嘴角,轻轻松开握着她的手。唤外面的人做些热粥送来,又从桌上拿了块枣泥糕想要喂给她吃。
薛娘歪着头不吃。承治硬放到她嘴边儿,她也咬紧牙关不开口。承治托着她的背,见她这样不由无奈地叹气,下巴支在她的肩头,伸手把枣泥糕咬了一口,在嘴里嚼了嚼。
薛娘突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连忙咬下他手里剩的那半块枣泥糕。
承治已经伸过头,看她已经吃了,脸上不由透着一丝惋惜。
之后有人来送热粥,承治让薛娘靠在他胸口,他一手端碗一手拿勺子喂她。薛娘这回没挣扎,喂一口喝一口。承治喂得也尽心,确定把粥吹得不烫了才喂给她喝。
薛娘瞧他这副磨磨唧唧的样子,心里就特着急。她都快饿死了,直接拿碗喂她不就是了。还非得一勺一勺喝。
承治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似乎尤为享受喂薛娘的过程,见她都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问她还吃不吃了。
薛娘摇摇头,然后屈辱地别过脸去。
承治琢磨了半天,想想她是不是在闹别扭故意说吃饱了,又估摸了一遍刚才吃的饭,应该是能吃饱的。他往床头放了几个枕头,让薛娘靠在上面:“刚吃完饭不能立刻就躺着。”
这话的语气就像是薛娘故意想赖床似的。
薛娘一直在瞪他。
承治浑然不在意,拿手帕给她擦干净嘴角。又去新置办的梳妆台拿了梳子。桃木做的,闻着还有股清香。轻轻梳理着薛娘的长发。
他一边梳,一边温柔地看着薛娘。
薛娘仍是冷着脸,再不就是带着怒气瞪他。
顺滑的头发抓在手心,他编了一个辫子垂在薛娘的胸前,承治摸着她的脸颊:“若是没有后来的事情,我原是想带着你归隐山林,过上这种日子的。你想想看这样是不是也挺好的?”
薛娘没说话,他却兴致丝毫不减,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我们再生几个孩子,手忙脚乱地照顾他们。为着一些琐事拌上几句嘴,却吵不了几句就都笑了。等他们长大成人,我们也就老了。然后继续照顾小孙子小孙女。享受着儿孙绕膝。直到我们死去,埋在同一口棺材。”
“我真的好想跟你过一辈子。”
薛娘听着他说的这些话,冷漠地笑笑。
承治瞧见她的反应,有些失落。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薛娘:“在天岭教的时候,你是爱我的。眼下你也还是爱我的。我能感觉到。”
薛娘瞥了他一眼:“既然你相信我爱你,为何还要把我关起来?”
承治没话说了,泄气地低下头。
即使虚元宫的权利都掌握在承治手里,只要没有坐上宫主的位子都不算完成任务。薛娘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看着承治满是爱意的神情,和憧憬着未来的话语,她鼻头有些发酸。
承治又抬头瞧瞧薛娘,她仍然不看他。他这会儿又带上了笑模样儿,坐在床边问薛娘闷不闷,要不要带着她出去转转。
薛娘没好气地扭过头瞪他一眼:“我闷,我心里快闷死了。”
承治瞧着她生气恼怒的样子,愣了半晌,嘴唇嗫喏,呆呆地说道:“我也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