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早,陈惠兰和刘氏在一众仆妇的簇拥下上了马车,缓缓向城西的元音寺驶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便到了寺庙,烧了香拜了佛又捐了香油钱,按着事先的安排,陈惠兰带着刘氏听了寺里的高僧的讲经,又在预定的厢房里用了清淡却可口的午膳。刘氏见陈惠兰筹措有度,大小细节都安排妥当,十分满意。在院子里转了转消消食,陈惠兰便劝她去休息会。

“娘,去歇个午觉吧。这儿清静没那些杂事杂人打扰,您好好休息一下。”

刘氏笑着轻拍她的手道:“也好,我都好久没好好睡个午觉了。你呢?可要和娘一块休息会?”

陈惠兰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娘,我想去瘦西湖转转,看看风景呢。上次出门都是快一个月前的事了,最近父亲又管得格外严厉,只怕以后更加没机会了。”

见女儿神情尤带委屈,刘氏便心软了,想了想道:“也罢,瘦西湖离这也近,你多带几个人跟着就行。不过要早些回来,咱们下晌还要回府的。”

陈惠兰欣喜道:“多谢娘亲!”

待将刘氏伺候上了塌,陈惠兰才回了自己的厢房,在镜子前细细打量了自己的装扮。今日她特意挑了新作的芙蓉色湖绸百蝶穿花襦裙,外罩一件烟罗紫的纱衣,鬓间点了对称的点翠蜻蜓珠花,耳上坠了翡翠滴珠耳环。这般细细打扮和搭配即便是刘氏都赞了她好几句。望着镜中被衬托得格外柔美娇嫩的脸庞,陈惠兰微微有些脸红又有些得意。不知道江公子见了可会觉得惊艳?这时小莲从屋外走进来道:“小姐,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陈惠兰收回思绪,冲她点点头:“那这就走吧。”

不一会,从元音寺后院的偏门便驶出一辆马车,沿着一条小路向瘦西湖而去。

“公子,咱们这就出发了?”坐在车辕上的秦子明问道。

“嗯,走吧。”车里的江清流吩咐道。

“好嘞!”秦子明手起鞭落,拉车的马儿便嘚嘚小跑起来。

和以往一样,来瘦西湖踏风的游人依然不减。秦子明将江清流送到了约定的地点五亭桥,便先自行去了漕帮的码头打听情况。江清流则独自朝五亭桥行去。

行至半路,江清流却径直走到湖岸边,视线穿过青青垂柳的枝条,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挺拔玲珑的五座风亭像极了五朵婀娜的莲花,厚重结实的青石桥墩也因为独特的桥孔设计而添了几分空灵之感。他的视线转至湖面,有一艘雕梁画栋,红漆黄顶的小型单层画舫正在这附近停泊徘徊,还有几艘竹顶的乌篷船也正载着游客荡悠悠地观景。恰好此时有一艘乌篷船靠了岸,待上面的游客下船后,江清流就上了船,吩咐船家朝那画舫靠近。

一直在船舷边探首观望的小莲见这艘小船靠近,便急忙喊了人拿过来个宽木板,待两船相接后,铺上木板,江清流踏上来便上了画舫。小莲满脸客气的笑,将江清流带进中间的船室中,陈惠兰正坐在桌边,见他进来,眼睛一亮,立即起身,朝他福了福,含笑道:“江公子请坐,小莲给公子沏茶。”

江清流微微颔首,在她对面坐下。小莲替他斟好茶,备好点心,便在陈惠兰眼神的示意下退下了。

江清流端起茶闻了闻,浅啜了口,挑挑眉道:“黄山毛峰?”

陈惠兰意外又惊喜:“确实是黄山毛峰,公子竟一下就尝出来了。莫非公子平日里就爱喝这茶,那我今日可真准备得巧了。”她捂嘴轻笑。

“倒也不是。只我平日喜饮绿茶,喝得多了自然能够辨别出来。”江清流一笑道。

“那也是公子感官敏锐,反正我是喝不出这些茶有什么差别的。”陈惠兰瞧他神情淡淡,心中微感紧张,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垂眸偷偷打量他,见江清流今日倒不似上次那般穿得素淡,头上插着白玉螭龙发簪,身着蟹壳青色团花纹底束袖立领缎袍,宝蓝色缎面腰带,依旧挂着那枚和田玉小印,缀着青色的穗子。虽全身没有半点奢靡富贵之气,却清雅俊朗,看得她的心不可抑制得砰砰跳起来。陈惠兰咬咬唇,抬起头,朝着窗外笑道:“公子您瞧,今日天气极好,这湖水都似明亮了几分呢。”

江清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确实波光粼粼,跳耀闪烁,且随着画舫的前进激起层层涟漪,碧绿平静的湖面也演化出无数的风景,十分悦目。他点头道:“今日确实是个适合出游的好天气。”

陈惠兰又道:“对了,一直都没有机会问,江公子是哪里人氏?来扬州可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

“在下老家淮安,来扬州确实是为了一桩生意。”江清流收回目光,回答道。

陈惠兰见他并不避讳自己的问题,心中极为欢喜,便道:“公子初来乍到,若是在扬州遇到什么问题,可以使人来找我。我虽一介弱女子,但毕竟有父亲庇护,在这扬州还能替公子出分力。”

江清流的目光扫过她脸颊,微微一笑道:“多谢陈小姐的好意,只是我这桩生意已经快了结了,想来也没什么要麻烦小姐的。”说到这他微顿了顿道:“只是有件事还要和小姐说明。”

陈惠兰微感意外道:“何事,公子请说。”

“之前见过的王姑娘让我给小姐带句话,”他看着陈惠兰道,“说她上次说的皆是玩笑话,请小姐勿要与她计较。”

陈惠兰听到他提起王槿时心里微微有些发沉,待他说完,却大方一笑道:“王姑娘过虑了,不过是些玩笑话,我怎会放在心上。”

“那就好,那日我看您的贴身丫鬟一路跟着王姑娘追到了我家,我还以为王姑娘确实冒犯了小姐,惹小姐生气了呢。现在想来皆是误会,那丫鬟不过是正好碰上了。”江清流似是如释重负般笑道。

陈惠兰脸色微僵,桌下的手一攥,勉强笑道:“想来是误会吧。王姑娘虽说了些不大妥帖的话,但我想着她这样的乡野女子也并不懂这些规矩,便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我那丫鬟却有些看不过眼,我劝过她几回,想来也不会背着我偷偷为难王姑娘的。”

江清流嘴角轻挑:“哦?竟是这样?不知道王姑娘说了些什么话,我瞧她虽不似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却也懂事乖顺,应当不会犯口舌之忌才是。”

陈惠兰听他对王槿甚是维护,心中便升起一股气恼,难道我还会冤枉她不成?还懂事乖顺,那怎么还扮成男装,和几个大男人混在一起?她越想越气,觉得江清流根本没看清王槿的为人,心思转了转,叹口气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向王姑娘问了句你们相识之事,她竟然说,说…”她面露为难之色,微微瞥了眼江清流,似是难以启齿。

“小姐但说无妨。”江清流见她这般问难,便道。

“哎,王姑娘说江公子待她情有独钟,每日都在府城里盼着她来,相处之时又是如何温柔小意,体贴顺从,还说,”她抬眼瞧了一眼江清流,见他面色有些古怪,以为起了效果,心中暗喜,接着道:“还说她将来嫁人就要嫁给江公子这样的才俊!”

感受到陈惠兰注视的目光,江清流下意识地皱皱眉,故意道:“王姑娘待我有恩,我自然对她优待一些,不想她竟会错了意,说出这番话来。幸好小姐不计较她的失言。”他语气中对王槿的不满让陈惠兰暗暗得意。她面露犹豫道:“虽是这样,但江公子也不好责备她,毕竟这种事可不好开口。只不过,江公子住的是她家以前的宅子,只怕王姑娘以后还会借此上府城找你,到时江公子该如何是好?”

江清流目光一冷,笑容却更甚道:“以后我对王姑娘只以寻常之礼相待,想必她慢慢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陈惠兰点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希望王姑娘能早些醒悟过来,像江公子这般的人物又岂是寻常女子可以肖想相配的。”至此她心中对王槿的威胁之感才完全消除。她放下心来,见江清流依旧眉头轻锁,便另起了话题。

两人这般对坐闲谈了约有一个时辰,陈惠兰见小莲在对面窗户口向自己比划,才惊觉时间不早了。

“江公子,今日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府了。”陈惠兰歉意道。

“唔,确实不早了,那在下就告辞了。”江清流放下茶杯,朝她拱拱手,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公子,”陈惠兰见他要走,急急喊道。见江清流转过身来,她脸上泛起红晕,眼睛却直直瞧着他,语带期盼道:“江公子,下次若是有时间,可否再陪惠兰出来走走?”

江清流愣了愣,又恢复笑意,点头道:“当然可以,小姐到时让人通知我一声便是。”

陈惠兰心中大喜,待送走江清流,回到寺庙时脸上的笑意都止不住。刘氏见她这副模样,心里便想着要让女儿多出来走走才好,免的在家闷得蔫蔫的。

另一头的江清流回到宅子里,便进了书房看起书来。只是他目光有些恍惚,分明是在想心事。渐渐地,他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最后竟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王槿这般聪慧的女子怎么会说出那番没有分寸的话,分明是故意气这陈小姐的,真是只小狐狸!只是这些话却极合他的心意,不知道将来是否会有那么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