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此时只一心顾着贾宝玉,林如海这个时候提出带林昕林晗去前院拜访贾赦贾政,贾母自是巴不得,就怕林家两个小子再多待一会儿,她的宝玉又要哭一场。再者,贾母心里认为林昕林晗欺负了她的宝玉,林如海也不说责备一声,让他们给宝玉配个礼,贾母对他们多少有些意见。

因而,贾母并未不会多留林家父子,只吩咐身边翡翠领着林如海父子三人去见贾赦和贾政。

林昕此时已敛去怒容,看了看仍窝在贾母怀里的贾宝玉,如先前一般笑的温文尔雅,问贾宝玉道:“宝二表哥可与我们一同去?”

贾宝玉想到贾政,不自觉地往贾母怀里蹭了蹭,道:“两位林弟弟去吧,我要陪着老祖宗。”

贾母听了,笑着将宝玉搂在怀里一顿揉搓,道:“我的宝玉就是孝顺。”

林昕听了,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如此,那我们便先告辞了,待见过了两位舅舅,再过来陪外祖母说话。”

说罢,给贾母和贾敏行了礼,随林如海出去。众人送至穿堂前。林如海父子三人出了垂花门,行至宽处,不一时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

林晗越走越有些奇怪,不是先去拜访大舅舅吗?如何走这边了,遂上前问翡翠,道:“翡翠姐姐,我们去拜访大舅舅,走这条路是否绕路了?”

翡翠笑道:“就是这条路呢,表少爷放心,我从小到大都走了多少回了,不会走错的,这条路就是最近的。”

林晗还待再问,被林如海瞪了一眼,立刻闭口不言,落后两步同林昕并排走着。

林昕靠进林晗,在他耳边小声道:“晗儿可是忘了,咱们来时爹爹便说了,少说多看。”

荣国府的许多不和规矩之处,林如海自然知道,只却未明着对两个儿子说,只让他们自己留心看着。

贾赦本是长子,荣国府的爵位也是贾赦所袭,但是府中当家的是二房太太王氏,象征着荣国府主人的荣禧堂也给了二房。贾政必然也知道住进荣禧堂代表了什么,若他是个知事的,便应该万般推辞,而不是顺水推舟,鸠占鹊巢,将长兄贾赦赶到临近南院马棚的一个小角落里。

贾赦的外书房更是紧挨南院马棚,马身上的味道极重,过了仪门,林如海父子三人便隐隐闻到一股子马骚味。

贾赦早先得了小厮通报,便在书房外面等着,他虽不务正业,却也知道林如海深得圣心,手中有实权,自然不会怠慢。

虽然贾母偏心,但林家是有规矩的人家,贾赦是袭爵长子,林如海父子三人自然给足了面子,先来拜见贾赦。贾赦不喜读书,却于鉴赏古玩器具上颇为精通,倒是教了林昕林晗不少鉴赏古玩的法门,林如海自然也是乐见的,如他们这般世家子弟,这些多少都是要懂一些的,一时间竟是宾主尽欢。

是以,林家父子离开时,贾赦亲自送了他们过了中仪门,嘱咐了几句,又留了他们午膳一同用,林如海答应后,贾赦方命翡翠领着他们往贾政的内书房而去。

贾政的内书房位于荣禧堂东廊的三间正房,书房内各样摆设着珍贵的古玩,两侧墙上挂着名家字画,桌上磊着书籍茶具。

一时寒暄过后,贾政于上首坐了,他向来以读书人自居,自然考校了一番林昕林晗的功课,见他们言之有物,侃侃而谈,比贾宝玉强出很多,又闻听兄弟两人旧年便皆已中了秀才,顿时对林如海很是有些羡慕嫉妒,怎么他偏就能生出这么好的两个儿子,这般给自己老子长脸。

因有林昕林晗的对比,贾政心里受了刺激,他自诩爱读书,却没有参加过科举,心里难免觉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因而对儿子们读书科举便格外看重。

贾珠是个好的,可惜偏偏早早地就没了,如今只剩宝玉,宝玉衔玉而诞,论聪明伶俐,不比林家两个外甥差。贾政心里思量着明儿也得把宝玉叫过来考校一番。自然,第二日贾政考校贾宝玉时,他又如往常一般畏畏缩缩,吞吞吐吐地答不上来,气的贾政将贾宝玉又是一顿棒揍,贾宝玉疼的直哭姐姐喊妹妹的,贾政听了,心中更是来气儿,下手的力道更重了些,将贾宝玉打了个皮开肉绽。

王夫人知道后,心疼的直掉眼泪,细细打听原委后,直骂林家两个小子扫把星,专门克她的宝玉的,才来便先是惹哭了她的宝玉,现在又害的宝玉被他老子打,心里对贾敏及林家的恨意又多了三分,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贾宝玉此时正在贾母的上房和几个姐姐妹妹们围着贾母一同说笑取乐,玩的不亦乐乎,丝毫不知道暴风雨即将来临,只冷不丁地打了个冷战,贾母见了,忙关切地问贾宝玉道:“宝玉可是冷了?鸳鸯,快去给宝玉拿件衣裳过来。”

贾宝玉道:“老祖宗,我不冷呢,叫鸳鸯姐姐别忙了。”

贾母拉过贾宝玉,往他身上探了探,见他身上果然热乎着,便吩咐鸳鸯别拿了,又放了贾宝玉让他继续和姐妹们一处玩耍。

贾敏在林如海父子三人离开贾母上房之后,便也带着黛玉去拜见邢、王二位夫人及李纨凤姐儿。因有林如海同来,邢夫人、王夫人及李纨凤姐儿便不在贾母上房服侍,只先避回了自己院子里等着。

贾母原说派了丫头去将她们叫到自己的上房来便是,省的贾敏母女来回走路,只贾敏说头一回带着黛玉上门拜见,理应亲自到各房各院认认门儿,贾母又吩咐贾敏母女见完了她们,回头在自己屋里用饭,贾敏答应后,方才吩咐琥珀带了黛玉母女去各处拜见。

贾敏黛玉同样先去拜访了邢夫人,邢夫人进门儿晚,跟贾敏没什么矛盾,自然也没交情,只贾敏母女正经当她是大房太太,给足了脸面,送给的礼物也同王夫人相齐,甚至略厚了半分,不像其他人,捧高踩低,眼中只有王夫人。

邢夫人心中高兴,她无儿无女,又不得贾赦和老太太的意,在荣国府中没甚地位,与贾琏迎春皆不亲密,只一心是攒着安生立命的银钱。故而,邢夫人为人十分吝啬,此番见了黛玉,却是从自己的嫁妆里取出了一套做工精致的头面给黛玉做了表礼。

贾敏黛玉母女两个在邢夫人院子里坐了两刻,便告辞,邢夫人亲送至送至仪门,又嘱咐了几句,瞧着贾敏母女的坐的翠幄青绸车走远了方才转身回去。

一时贾敏母女二人下了车,由琥珀引着,往东转弯,穿过一东西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的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黛玉便知这里是荣禧堂了。

王夫人并不在正室,只在正室东边三间耳房内候着贾敏母女,听见打帘子的丫头说姑太太和表姑娘到了,方才起身迎了贾敏黛玉坐下。

王夫人本性木讷,又极为不喜贾敏母女,王夫人做的事儿,贾敏黛玉也心知肚明,是以,寒暄过后,几人便无别话可说。

一时有房内的丫头捧了茶上来,黛玉接过茶盏,抬眼打量了一眼奉茶的丫头,故作好奇地问贾敏,道:“娘亲,我怎么瞧着二舅母身边这丫头好生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贾敏抬眼看了看那丫头,明白黛玉的意思,道:“我也瞧着有些面熟呢。”

说着,对那丫头招手道:“你叫什么名字?且到这边来,让我仔细瞧瞧。”

那丫头走近,贾敏似模似样地上下打量一番,道:“玉儿想是是忘了,这个丫头倒是跟咱们府里的白姨娘很是相像呢,倒也难怪,白姨娘去世的时候你还小呢,怕是不记得的。”

顿了顿,贾敏又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夫人道:“我记得白姨娘似乎尚有父母兄嫂在府里呢,侄女儿肖姑,二嫂子身边这个丫头莫不是白姨娘娘家侄女儿?”

见贾敏忽然提起白姨娘,王夫人心内翻腾,面上仍旧是端庄木讷的菩萨样,道:“她一个奴才,有幸选在主子跟前伺候,已经是她的造化了,谁还有闲心打探她家里那些三姑六婆的亲戚?”

贾敏抬眼扫过那丫头一眼,那丫头见了,偷偷看了一眼王夫人,犹豫了一下,道:“奴婢金钏,确实有个姑姑当年随着姑太太去了江南。”

贾敏冷笑,瞧见王夫人攥在手里的帕子紧了紧。

一时无话,贾敏放下茶盏,带了黛玉告辞去了贾琏和王熙凤的院落,王熙凤早得了消息带了丫头嬷嬷们在粉油大影壁处迎着贾敏母女。

一见黛玉母女,王熙凤忙上前亲切地携了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回,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林妹妹这样貌,一看便知是姑妈的嫡亲女儿,况这通身的气派也只姑妈这般出众的人才能调教的出来。”

贾敏听了这话,因为王夫人连带对王熙凤的不喜顿时去了九分,笑道:“我们玉儿哪里就像琏儿媳妇说的这般好了,不过是比别家姑娘略齐整些罢了。”

黛玉淡淡一笑,这王熙凤果真是伶俐的很,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说话间,王熙凤引了贾敏和黛玉往他和贾琏住的院落里而去,贾琏和王熙凤住在荣国府北边粉油大影壁后的一个小院落里,距离贾赦邢夫人的院子甚远,与贾赦夫妻可谓一北一南,跨越整个荣国府。

待进了屋子里,落座后,平儿端了茶果上来,王熙凤自托盘上捧了茶盏,亲自为贾敏黛玉奉茶。

黛玉起身接了茶盏,她与王熙凤同辈,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坐着受了。

王熙凤扶了黛玉坐下,笑道:“妹妹只管安心坐着,今儿到了嫂子这儿,便让嫂子亲自伺候一回。”说罢,又拿了果盘子放在黛玉旁边的案几上。

黛玉坐下,轻拨了两下手中的茶汤,一股极为清冽的茶香瞬间逸入鼻端,黛玉的眸光微不可察地闪了闪,揭开茶盖,细细瞧了瞧里面的浮叶,道:“琏二嫂子这云雾茶香如幽兰,味道浓醇,且比往日吃过的更为清冽,倒真是好茶,二嫂子在何处得的?”

王熙凤听了,抿嘴笑道:“这茶原是宫里娘娘体贴姑……,二婶子,特特打发了宫里的夏太监赐予二婶子的,二婶子怜我管家辛苦,特特送了一些与我,妹妹若喜欢,待会儿嫂子送一些与妹妹。”

贾敏疑惑,问道:“宫里娘娘?二嫂子与宫里哪位娘娘有来往?”

王熙凤笑道:“姑妈可是忘了,咱们家还能有哪位娘娘,可不就是咱们的元大姑娘。”

贾敏听了,皱了皱眉,元春不过是宫里的一个小小的答应,如何就能称娘娘了,娘家行事儿也太出格了。

看着王熙凤犹不自知的样子,贾敏眉头更深锁了两分,叹了一声,提点王熙凤道:“元春不过只是个答应,琏儿媳妇以后切莫再称贾答应为娘娘了,若让上面知道,岂非要治府里一个僭越之罪?”

王熙凤见贾敏神色严肃,心中虽觉得贾敏太过小心了,然当着她的面却是不敢说放肆的话,只答应道:“姑妈的话,侄媳记住了。”

贾敏点头,端起茶盏欲饮,黛玉急忙出声叫道:“娘亲。”

贾敏道:“怎么了,玉儿?”

黛玉道:“没事,只是提醒娘亲一声,娘亲素易失眠,今儿已经吃了不少茶了,再多吃了,怕是晚上又要走了困。”

贾敏微一愣神儿,她何时有这毛病了,不过瞬间的功夫,便明白这茶怕是有什么不妥,自己女儿的本事她自然是清楚的,遂对王熙凤笑道:“玉儿这丫头,最是孝顺,这样的好茶,可惜了姑妈今儿没口福。”

王熙凤笑道:“姑妈今儿没口福不要紧,明儿吃也使得,正好林妹妹也喜欢,平儿,待会儿走的时候给姑妈和林妹妹包一些带上。”

贾敏道:“这却不必了,这世上好东西虽多,却未必人人都适合。”

王熙凤微愣,见贾敏这话不似客气推辞之语,只笑道:“姑妈说的是。”

贾敏的话,王熙凤听着总觉得似有别的深意,是以,贾敏母女告辞时,王熙凤便亲自陪同贾敏母女去李纨处。

李纨青春丧偶,平日少有人上门,便是有客人来了,也忌讳着她寡妇失业的不吉利。

李纨奉了茶后,王熙凤便时刻留意着贾敏的举动,见贾敏看着自己笑了笑,坦然自若地饮下手中的茶,才刚刚在她那里吃茶时,林家表妹还说贾敏易失眠,母女二人连嘴角沾都未沾。

王熙凤本是极聪明的女子,贾敏这般举动是什么意思,她如何不知?一时间却是难以置信素日里她极为亲近的亲姑妈竟是要害她?

王熙凤难以置信,平儿却是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府里大房和二房嫌隙日深,王熙凤再亲也是大房的媳妇,二太太怎么可能真心待她?若是王熙凤身子坏了,大房无嫡子,得利的只可能是二房。

不管王熙凤心里如何想,面上却是笑意盈盈地陪着贾敏母女说笑,贾敏黛玉在李纨处坐了一刻,便有贾母打发的小丫鬟来回话,道:“老太太那里传饭了,请姑太太和表姑娘过去用饭。”

李纨听了,交代了一声贾兰,便和王熙凤一起随着贾敏母女过去往贾母房中服侍。

临走时,王熙凤特特又看了一眼贾敏黛玉手中的茶盏,和平儿对视了一眼,李纨奉的茶,她们皆是饮了小半盏。

王熙凤此时心中已有想法,她本是杀伐决断之人,自问自己没有对不起王夫人,管家时甚至还帮着王夫人苛待赵姨娘母子,若是她的亲姑妈当真不仁,也别怪她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