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丧事结束的当晚,晚饭李景梵只是象征性的吃了一点就回了房间。自从妈妈出事后,家里气氛就变的很沉重,佣人们做事都很小心,所有的举动都带了一丝拘谨,谁也不敢大声多说一句话。
李景梵游魂似的上楼,推开房间的门,没有开灯,她走进去坐在地板上。门虚掩着,走廊上的灯斜斜的照进来一点。
如果不是衣服上戴着孝章,李景梵几乎都以为这不过是噩梦一场,梦醒了一切就都恢复了原状。家还是那个家,爸爸没有外遇,她也没有同父异母的妹妹,妈妈也还在,如过去无数个日子一样,在家等着她和爸爸回来,迎接他们的是香喷喷的晚餐和妈妈暖暖的笑容。
他们依旧幸福。
对吧,是噩梦吧,这一切都是噩梦吧。她只是在梦里,梦醒了就能看到妈妈温婉的笑容,就能看到妈妈坐在床边温柔的看着她。她要跟妈妈说她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梦里的内容讨厌死了。妈妈会抚着她的头跟她说不要怕,只是梦而已。恩,是噩梦。
李景梵双脚曲起,头靠在膝盖上。不知道坐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两道压低了的声音,“晚上小姐没吃多少,张管家刚刚吩咐说再过半个小时给小姐熬点粥。”
有人叹气的声音,“就怕小姐没胃口,晚上你也看到了,要不是老太太逼着她吃一点,她根本就不想动筷子。”
即使佣人压低了声音讲话,李景梵还是听到了,环在膝盖上的左手动了动。
接着又是一道叹气声传来,“别说了,去熬粥吧。记得放莲子,那是小姐喜欢吃的,火候差不多就够了,不要熬太烂。”
走远的脚步声,佣人们估计也没想到她会在房间内。回忆猝不及防的袭来,李景梵想起来妈妈去美国的前两天,她感冒了没什么胃口,妈妈坐在床前柔声跟她说,“妈妈给你熬粥好不好?放点莲子,再放点百合。”
她缩在被窝里,点点头。妈妈熬的粥最好喝了。妈妈见她这馋样,不自觉的一笑,伸手给她捋了捋刘海,“那妈妈先下楼了。”
她出声叫住妈妈,话还没说,妈妈已经浅浅的一笑,“让妈妈猜猜,你要说莲子不能熬太烂是不是?”
她笑出来,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在妈妈细心的嘱咐中拉高了被子躺着,等妈妈给她熬好粥。
李景梵还记得,那天她还多喝了一碗的粥。
回忆戛然而止。
黑暗中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的把她从美好的过往扯了回来,所有温馨的场面都被打破。美好的过往与难堪的现实交替出现在眼前,不是梦啊,这一切是真的发生了。
她的妈妈,离开她了。
铺天盖地的疼痛袭来,疼的她弯下腰去,整个人蜷成一团。疼...好疼....好疼....一颗心像被人使劲的揉搓着,闷的她生疼。
妈妈,我很疼,妈妈,我很难受。
妈妈。
犹如受伤的小兽般发出困苦的呜咽声,李景梵更加抱紧自己,自责悔恨涌上心头,如果那时她能沉住气,不马上给妈妈打电话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为什么那时要给妈妈打电话?为什么不能等妈妈回来了再说?
都是她,都是她....
是她害死了妈妈!!!
死的人应该是她而不是妈妈!她才是该死的那一个!
这个念头一直盘旋在脑里跟疯了一样怎么也挥不去。对啊,她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李景梵你去死好了!
茶几上还放着她前几天裁纸用的美工刀,就算不看她也知道茶几上物品的摆放位置。所有的都还保持着出事前的状态,只是这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锋利的美工刀就着白皙的手腕狠狠的割下去,剧烈的痛感传来,可是那点疼痛跟心里的疼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甚至不及那十分之一。
李景梵漠然的看着手腕,仿佛没有看到鲜血在流。不疼啊,一点都不疼啊,着魔的她又划了一刀下去,鲜血流的更快,她看着迅速被染红的衣服下摆,脑中唯一想的是,死了应该就能见到妈妈了吧。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妈妈疾步向她走来,神情带了恼怒,秀气的眉紧皱起,这是妈妈生气时会有的表情。她把左手往身后一藏,想掩饰点什么,她抬起头,扬起嘴角朝妈妈甜甜的一笑,她想跟妈妈说话,张口时却发现妈妈不见了踪影,眼前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她急了,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能清晰的看清室内的每一个角落,可是都没有妈妈的身影。
不可能,她刚刚明明见到妈妈了。焦急的要爬起来找寻着,站起来时脚一软,眼前一黑,李景梵堕入黑暗。
妈妈,不要丢下我。
和李景梵关系比较亲近的几位朋友在这个晚上约了来看她。韩珍雅等人进门后并没有看到李景梵,问了奶奶说她一早就回房间了。出了这样的事谁都不开心,奶奶心里也难受的很,韩珍雅等人在楼下的客厅陪着奶奶和姑姑说了一会儿的话才上楼。
韩珍雅走在最前面,很快就到了李景梵的房间。韩珍雅发现门是虚掩着,也没有灯光,她伸手敲了敲,一直都没有得到回复。和身边的朋友互视了一眼,韩珍雅手放在门把上,声音微微拔高,“景梵,我们进去了。”
还是没得到回复。韩珍雅没再等下去,她推开门。室内一片黑暗,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韩珍雅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在她打开灯后看清房间内的景象后化为了尖叫。
血,好多的血像无数只冰冷的小蛇从李景梵身下流出,蔓延开。
“啊----”尖叫声划破了这个晚上的宁静,韩珍雅吓的大叫出来,“..奶奶,景梵...出事了,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一起来的其他女孩子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势,都慌了手脚。有胆小的女生当场就抖了起来,还有晕血的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一起来的其他相对胆子比较大的小伙伴,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又要去照顾胆小的,还有强作镇定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楼下的奶奶和姑姑见楼上乱成一团,急匆匆的跑上楼来。快步越过她们走到房前,等她们看到李景梵躺在血泊当中时,吓的魂都没了。李和成大声朝楼下吼道,“去叫朴医生过来,快点!马上去叫他过来!”
客厅里的佣人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是看李和成这架势也知道是出了事了,当时又有佣人跑着去喊朴医生。
又一阵兵荒马乱,李景梵被送到医院抢救。救护车内,奶奶看着脸色惨白的孙女,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心里揪疼,她没敢哭出声,只是侧过身子默默掉泪,姑姑在一旁小声的安慰着她,李和成紧皱着眉。
谁也没有想到李景梵会自杀,用这么决绝的方式。
到医院后,李景梵迅速被推进抢救室抢救。幽深的走廊外,李和成,姑姑和奶奶看着显示正在手术中的指示灯,谁也没有开口多说一句话。
一直到折腾到凌晨,李景梵总算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医生给了家属十分钟看望病人的时间,他们进去时,李景梵还没醒。
见孙女总算没事了,奶奶积压了一晚上的情绪现在才终于找到宣泄口,她小声的哭了出来。媳妇才走没多久,如果景梵再有个三长两短,她也活不下去了。
担心孙女醒来后再做什么傻事,奶奶这个晚上坚持留下来要看着她,不论李和成和女儿怎么劝都不离开。在景梵转入普通病房后,奶奶也跟着住进病房。
李景梵是天快亮时醒来的,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耳边滴滴滴的仪器声无一不告知她在医院的事实。她看着雪白的墙壁,近似呢喃的说道,“没死啊。”
话落到空气中,说不出的凄凉。
几乎是她醒的那一刻,一直趴在病床边的奶奶也醒了,她惊喜的看着孙女,“醒了?”然后伸手去摁病床前的铃,叫了医生过来给她检查身体。全程李景梵都是漠然的很。
李景梵被抢救过来后,李和成担心她再做傻事,请了护工24小时照看着她。李景梵没有再做什么吓人的事,只是不言不语的非常消极的对待。没几天又瘦了一大圈,下巴更尖,瘦的跟巴掌大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
李景梵的状态让奶奶十分揪心,看着孙女跟慢性自杀没差的举动,奶奶都急上火了,不论她怎么变着花样哄着孙女多吃一点,怎么挖空心思让孙女多说一点的话,都收效甚微。
李景梵以她的方式在自杀。
最后是奶奶一巴掌打醒了她,这是奶奶第一次打她。从来都是把孙女当宝的奶奶看见孙女苍白的脸大声的哭出来,她紧紧抱住瘦弱的孙女,哭声悲切,“景梵,景梵啊。”
“景梵,你如果出了意外,奶奶也活不下去了。你妈妈已经去了,你要是再丢下奶奶,奶奶要怎么办?”
耳边是奶奶撕心裂肺的哭声,李景梵红了眼睛,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掉眼泪。
“你看看奶奶啊,景梵。”
“你妈妈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她会安心么?”
“景梵,你要是有个好歹,奶奶也不活了。”
听着奶奶的哭声,李景梵泪流的更急。泪眼朦胧间,她看到奶□上那骤然花白了的头发,心里更加酸楚。她放声大哭出来,哭的跟个泪人一样。奶奶搂着她,陪着她哭了好久。门外的李和成听到女儿的哭声,眼睛也红了,他转了个身,没有走进病房。
出院回家后,她之前住的房间被锁了,爸爸又给她换了一个新房间,怕她再自杀吧,房间内所有尖锐的东西都被收起来了,所有家具的棱角都被包上了布,结结实实的。
她对一旁的管家说,我要回我自己的房间。眉眼冷淡,话语里是不容人拒绝的气势。拗不过她,她被锁的房间又重新被打开。
房间已经被收拾干净,茶几下的那块毯子也换成新的了。李景梵不顾众人担忧的眼神走进去,她并不忌讳这个房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回家后,奶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担心她会再做傻事,一直守着她。
有些事她心里明白,只是不想去接受,但是不接受不代表不存在。回家后的第二天,李景梵环视着房间,终于心酸的面对现实----她永远的失去了妈妈。
这个事实让她难过,有窒息的感觉,她心口疼的厉害。趁奶奶下楼给她拿东西,她打通了崔胜铉的电话,她想跟他讲讲话。电话通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崔胜铉的态度会那么冷淡,冷淡到仿佛她不过是一个路人,而不是他的女朋友。
他语气冷漠的问她有事吗?
有事吗。三个字把她和他的距离拉的好远。
电视上崔胜铉对金羽翎的维护和现实中对她的态度形成鲜明的对比,李景梵觉得这一切不能再讽刺了。
还有什么有比这更讽刺的呢,大家眼中好丈夫的爸爸外边有女人;她的男朋友当着全国人民的面维护前女友,转身冷淡的问她有事吗。李景梵突然觉得她这二十年来的生活全成了笑话一场。
她说了分手,崔胜铉说恩。没有挽留也没有问原因。
泪簌簌而下,李景梵挂了电话,委屈的哭出来。十天前她失去了妈妈,现在也和男朋友分手了,她还有什么呢。
那一刻李景梵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崔胜铉不知道三年前的事情是这样的,他也不知道景梵承受了这么多,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切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除了对不起他不知道他该说什么。
李景梵的情绪很不稳,她看着身前的崔胜铉,不甘的问出口,“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淡?!为什么!”
这句话埋藏在心里很久了。刚去美国的那段时间,夜深人静只有她一个人时,她还是会想起崔胜铉,一想心里就疼。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态度会那么冷淡,她也不知道她的家为什么好好的就变成这样。她经常失眠,整晚整晚的睡不着,睁眼到天亮。
后来她跟自己说都过去了,她跟崔胜铉再无关系,他为什么会那样不重要了,她把这件事深埋在心里也渐渐遗忘了他。三年了,李景梵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
李景梵红了眼睛,“崔胜铉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给你打电话!你也不会知道我那时有多绝望!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哪怕当时他问她一句你怎么了,她都不会那么绝望也不会那么失望。
“我讨厌你,非常的讨厌,我讨厌到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不清,李景梵哽咽出声,“崔胜铉你不会知道我最后是怎么让自己死心的。”
眼里的泪再也控制不住纷纷滚落而下,落在衣服上滴在崔胜铉的手上。这是崔胜铉第一次见到李景梵哭,他慌了,他伸手笨拙的想擦去她的眼泪,却越擦越多,“景梵,对不起,对不起。”
李景梵不想在崔胜铉面前哭,要下地回房间前被崔胜铉紧紧抱住,她挣脱不开他的怀抱,最后在他怀里哭出来。崔胜铉听着她的哭声,心闷的生疼。
怀里的人一直哭一直哭,崔胜铉鼻子一酸,眼睛也红了,他知道景梵这三年来过的不大开心,没想到她一个人居然担负了这么多。想想当时对她的态度,他后悔的只想抽自己几个耳光子。
崔胜铉你就是个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