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时也带着燃梦一行人飞法国。
东京奥运会马术三项资格赛将在法国索米尔举行。倪音原本要去送机的,但因为临时被派去w市出差,错过送机。她很沮丧,到了w市还不忘打个电话表达自己的不开心,时也宽慰她,又不是以后不见面了,送不送机的不重要。
又不是以后不见面了……
时也没想到的是,他差点一语成谶。
以下,摘自时也关于“彩虹姑娘”的备忘录。
x月x日,法国
东京奥运会马术三项资格赛,我拿下一个个人的金牌,又和马术三项赛队的队友们拿下一个团体的银牌,我们成功获得了东京奥运会马术三项团体和个人的参赛资格,当场上升起五星红旗,我的内心澎湃着一种无可言说的情绪,这一路负重而来,所有的酸甜苦辣,在这一刻升华成两个字:值得。
下了领奖台,我迫不及待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她。
她比我还激动,我们隔着时差,聊了很长很长的天,末了,她说:“等你归来,我的骑士先生。”
x月x日,法国。
我们在法国的行程尚未结束,国内突然传来噩耗。
w市发现多例不明原因的肺炎病例,被证实为新型冠状肺炎引起的急性呼吸道传染病,已出现人传人和医务人员感染的现象,w市进入全面封锁状态。
w市,她还在那里出差……
我得到消息后,立马给她打电话,但是,她的电话已是无人接听状态。我心急如焚,想订机票立刻回国,却接到了原地待命的指示。
x月x日,法国。
国内疫情形势日渐严峻,马术队因为种种原因被“滞留”在了法国,队内人心惶惶。
沈天蓝怀孕了,时不时打电话来哭一场,也是,那样极端的环境里,孕妇比普通人更没有安全感。
耿涛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沉默了许多,他空时就抱着手机安抚沈天蓝的情绪,我也想拥有一个安抚爱人的机会,但我没有,我依然联系不上她,每天只能通过新闻关注着国内的疫情情况,猜测着那些冰冷的死亡数字里会不会有她,我觉得我快疯了。
我一刻都不能再等了,我订了机票,决定回去找她!
老耿知道我要擅自离队之后,质问我,这样回去能干什么?
我说我要去w市找她。
老耿非常生气,他说我分不清是非轻重,他说我这个时候回去,只会给国家给医务人员添乱。
去他的是非轻重!
我只是想见她,只是想见她而已!
我第一次在老耿面前情绪崩溃……
老耿默默掏出一根烟,递给我,他说他理解我的心情,他的老父亲老母亲、妻子、儿媳和尚未出生的孙儿都在国内,他也一样日夜牵挂,但现在,我们回去也帮不上任何忙,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遵守国家的指示,原地待命,好好训练,这也是为抗疫做贡献。
老耿还说,现在中国人已经拧成了一股绳,疫情早晚会过去,等疫情过去之后,一切恢复如初,奥运也会如期进行,我们作为国家队的运动员,还有使命在身,不能在这样的时候给国家生枝节,掉链子。
我被老耿劝服。
我不能在她昂扬向前抗击疫情的时候,成为她不得不回头的羁绊。
x月x日,法国。
老耿在法国找了个马场给我们训练。
我还是没有她的消息,我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愿她平安。
x月x日,法国。
我给她吹口琴,录了视频发去,每天一首,希望她能听到。
愿她平安。
x月x日,法国。
……
……
一天又一天。
我每天除了训练,就是想她,度日如年,但我知道,她过得是比度日如年更可怕的日子。
愿她平安。
x月x日,法国。
我把所有会吹的曲子都吹了个遍,今天,我用口琴吹了首义勇军进行曲发给她,每次在比赛场上,我听到这首歌都会热血沸腾。希望在她的“赛场”上,这首歌也能给她力量。
愿她平安。
x月x日,法国。
国内疫情迎来拐点,终于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愿她平安。
……
x月x日,法国。
一大早,老耿来敲我的门,他兴奋地抱住我,说w市解封了,抗疫胜利了。我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先响了。
竟然是她的消息!
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收到她的消息了,聊天记录里全是我自言自语的独白。
她只发来四个字,我却瞬间泪流满面。
她说:我很平安。
x月x日,锦城。
我和马术队回到了锦城,见到了隔离结束的她。
她瘦了不少,眼里的光还在,但已不似从前明亮,我心疼地抱住她,她靠在我的怀里,起初很平静,直到我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谢谢你平安”,她忽然开始抽泣,起初还只是小小地抽动肩膀,渐渐放声大哭。
我手足无措,不知道她是累,是委屈,还是害怕。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最好的朋友苏星,在疫情爆发之后作为呼吸科的专家毅然决然前去支援w市,最后没能回来,牺牲在了抗疫前线。
这个消息太让人难受了。
我想起那日给苏星过生日,苏星临走时还对我说:“求婚搞快点,我迫不及待地想参加你和音音的婚礼,给我女儿预订花童的位置。”
没想到,她再也不能参加我们的婚礼,也再也无法见到她的女儿。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大山。
x月x日,锦城。
我和她一起去参加苏星的葬礼,昨天还哭成泪人的她,今天在面对苏星的女儿蒋依依时,坚强地没有落下一滴泪,她告诉依依,妈妈没有离开,只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
依依问她:“那音音姨姨,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她说:“姨姨不知道你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但姨姨知道,终有一天你们还会再相遇。”
小依依紧紧地抱住她,说:“音音姨姨,我相信你。”
那一瞬,我看到她扭过头去,轻轻地捂住了眼窝。
葬礼结束后,我和她正准备离开。
蒋依依跑出来,抓住我的衣角,问我:“叔叔,你得奥运冠军了吗?”
我摇摇头,说:“奥运会还没有开始,但叔叔已经取得了参加奥运会的资格。”
蒋依依似懂非懂,她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像个大人一样交代我:“你一定要得冠军。”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妈妈的愿望,虽然她看不到了,但我希望我妈妈能愿望成真。”
我抬头看向她,她的眼底有和依依一样单纯却炙热的期待,我心动容,郑重应允:“好,叔叔一定会赢得奥运冠军。”
x月x日,燃梦俱乐部。
早上,我睁开眼,看到她安睡在我的臂弯里,心中一片安宁。我动了动胳膊,想起来给她做早餐,却不小心将她吵醒了。
她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和我说睡她做了一个梦。
我问她什么梦。
她说她梦到自己在w市的那些日子,四面八方都是呼救的声音,好像身处修罗场,那些平日里喜欢谈明星,谈八卦的同事,一夜长大……那是他们从医这些年,头一次感受到无能为力的焦灼和压抑。
我将她抱紧,安慰她都过去了,这只是一场梦。
她点点头,又兀自沉默了许久。
我意识到,在别人看来她作为医护战胜了这场疫情,是荣耀,可对她本人来说,荣耀的布帘下,隐藏的是需要时间去沉淀的伤痛。
“你是英雄。”我说。
她笑了笑:“我并不想做英雄,我只想做个平凡的普通人,能这样无心无事地躺在你身边,对我来说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你在w市的时候,想过我吗?”
“想,每天都想。”
“那你怎么不回我的信息?你不知道我会担心你吗?”
“我知道。可那时候,死亡随时都在发生,我怕下一个就是我。我想着与其给你希望,不如不回你的信息,让你在等待中做好失去我的心理准备,那样,万一我有什么闪失,你也不会觉得太突然太难过。”
听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心如刀绞。
傻瓜,她怎么这么傻。
“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好?”我抱住她,轻声要一个允诺,好像只要她应允我,世间一切都无法将我们分开。
“好,我们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