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最后一场大雪连连下了五六天,直到雪停后,天气才渐渐暖和了。

王润趁今日天气好,叫人把冬日穿的大毛衣裳、棉袄之类的衣物都拿出来晒一晒,又另去预备今年各处下人的春装。展眼冬尽了,天气暖的就快了,春装若是到了天暖了再准备,就迟了。毕竟下人们的衣裳虽然简单,但是人数也多,倒也是一阵忙乱。

王润依旧每日雷打不动地练字。李治如今亦需每日到宫中站朝,虽然让他处理政事不是很多,但是也没有人给他提很高的要求。等他从宫中回来,夫妻两个便用饭说话,或下棋画画,倒是真有些琴瑟和鸣的意思。

写完最后一笔,王润拈笔的手顿在胸前,细细看了看纸上的字,倒是有些进步了。满意地放下笔,却见外面似有人声,不由蹙了眉,缠枝忙走到外面去道:“有什么事?”见到站在外面的吴大娘,不由一愣。

吴大娘急得满头是汗,忙道:“缠枝姑娘,王妃可在吗?”

缠枝道:“王妃在练字,大娘何事这样着急?”

吴大娘忙道:“哎,王爷从宫里传出信来,说稍后会带了晋阳、新城两位公主来府里玩耍。让王妃做些准备。”

缠枝一愣,忙道:“大娘随我进去亲自禀报王妃吧!”

吴大娘忙答应了,随了缠枝进去,却见王润正有丫头们伺候着洗手,看她们慌慌张张的样子,道:“出了什么事了?这样慌乱?”

吴大娘忙把事情回了,王润心中也是一惊,道:“这两位公主皆是嫡出,素日最得圣人与皇后宠爱,况公主等闲不得出宫,今日怎么会好好地来我们这里?”

吴大娘道:“正像王妃说的,只是王爷也未曾说明到底所为何因,奴们也不好准备。”

王润想了想,道:“无妨,你只管令人好生候着,待会儿开了中门迎接。王爷身为兄长,带了两位妹妹来府中玩耍一回,有何不妥?公主们身份高贵,即便出宫自然也带了贴身伺候的宫女太监们,公主要什么他们自伺候,你们只管在外围预备东西就是了,有什么我会传你们。只是一应饮食茶点需小心谨慎!其余的不必再管,嘴里也不可多言。”

吴大娘忙答应了去了,自去调派下人,准备物品。

话虽如此说,但王润心里还是惴惴的,沉吟了一回,便唤过丫头来换下了家常衣裳,另穿了一件七成新的肉桂粉绣蝴蝶穿花的上襦,系一条石榴红绫裙,簪上几支简单的珠钗,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不刻意。又看看外面日头高升,差不多是午膳的时候了,想了想几样小孩子们约莫会喜欢的食物,忙令丫头去厨房传话。丫头去了厨房,早有厨子们严阵以待,听了命便人仰马翻地忙碌起来。

而此时晋王府中门大开,王润带了众人在中门外迎接。不多时便见晋王的车马已来了。

李治看见众人簇拥中的妻子,心头松了一口气,笑了笑,先下了马,早有小厮牵了马去。

王润忙迎了上去,笑道:“王爷辛苦了。”

李治笑道:“哪里辛苦。”王润以眼神示意,不是说两位小公主来么?人呢?

李治以眼色示意后面的马车,王润抿嘴一笑,走至那马车边上,笑道:“两位公主大驾,却为何临门而不入,莫不是看不上我们小地方么?”

那车的帘子立时就掀开了,露出晋阳公主带笑的脸,道:“九嫂哪里的话,只是我们这样冒昧打扰,实在不好意思。”她的话才落,就露出另一张可爱的脸来,也是笑眯眯的:“九嫂万安。”

两张小脸相映成趣,让最喜欢孩子,特别是可爱的让人萌到爆的女孩子的王润心头软得和水一样,笑道:“两位公主也万安。公主们能来,我欢喜都来不及呢,只是怕怠慢了你们。”

晋阳公主笑道:“九嫂就是客气。”

后面乳母下了车过来,要抱她们进去,谁知晋阳却是不肯,道:“我自己能走!我都这么大了,还要人抱,也不怕九嫂笑话。”

她这一说,新城公主便也不肯让奶娘抱了,那奶娘的脸都快哭了。

王润忍了笑,道:“奶娘是怕雪天路滑,摔了跤就不好了。我从前在家的时候,也不喜欢让人抱着走。既然公主不要人抱,但这里雪才化开,路还是湿的,鞋子若是沾湿了,这天气可要冷坏人,还要长冻疮的。内院廊下倒是干干净净的,不如咱们先到了里面,再走进去,好不好?”

晋阳公主想了想,道:“也好。”新城公主更小,是个唯姐之命是从的,自然也不反对了。

奶娘松了一口气,朝王润送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阿弥陀佛,这两位公主可是圣人皇后的心肝宝贝,便是少根头发,也得去掉他们伺候的人的半条命。若是真在这雪地上从晋王府大门口走到内院正房,小孩子脚细皮嫩肉的,不冻坏才怪。那时候,自己就这个奶娘便是首当其冲的。想到这里,奶娘对晋王妃更是感激涕零。

李治在旁边看了,笑道:“她们倒是听你的话。”这两个妹妹可是谁也不怕的主啊!

王润笑道:“公主们也大了,自然懂事了,我说的是正理,公主们自然会听的。”

晋阳公主听了笑嘻嘻道:“是啊是啊!”

李治几乎要仰天长叹,平日里谁和你说的话不是正理了,你们又听几句了,整日闹腾的欢,哄了阿爷高兴宠着你们罢了。

果然到了内院后,见廊下干干净净的,奶娘们便也不好再阻止了,便放了两位小公主下来。李治与王润便一人牵一个,带了两个尊贵的小公主往内院去。

到了正房,早有丫头们侯着了。帘子一掀,只觉一阵温暖的淡香扑鼻而来,王润笑道:“公主们先洗个手,也好用膳。”

晋阳公主道:“也好。”

果然立即有丫头端了水盆上来。奶娘们换了木屐,进来伺候两人解下大毛披风,又洗了手,。王润带了两人上了炕,又让丫头们请了奶娘们去吃些热茶去去寒。奶娘们犹不肯,王润笑道:“你们只管放心就是,公主这里有我呢!再说你们一路过来,身上沾了寒气,若是只在这里强撑着,冻病了怎么办?最后若把病气传给了公主,岂不得不偿失?只管放心去吧!”

奶娘们心知这晋王妃是最和善妥帖的,素日也常听皇后殿下夸赞,今日得见,果然如此,心中不免感叹,只好千恩万谢地去了。

此时人们多是分碟而食,大户人家更是一人一份的饭食,晋王府也不例外。

送上的小盘上盛着的膳食是王府的厨子使尽浑身解数做出的。

晋阳今年十岁,新城六岁,但天生活泼的性子在圣人和皇后的宠爱下还保留的非常好。两人一看见那饭叠上精致的小点心,不由眼前一亮。

饭菜汤食自然是不用说的味美,偏偏其中有一道小馒头尤其引人注意。那原本的白馒头做成了小兔子的模样,只和她们的小拳头差不多大小,眼睛用红萝卜嵌了,因刚出锅,犹冒着热气,更显得晶莹剔透。不说小孩子,便是大人看了也喜欢。姐妹两个忍不住“啊”了一声。

王润看见,抿嘴一笑,道:“这是厨子们新做的馒头,捏得倒和真的一样,尝尝看?”亲自拿了布菜的筷子给她们每人夹了一个。

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喜欢的东西自然就爱吃了。这小馒头看着就让人喜欢,姐妹两个虽然被宫中的礼仪教导了这么多年,但到底是孩子,忍不住便吃起来。豆沙香甜,馒头清软,十分爽口。就着上汤白菜,两个小娘子竟将一叠子五个馒头都吃完了。看的李治夫妻还有紧赶慢赶赶回来的奶娘们目瞪口呆。

奶娘:这是在宫里挑食挑到圣人隔天就要找御厨麻烦的两位小公主吗?

李治:娘子从娘家带来的厨子果然好手艺!我不用愁兕子和末子在我这里瘦了怎么和阿爷阿娘交代了。

王润:宫里没给她们饭吃吗?会不会撑坏了?

看见新城打了个饱嗝,王润赶紧放下筷子上来拍着她的背,又喂了她一口水。

新城顺了气,摸摸小肚皮,笑道:“九嫂,我还要。”晋阳年纪略大些不好意思说话,只好盯着王润,不过眼神也是透露了这个信息——她也想吃。

众人一囧,哪里来的大胃王公主。

王润忙道:“不行,你吃了这几个,可不能再吃了。若是再吃下去,小心肚子撑坏了。”

李治也瞪道:“末子,听话!”

新城公主被她一瞪,反而脾气上来了,立即红了眼,哭道:“我要告诉阿爷,九哥不让我吃饭!呜呜!”

李治想晕倒,他不让她吃饭?!有比他还冤的兄长吗?

王润看她哭的那样,忙哄了她道:“好妹妹,好末子,你九哥是哄你玩的,他是怕你一下次吃太多撑坏了。九嫂小的时候啊,有一次吃多了,阿娘请了大夫来,给我又扎针又吃药,难受了好几天。那针啊那么长,扎在身上可疼了。还有吃的药,苦的不得了。咱们可不要受那些苦,是不是?”

新城想了想,眼泪不由止住了。九嫂比阿娘还要温柔,虽然东西很好吃,但是吃多了要扎针吃药……呜呜……

晋阳在旁边也是很纠结……她也被扎过针,吃过药,真的好疼,好苦……

王润见了,哪里还不明白的,忍笑道:“好末子,咱们现在就不吃了,等到了晚膳,九嫂再叫厨子做了来给你们吃好不好?”她在“你们”上加重了语气,晋阳听了自然是明白了,便道:“末子不要哭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贪吃,小心我告诉阿娘!”

王润听了忍俊不禁,这个晋阳公主,更是个古灵精怪的。想来在宫里,这两个小姐妹搭档更是闹的欢。

新城公主终于不哭了,李治松了口气,奶娘对晋王妃投以崇拜的目光,除了圣人皇后,还没有什么人能这么快劝服哭闹的公主……

一时撤了饭桌下去,洗漱了说了会儿话,两个小的吃饱了便有些恹恹的,王润便亲自看着奶娘哄了她们睡了,安置在自己的床上,留了奶娘并两个丫头守着,自己方悄悄出来。

李治正在偏厅,小丫头烹好了茶来端上,便又退了下去。室内只余了他们夫妻两个。

王润道:“两位公主怎么突然到我们府上来了?”

李治一顿,道:“不过是她们突发奇想,便跟了我来罢了。”

王润道:“你日日进出立政殿,怎不见她们突发奇想来着?偏偏今日就来了。”

李治道:“她们是想看看我们府上的景致。”

王润抿嘴一笑,道:“兕子十岁,末子才六岁,何况这段时间天还是冷的很的,凸树枯枝又无花草,有什么景致好看的?莫非九郎家的妹妹这么有兴致,最爱赏这些景色?”

这么小的孩子若对这样荒败的景色有兴致的话,那也是林妹妹式的多愁善感型,可这怎么也不会和这两位天之骄女扯上一丝的关系。

李治面上一红,妻子的话太犀利了,这两个小丫头若兴趣这么高尚的话,能闹着讨吃的吗?

王润看他面上犹疑之色更重,便嗔道:“九郎!有什么事不能与我说么?”

李治听她声音里带了一丝委屈,忙握住她的手道:“哎哟,我说我说就是了。”

王润顿时敛了神色,洗耳恭听。

李治迟疑了一下,咬咬牙,道:“太子妃的胎……没保住。”

王润惊得怔了怔,手里的茶盏险些摔在几上:“怎么回事?算算日子也快四个多月,也该稳了啊!”

怎么会保不住啊啊啊!?

李治见妻子满面惊愕,更有一份伤心惊恐,不由暗叹自家娘子果然善良,他们与太子妃并无多少交往啊,她却又送送子观音,又伤心难过的。

李治道:“上回不是和你说太子妃摔了一跤么?”

王润道:“是啊,不过那不是将近一个月之前的事了么?”

李治道:“是,只是自那时之后,太子妃便一直卧床安胎,听说连吃住都在床上,这一个月更是连床都未下来一步,天天吃药当吃饭……好容易才好些了。可约十日前,竟是……见了红……”说到这个他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妇人之事,而且这个妇人是他的嫂子。

王润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道:“后来呢?”

李治道:“太医院的太医都被传去了,好容易止了红,可昨日太医院请脉时,说是胎气已经没了。”

王润一阵茫然,什么叫胎气没了?眉心一跳,难道是……

果听李治叹道:“说是已经胎死腹中了。”

天!

怎么会这样?

“是啊,谁知道呢?太子与太子妃多年未有生养,好容易得这么一个,谁知却……”李治叹息不已。

王润才发现自己竟将心中所想给说了出来。

太子妃的这一变故显然是对于皇室的一大打击。圣人皇后太子,每一个人都对这个孩子的到来充满了希望,但就是这样,这失望才这么大。

又听李治道:“太子妃至今还未有滑胎之感,听说太医建议用落胎药给太子妃,太子大怒,杖责了进此言的太医。但若不用药,太子妃只怕还有性命之忧……”

“啊!”

王润大惊失色,竟这般严重……

李治道:“太子又觉着太子妃的胎去得奇,明明已经好了许多了,偏偏突然就胎死腹中了。伺候太子妃的一应尚宫、宫女、太监全都被问刑……阿爷也是十分震怒,问罪于太医等人,阿娘劝了好久,方才留了那些太医……反正现在宫里乱七八糟的……”

王润无语,只得沉默。

李治道:“阿娘为这是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无暇照顾兕子和末子,便托付给了我。我没和你商量便应了……”

王润忙道:“九郎说的什么话,兕子和末子这般可爱,我喜欢都来不及呢,只恨不得常住在咱们这里才好!”

李治道:“若她们真常住这里,只怕咱们都要头疼死了。”

王润笑笑不语。心中却是思虑得更多。

长孙皇后嫡出子女众多,亲生的三子四女,还有一个养女。东宫出了事,这两位小公主年纪还小,便是拘在立政殿中也难免有风言风语传进她们的耳朵里。所以长孙皇后便果断得把女儿们送出宫。

但是在那么多可以托付的亲人中,却越过更年长的魏王李泰,反而选了晋王李治。一来还是因为年纪。晋王李治和两位妹妹的年纪更相近,平日来往更多,年长的魏王和两位妹妹实在没什么太深的交往和共同的语言。二来,几位出嫁的公主毕竟是别人家的人了,两位小公主突然造访,难免会造成慌乱。长乐公主虽好,但是夫家是长孙无忌之子,若是两位公主到了长孙府,必定要惊动长孙无忌,到时候更牵扯上前朝。三来,恐怕也是为了保护李治。此番风云诡辩之下,肯定有人会有一番大波动。太子一系大伤,魏王实力便长,素来面不和心也不和的两位皇子的争斗更加残酷。这两个小公主在晋王府中,一直在暴风圈外的晋王和晋王妃一直陪伴,自然无暇理会宫中琐事了……

想通了这件事,王润的心中安稳很多。一个希望倒下去了,还会有另一个希望。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和邻居打麻将,输得好惨……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