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明巍看着何承志满眼的泪水,忽然就想起了从前在宁古塔何承志对他说的那一席话来——
“当年一道奏折几行朱批,我爹娘殒命,兄妹死的死散的散,阖府上下只剩我一个人活着到了宁古塔,我自幼身子骨不好,并不是习武之才,可是我还是一天都不敢耽搁,起早贪黑,硬是练出一身过硬本事,为的就是终有一天能为我父母兄妹报仇雪恨……”
“所以,为了能尽早赶到京师来查你妹妹的下落,你放弃了参加科举的机会,而是参加了武举?”钟明巍沉声道,目光上下复杂地打量着何承志,刚才心里的那点子失望,这时候倒是又荡然无存了,对于何承志的改变,他忽然就有了深深的理解和同情。
“是,万岁爷英明,”何承志一怔,随即点点头,一边抹了抹湿漉漉的眼睛,一边苦涩地牵了牵唇,“不瞒万岁爷,属下自幼受父亲熏陶,醉心诗书,对武学原本是不屑一顾的,可是自打去了宁古塔之后,属下到底还是弃文从武,说实在的,像属下这样的罪臣,纵使才高八斗,也是断断没有任何出路的,所以还做什么学问呢?”说到这里,何承志自嘲地勾了勾唇,然后顿了顿又道,“虽是这么想的,可是这些年来,属下却始终没能真的放下诗书,后来去了恰克图,承蒙恰克图将军栽培,又得万岁爷天下大赦之千载难逢之良机,属下觉得终于可以弃武从文了,也总有机会一展抱负了,恰克图将军也愿意资助属下往后赶考之一应费用,只是若属下要参加赶考的话,最快也得后年才能来到京师,”说到这里,何承志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然后继续道,“可是属下已经等不及要来京师查妹妹的下落了,属下不知道妹妹还是否在人世间,可即便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希望,属下也不能放弃啊,若是妹妹还在人世,她这些年是、是怎么熬过来的,属下都不敢去想……”
说到这里,何承志再也说不下去了,双手死死捂着脸,浑身抽搐不止,半晌都停不下来。
是啊,若是妹妹还在人世,她这些年该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四岁大的孩儿要怎么在宫墙之下,一点点学着为奴,学着趴伏在贵人的面前、做一只乖巧温顺的狗儿?
……
何承志根本就不能往下想,这些年来,支撑他一点点熬过来的,无非就是父母的大仇未报,还有就是他的妹妹,如今钟明巍登基天下大赦,加诸在父母身上的罪名得以洗清,可是妹妹呢?她又在哪里?
何承志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他眼看着自己的儿子都四岁了,成日看着儿子稚嫩童真的笑脸,他简直心如刀绞,那一年,妹妹也就才这么大一点儿,那个说起话来奶声奶气、最喜欢撒娇的小丫头,蓦地被投进了皇宫为奴,她……
她能撑得住、能活得下来了吗?
何承志受不了,比起要找到妹妹,这辈子注定要和诗文割舍又算什么?他的抱负、他的志向和他的妹妹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他再一次地放弃了诗书,时隔十五年,他再一次回到了京师,以一个武者的身份,一路披荆斩棘,终于做了武状元,才有了今时今日能面圣、求钟明巍帮忙的机会。
“你妹妹是四岁被没入宫廷为奴的?”顿了顿,钟明巍才开了口,只是声音有点儿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