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你得人疼。”门市小姐笑叹。这女孩啊,善解人意,心思玲珑剔透,让人忍不住就想疼进心坎底,哪像旁边那尊啊──别说认识一年连他一口茶都没喝过,就是谈话的次数都少得可以,更正确地说,他根本不晓得什么叫“聊天”!

顺著她眼尾余光看去,骆采菱挨上前,撒娇地低声道:“别这样啦,王姊,他本来就这性子,你就包涵点,多多照顾喽!”

也不能说不会做人,他只是太淡,不费心与谁攀交、不做人际关系,也不介意旁人的观感,如此罢了。

“他是你的谁啊,这样为他说情。”再笨都知道,她是在为关毅做人情,这股子用心啊,就不晓得那尊雕像解不解风情了。

“苦主喽!谁叫我要撞到他,欠了他。”

苦主?八百年前的小事故,谁还记得?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是这样吗?”笑睨她一眼,她接收到,俏皮地眨了眨眼,旋身走开。

“关毅,别忙了,桌上有蜂蜜煎饼,先去吃一点。”

他仰眸,瞥她一眼。“等一下。”又低头整理维修报价单。

“来来来,我帮你弄,你快去吃。”

门市小姐眼神中的笑意更浓了。了不起,小菱连他不吃正餐以外食物的习惯都改变了,看来凑成对是早晚的事。

“啊!”关毅才走开没多久,就听见她一声惊异的低呼,一口煎饼正要咬下去,他奇怪地转头,只见她瞪著几张纸,表情像活见鬼。

“你、你……这是你写的?”

似是突然也领悟到什么,他不甚自在地别开眼。

她冲到他面前,紧盯著他,又问一次:“你写的?”

以前竟没注意到,这字迹熟悉到不像话……

那本笔记,她重复看了无数次,熟到一眼就能认出来,如果她早看到,不会现在才发现。

他表情太可疑了,让她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冲去找包包,翻出笔记对照。像,真的很像……

“我没搞错,对吧?”

“……”无言。她记住了笔迹,并且寥寥数字便认出来,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关毅!”她加重音量喊道。

“怎么了,小菱?”不明内情的门市小姐以为他写了什么罪无可恕的东西,拿过来看,只是几张写了故障情形的报价单啊,她反应干么大成这样?

关毅,就是那个至情至性、无数次令她心折、动容的疑情人!她一直记挂著,希望有一天能认识他,没想到,这个人早就在她身边了。

“你居然没说!”她指控。

她心情那么差,在黏这本笔记时,他明明看到的,居然没告诉她!

难怪,难怪他当时会说那些话……

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他吐出字句。“……那,你要不要还我了?”

她差点吐血!

“你就只是要说这个?要我还你?”她咬著牙。

“……如果可以的话。”这种东西让人看到也就算了,还看得认出人和笔迹,谁还有脸活著?

“你想得美!我花钱买回来,就是我的了,我不还,你又能怎样?”虽然,她本来就打算要还他,可他这反应实在……

期待、兴奋的心情被冷水泼了十足,他居然只会平平地丢给她这几个字,她顿觉气闷。

不还、不还、不还,她就是不还,气死他!

“……那算了。”很认命地接受事实。

“算了姓关的,你再说一遍!”他不能有一点特别的情绪吗?快被他没表情的表情给气死了。

是她说不要还的,他总不能用抢的吧?他不懂她又气什么了。

“你、你──关毅,你这个没神经的大笨蛋!”修养再好的人都会被他气爆脑血管!她气恼地一跺脚,转身走人。

“这次……”门市小姐目送她的背影,喃喃道:“你又哪里惹到她了?”

迎视关毅和她比茫然的状况外表情……“算了,问你也是白搭!不指望冒充人类的人型雕像。”

“……”无言。

清晨睁开眼,伸手按掉闹钟,早餐摆在固定的位置,不到三分钟,一张娇容探入门扉。“闹钟响了就快起床,我在弄果汁,快点梳洗好出来吃。”

看了看盘子里的吐司,再移向美丽容颜唇畔挂著的浅笑,手里还拿著半颗柳橙,关毅脑子呆愣得更彻底。

她昨天不是──在生气吗?

一个跟他生气的人,是不会准备早餐,还带著愉悦笑容叫他起床的吧?还是──他搞错了,她根本没有不开心?

似乎总是如此,不管她前一刻有多不愉快,下一刻她就会带著灿笑出现在他面前,依旧友善体贴,彷佛那些磨擦不曾存在过,关心他的健康胜过小小的呕气。

虽然──他总追不上她的思考模式,永远没弄懂自己犯了她大小姐哪条大忌。

即使是惯于独处的他,不知何时也接受了她的陪伴,习惯身边有她,他必须承认,她真的是个很贴心的朋友。

一点一滴,不自觉中,她已融入他的生活太深,清楚他的作息、喜好、个性,知道他将钥匙放在门前的盆栽下,默许她自由进出,不定时为他的冰箱“除旧布新”……

她煮的食物算不上太美味,挑剔一点的人可能还会难以下咽,但他对吃的要求并不要高,多吃几次甚至习惯了她煮出来的食物味道;有时太晚,她会打电话要他去接她,然后她会在他这里待上一晚……

这样频密的往来,应该算不上点头之交了吧?

他想,那应该定位在比普通朋友还要好上一点的交情了。

“一大早发什么呆?”纤纤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等不到他出来,骆采菱端著榨好的果汁进房间。

他抬头。“你昨天在生什么气?”

“咦?”她不无意外。知道要问了耶,以前他根本连想都没有想到要问。

这代表,他有放在心上了吗?不再当她是可有可无的陪衬了?

真欣慰。

“你为什么不高兴?”没见她回应,不厌其烦又问了一次。

为什么不高兴?昨天气呼呼离开后,她也思考著这样的问题。

因为他若无其事的淡然让她觉得自己的热切像笨蛋?还是──突然顿悟他对她没有一丁点的心动,只当她是单纯到不能再单纯的朋友──噢,不,搞不好连朋友都算不上。

她同时想起,如果关毅是笔记的主人,那也代表著他心里有个女孩,爱得很深很沈、无法自拔,那还曾是她一度怜惜、几乎动心的原因呢!

是的,她动心了。

从笔记主人都还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时,就已经深深吸引她,一旦走出迷雾,同时成为现实生活中,还处在半隐晦暧昧、情潮隐隐勾动的男人,她完全没有招架能力,一颗心沦陷得连她都无法自主……

可是啊……这是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呢,伤脑筋。

“关毅,我问你哦。”

“嗯。”张口正要吃早餐,她的一句话让他放下吐司,专注地等待聆听。

“你吃啊,不用那么认真啦,我只是随口问问……”

他点头,吃起早餐,直到吐司夹蛋吃到只剩三分之一时,她才迟疑地又开口:“关毅,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我是说,你还是那么喜欢她吗?”

动作僵住,入口的吐司失去味道,他生硬地咀嚼、吞咽。

骆采菱苦笑。看起来,还是在乎得要命啊……

“那个啊,假如……我是说假如哦,假如说有其他的女孩喜欢你,你会考虑接受吗?”毕竟,那段情感的付出,一度让他苦得无法言喻……

“假如?”突然提起这个,只是单纯心血来潮?“既是假设性问题,那我无从回答。”

“那,假设是我呢?”屏息又问。

“……”放下玻璃杯,抬头看她。“不好笑。”

谁跟他开玩笑了!真想拿杯子敲他。

“想一想啊,假设看看嘛,关毅。”

他偏头瞧她,似在思考她异常执著,追问到底的原因。“你到底怎么了,采菱?”她真的很怪,他被搞糊涂了──应该说,他从没懂过她。

骆采菱垮下肩。“算了算了,你当我没问好了。”

她垂头丧气的模样,看在他眼里,心头有种怪怪的感觉。她一向是自信明亮的,笑颜充满朝气,看得让人连心都活了起来……

转身走没几步,又回头。“我车送去保养了,你等会儿可不可以载我去上课?”

他不自觉地点头。“你课上到几点?”

“你也要来载我吗?”

他点头。不然她怎么回家?

凝视她发亮的惊喜笑颜,关毅不晓得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三点,校门口哦!”

他再点头,表示记住了。

骆采菱微笑,心满意足地捧起果汁啜饮。

虽然他通常只会点头或摇头,有时还没反应,但是她知道,她说的事情,他有放在心上,这样就够了,他并不是全然不在意的。

她心知肚明,若坚持要走这条感情路,必然是不对称的,她付出得太多,而他感受得太少,委屈、心酸,是可预见的。然而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公平,尤其是感情的事,如果付出十分,能够换来他一分的回报,她会愿意去试。

她的父亲,虽然鲜少陪伴她,记忆中总是她一个人面对冰冷的四面墙吃饭,但那并不代表他不疼爱她,他只是太忙,生意做得愈大,商场上名气愈响,陪伴女儿的空间就愈小。

但她敬爱这个父亲,他以商场上积极、坚韧的作风教育她,让她深知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坐享其成,只要不违反道德良知,想要什么就必须自己去争取,争取过了,无论成不成功,也能无憾。

于是,她出生在优越的环境,却坚强独立,没被宠成骄纵跋扈、茶来伸手的富家千金。

对待感情,也是一样的,她想,如果爸爸知道,也会这么告诉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