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1)

第三十六章

白梓岑在梁延川怀里哭累了,才终于阖上了眼睛。

梁延川知道她舍不得离开女儿,就小心翼翼地将梁语陶挪了个位置,把白梓岑抱了上去。她们母女俩一左一右地睡在一张小床上,虽是挤,但也是温馨至极的。

当年,白梓岑将那一刀捅进他心口的时候,他是疼的。当得知女儿被她抛弃的时候,他是恨的。待在美国的那些年,他曾拒绝任何关于她的消息,打算一辈子不归国,与她老死不相往来。只是,那些恨哪能敌得过曾经的爱。眼看着女儿越来越像她,他愈发难以忘记她的模样,就好像梦里来回,总能看见她的模样,站在海风微醺的枇杷树下,甜甜地朝他笑,叫他“延川”。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又回了国,又鬼使神差地又见了她。

他以为,她过得不好,他就会心安理得地感谢上苍,报应终于落到了她的身上。然而,当真的看见她那么落魄地站在他眼前,卑躬屈膝地承受着来自所有人的鄙夷的时候,他会心疼,会难过。

会想起那时候他向她许诺的那句——“小岑,你要当我一辈子的宝贝。”

在工作上,他总能维持着冰冷的形象,像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这大概是因为,他早已全身上下所有的情绪,都全都给了这个叫白梓岑的女人。

爱是她,恨也是她。

他温柔地替白梓岑盖上被子,然后又转过脸吻了吻女儿梁语陶稚嫩的脸颊。阖上门准备离开的时候,无意间瞥见她仍在流泪的眼神,他终是忍不住,又退返回去,用柔软的纸巾揩去她脸上的泪痕。

末了,还不忘像许多年前一样,在她的脸颊上幽幽附上一吻、说上一句:“晚安,小岑。”

眼泪咸咸的,带着些她的体温,一切像是回到了数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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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梓岑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梁语陶放大的小脸。

她身上穿着粉色的泡泡袖睡衣,整个人都伏在了白梓岑的身上。眨巴着大眼睛,双手撑作捧花状,好奇地问她:“白阿姨,你怎么在这里呀?”

小小的人儿伏在她的身上,她只觉得心都快要软化了。她记忆中的女儿还是软软小小的模样,像是随时一碰就会弄坏的瓷娃娃。如今长大了,她倒是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昨晚……昨晚白阿姨迷路了,碰到了你爸爸,他带我过来的。”

梁语陶托着腮帮子,骨溜溜地转动着大眼睛:“白阿姨我觉得你一定是在骗人,我猜你一定是想陶陶了,所以偷偷爬过来了。”她甜腻腻地朝她笑:“要不然你怎么会在陶陶的床上呢?”

大约是母女连心的缘故,陶陶笑,她就也忍不住跟她一同笑了起来。

“是呀,白阿姨很想陶陶,也非常非常喜欢陶陶。”白梓岑的话发自肺腑,甚至动情地眼眶微红。她想了她五年,念了她五年,能待在她身边,她简直是求之不得。

“骗人!”梁语陶嘟着唇。

“啊?”

“白阿姨你骗我,你明明不喜欢我的。我都听同学说了,你要当曾易舟的妈妈了,以后就只会喜欢曾易舟一个人了。我还见过在幼儿园里偷偷见过你好几次,你每天都送曾易舟上学,可是都没送过陶陶。陶陶……都是司机叔叔一个人送我上学的……”越说道最后,梁语陶的声音就越是轻,像是底气不足似的。

她那么一个骄傲的,甚至有些盛气凌人的小女孩,居然在白梓岑面前轻声轻气地展现着脆弱,说不心疼是假的。更何况,面前的小女孩,还是她丢失了多年的女儿。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梁语陶在驳斥她的抛弃,质问她的缺席。

白梓岑又是后悔,又是心酸。

她支起身,蹑手蹑脚地将梁语陶抱进怀里。小女孩身上温馨的奶香味,刺入白梓岑的鼻息,险些令她落下泪来:“陶陶,我不会做别人的妈妈的。”她将自己的脸颊,贴上梁语陶粉嫩的脸庞,说:“以后我也不会再送别人上学了,我就只送陶陶一个人好吗?”

梁语陶咯咯地笑:“我就说嘛,白阿姨肯定是喜欢陶陶多一点的。”

“陶陶是不是不喜欢小舟呀?”白梓岑问。

“哼,当然不喜欢了。曾易舟那么笨,七岁了还跟我一样读幼儿园小班,我当然不喜欢他啦。陶陶喜欢聪明的人,就像爸爸那样的。”梁语陶手舞足蹈地跟白梓岑嬉闹着,末了还不忘霸道地搂住白梓岑的脖子,像是占有欲极强的模样:“反正陶陶不管,白阿姨要做也只能做陶陶的妈妈,就是不能做曾易舟的。不过……”

“不过什么?”

梁语陶垂下了大眼睛,像是极为失落的样子:“爸爸说过,我的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我听中文老师说过,去了很远的地方,就是死了的意思。中文老师教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然陶陶的妈妈已经去世了,但是我依然很爱我的妈妈。我在心里留好了位置给她,所以不能给白阿姨住了,也不能让白阿姨当我的妈妈了。”

“陶陶,你又在胡说什么?”梁延川推门而入,语气带着点愠怒。

梁语陶见状,立刻下意识地跳进白梓岑的怀里。白梓岑见梁语陶想要亲近她,自然是求之不得。她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生怕弄疼了她。

她护短似的跟梁延川解释:“陶陶没说什么,你别误会。”

梁语陶将整个脸埋在她的怀里,整一个掩耳盗铃的模样,像是这样就能躲过梁延川的教训了。她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白阿姨,救我,救救我。我爸爸好凶,每次说到妈妈,他就要欺负我。”

梁延川皱了皱眉,妄图将事情跟梁语陶说清楚。毕竟,见过白梓岑昨夜那般失声痛哭的模样,作为一个男人,他理应是该解释清楚一切的。

“陶陶,你听爸爸说,她不是白阿姨,她是……”

“延川!”白梓岑冷不丁的打断他,她拧紧了眉头,眼底神色仓皇,用唇语向他比了一个“不要说”的嘴型。

然而,还未等白梓岑将这句话圆下去,梁语陶已经睁大了眼睛,不解地问:“白阿姨不是白阿姨,那还能是谁啊,难不成是曾易舟的妈妈?”

梁语陶似乎对曾易舟的妈妈这个称呼耿耿于怀。

白梓岑立马拧出一个笑容,说:“你爸爸是口误,别理他。”

她话音落幕的那一瞬间,梁延川忽然有些心猿意马。

三步之外,他遥遥地望着白梓岑与梁语陶之间的嬉笑打闹。如此场景,就好像是他们是从未分离过的一家三口,就好像他和白梓岑之间,也没有恨,只有相濡以沫的爱。

他忽然有些庆幸,比世家仇恨更要强悍的,是命运。

而幸好,他的命里有白梓岑,还有他们的女儿梁语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