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王妃头七的时候,正好是琼灵生日。
这时节内忧外患的,如瑾不好给孩子大办,就在家里置办了一桌酒席,准备和母亲一起陪着两个孩子吃一顿。
正好赶着刘府大伯母李氏得了几张好皮子派人送过来,听说琼灵过生日,回头就把女儿刘雯送进了王府,让她带话说,“家里事情多我不能去了,就让雯儿陪着婶婶和妹妹吃一顿,也显得热闹些。”
刘雯还带了两包小孩子的衣衫玩物拿进来,都是绒缎软绫的好料子,又新鲜又柔软,“来不及自己置办了,这是街上买的,东西不多,算是一点心意。”
秦氏接口便说:“难为你们费心。要是旁人听说我们给琼灵过生日,怕是要扭七扭八地不知道想些什么,避嫌还来不及。家里舅母身体可还硬朗?本该经常过去探望她老人家,但一来我带着孩子,二来前些日子不敢和亲戚们太多走动,等你回去和老人家说一声,请她别怪罪。”
这番话说得直,刘雯听了,抿嘴朝如瑾笑了笑,才朝秦氏道:“祖母身体挺好的,昨日庄子上送了些杂面粗粮进来,她老人家还和我们一起用了不少。婶婶您要说避嫌,我们现在可是该彻底避嫌不来王府,那才显得高风亮节。”
长平王继位诏书发下,蓝家以后是贵族中的贵族,所以刘雯有此一言。
大家都笑起来,两个孩子在暖榻上专心致志鼓捣刘雯带来的小玩物,玩得一头汗,脸蛋都是红扑扑的。琼灵在这里几日被伺候得周到,除了半夜还会无缘无故惊醒哭闹,别的时候都是吃好喝好,已经开始长肉了,脸色也渐渐红润。见到屋里大人们笑,两个小丫头抬头看看,囡囡只扫了一眼就低头继续玩,琼灵扑闪着大眼睛歪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盯着没见过的刘雯看稀罕似的瞧。
刘雯上前抱了她,“这孩子可真乖。”
琼灵就窝在她怀里摆弄一个靓蓝色的八角拨浪鼓,笑眯眯的,不哭也不闹,十分乖巧。
厨房的人来问是炖鸡汤还是鸭汤,如瑾问刘雯喜欢什么,刘雯道:“你现下能吃鸭子么,还是用鸡汤吧?”
如瑾笑道:“我的吃食另外备着呢,这是大厨房的,你是客,你来说。”
刘雯道:“我对肉食都平常,不拘什么都好,哪里像怀秀那丫头,顿顿离不开肉。”
提起江五,如瑾想起已经好久没见过她了,趁着今日刘雯也在,不如就把她也找了来,大家一起热闹,于是就派人去江府问她有没有空。婆子回来带话,说江五小姐保证一定来。
可这保证一定来却保证到了中午也没见人影,眼看着快要开饭了,如瑾只好又派人去江府,看看是不是有事。结果在半路上婆子迎到了姗姗来迟的江五,是两辆车。
一进王府,江五从车上下来,就吩咐人大包小包地从另一辆车上往下卸东西,原来另一车里没坐人,全放的礼品。
见了面如瑾就笑她,“这是把街上哪家铺子搬空了,全塞到我家来。”
江五给秦氏请了安,坐下去喝了两碗热茶才缓过气来,抱怨道:“还不是我爹,听说我要来王府,非要让我带一大车东西,眼看着时候快到了他那边还没装完车,把我急得不行。我就说他恨不得把我也当东西送了才好。你猜他说什么,说我又不好看又不端庄,他倒是想送,只怕没人肯要。你们听听,哪有当爹的这么毁女儿的!整日说我一把年纪嫁不出去,在家浪费他的粮食!”
江五生气,倒是把一屋子人全都逗乐了。这丫头说话不避讳,竟然把家里父女的私下玩笑也拿出来说。秦氏笑着笑着脸色就有些黯,想起蓝泽,他可从来不和女儿开这种玩笑。江府丞那样的,才是真正的好父亲。
如瑾一看秦氏脸色就知道母亲在想什么,连忙把话岔开,就着江五的话头说到她的婚事,转移母亲的注意。
其实,她自己也不想听别家父女的亲密。江府丞虽然在外名声不大好,又好色又贪财,但在对待儿女上头却是没什么可挑的,比蓝泽不知好了多少倍。便是自己能将蓝泽当成陌路不理不睬,心里头到底还是有些缺憾,听见别人家的玩笑,就有些不是滋味。
好在厅里摆好了席面,大家落座入席,将这档子岔了过去。
席间江五继续唧唧呱呱说自己的亲事,一点也不知道避讳害羞,还说得挺高兴,“……那时候我娘不是看上了她自家外甥么,非要将我许配给那个老学究书呆子,说我性子太野就得靠那样的人管着,把我气得不行。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我这边气还没生完呢,梅氏那个侄女次次都往那家伙跟前凑,我就索性帮了她一把,让人把她和那家伙单独撂在后院凉亭里,好巧她献茶时把水泼了书呆子一身,正在那里擦,被我娘撞见了……”
江五笑得前仰后合,如瑾抿嘴,“你娘是被你故意引过去的吧。”
“嗯,那是当然。梅姨娘当时因为上元灯会的事失宠许久了,我娘当即就把她侄女撵出家门,把那一家都送回老家去了。活该,谁让那丫头一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到处留情,王府进不来,就盯上我表哥,丢死人了。”
刘雯轻轻咳嗽一声,桌子底下拽了江五一把。
江五这才想起来秦氏还在席上,不比她们姐妹几个单独在一起可以口无遮拦,脸色一红,连忙低头端了酒杯,“来,我敬今日的寿星一杯酒。”将这话茬一时岔了过去。
秦氏只当没看见她的窘态,只管照顾两个小娃娃吃饭。琼灵跟前是一盅甜汤,江五故意和她盅子碰了一下,把她逗得弯唇笑了。
江五就说:“这孩子才像瑾姐姐,笑也笑得像个大家闺秀,看囡囡,一高兴见牙不见眼的,倒是像我多些。”
刘雯笑话她,“你也知道自己德行。”
秦氏也越看越觉得琼灵顺眼,再看自家小女儿,微微叹了一口气。
“今日趁着人多,就把她名字定了吧,省得总要‘囡囡’‘囡囡’地叫。”说着抱了小女儿在怀里,“蓝家这一辈的女孩子都从如从玉,玉是老祖宗定的,如是老侯爷定的,想让女孩子们质如美玉。可放眼看去,除了瑾儿,这辈的蓝家女儿都不成器,有谁真如美玉?所以这排序的字索性不要了,咱们囡囡就再起新的名字。”
如瑾笑道:“这样也好,母亲可是想好了名字?”
江五刘雯都知道蓝泽不肯给孩子起名的事,当下也都凑趣赞好,请秦氏开口。
秦氏道:“我在这上头平常,还没想好合意的。只是今日天气晴朗,看着令人心里畅快,就希望这孩子一生都是好天气,日日喜乐。想了想,不如叫她‘霁’?”
江五拍手道:“雨散雪消是为‘霁’,这个字好。光风霁月也是形容君子的……就只有一点,这个雨字头倒是随了雯姐姐她们家女孩儿。”
刘雯道:“随我们不好么,总好过随了你,野心野性的。”
秦氏笑道:“其实我也羡慕雯丫头家里兄友弟恭,一家和睦。”说着就去看如瑾。
如瑾道:“那便叫这个名字好了,母亲的意思都在这一字里头。”
江五抬下巴望着刘雯道:“大名碰巧随了雯姐姐,我也来沾光,给丫头起个小名!”想了想,一拍手,“不如就叫‘晴君’,好不好?”
刘雯瞪她,“哪里有你起名的份?”
“我也是姐姐,怎么不能起?你不过是见我起得好听嫉妒我。”江五眼巴巴瞅秦氏,“夫人,就依了我吧?”
秦氏高兴地说:“五小姐起的名字好听,晴君,你喜不喜欢?”低头去问小女儿。
这是同意了。
江五手舞足蹈,飞快往下卸钗环,将腰间的荷包玉坠全都解了,又拔了头上金钗,摘了耳边明月珠,一股脑捧到刚得了新名字的小姑娘跟前,“晴君,晴君,姐姐给你见面礼,今天没带好东西出来,先拿这些充数,下回姐姐给你带好的。”
刘雯笑话她,“见面礼也有充数的?”
晴君却是不管其他,见了亮晶晶的东西送到眼前,伸手就去抓,一把就将那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坠子抓到了手里,张嘴要舔。秦氏赶紧扳开,拿一勺热甜羹堵了她的嘴。小姑娘吃着,又去抓明月珠,看了看,然后送给旁边的琼灵。琼灵大些,知道那东西是干什么的,接过来便往自己耳朵上比划,逗得大家都笑了。
江五很得意,“看,晴君喜欢我的东西,还很识货呢,专挑贵的拿!”
如瑾暗自好笑。妹妹从小就喜欢金银珠玉,这两年也不知玩过多少好东西了,怎会不识货。
于是小囡囡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大名为“霁”,小名晴君。等刘雯和江五走了,秦氏私下就和如瑾说:“你这两个姐妹都是有福气的,不说别的,单只父母疼宠就非晴君可比。但愿晴君能沾了她们的光,平安快乐地长大,到了嫁人的年纪,也能像你一样遇到好夫婿。”
及至蓝泽那边听说小女儿私下被定了名字,且没从蓝家女儿的属字,又气得不轻,不敢再登王府的门找别扭,就在家大骂秦氏,摔了不少东西。如瑾告诉伺候他的小厮,“把他珍藏的古董都摆在他手边,由着他摔去!”
小厮还真依言照办,结果真见了爱物,蓝泽却又不舍得摔了。如瑾闻讯不气反笑,对这个父亲,她是真的不抱任何幻想了。
宋王妃三七未过,祝氏带来了穆嫣然的消息。
“主子,她说有要紧秘事想和主子谈,作为交换,请主子放她一马。”
为了惩罚她跟琼灵下毒手,如瑾派人每天在她身上捏捏掐掐,把琼灵受过的罪给她亲身尝一尝。穆嫣然本就中毒未清,躺在床上整日不能下地,又被这么折磨,已经告饶无数次了。
这次说要用“要紧秘事”做交换,如瑾听了便道:“她可别说是她表妹海霖曦的秘事,那个不新鲜,咱们早就知道了。”
祝氏道:“她死活不肯吐口,只求见主子您再说。要么,我再派人去仔细‘问问’。”
这个问就要动刑了。如瑾由她去。
对于穆嫣然这样已经一败涂地的人,如瑾懒得在她身上浪费精神。
当天祝氏就有了消息回来,“叫人问过了,就是海家大小姐那件事,什么大不了的,也要当成秘事来说。咱们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好处。”
“她们表姐妹一样的秉性,自己喜欢私底下弯弯绕绕,就以为别人也会喜欢。”
以前进宫祈福的时候,穆嫣然和海霖曦暗地里互相看不顺眼,本来好好的表姐妹却和仇人似的,如瑾就暗地里派人去查。加上以前就为海霖曦准备带远房亲戚的女儿进宫的事留过心,两相顺藤摸瓜,把蛛丝马迹联系到一起,很快查出了海家一件不可告人的秘密事。
原来当初太子还在的时候,那海霖曦不知怎么与太子搅在了一起,神不知鬼不觉的暗结珠胎,万事俱备,只等着东宫迎她进去做侧妃了。所以才有漂亮的陪嫁姐妹招摇过市,何人何事都不放在眼里。
穆嫣然身在永安王府,永安王与太子水火不容的局面,表妹却暗中从了太子,于是姐妹两个的嫌隙也就渐渐生出。海家对待女儿的事本来相当隐秘,如瑾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得知的,穆嫣然也不知怎么察觉的首尾,此时竟然要来做保命的条件和如瑾交换。
可这种事,与如瑾又有什么关系?她从得知的当天就把它丢在一边了,若不是此次被穆嫣然提出来,根本也不会想起。
“告诉‘伺候’她的人,什么时候琼灵身上的淤痕消了,什么时候停手。”如瑾遂丢开穆嫣然,问起永安王府另一人,“如意怎么样?”
祝氏道:“她虽然没用宋王妃的毒,但本来身子就垮了,大夫去看过,说……若是好,大概还能撑上三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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