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浅笑,沉重的枪在他手里仿佛小孩子的玩具似的,在他的手中打了个转。他站起来很高大,比棠威还高小半个头,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他仿佛一座大山一般的存在。

“这不是你的小姐妹吗?小姐妹会帮小姐妹保密……”他含笑的眸子对着蔺晗,仿佛眨了眨,有一种令人窒息的邪气,“……是不是?”

蔺晗看着他,眼睛都不敢眨,那种仿佛被毒蛇盯住的恐惧感从脚底弥漫到头皮,她如提线木偶一般,僵硬的、乖乖的回答,“是。”

“很好。”他的眼睛幽黑的仿佛深潭一般。

蔺晗艰难的移开视线,落在焦天慧身上——她的神色明显不赞同男人的决定。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响起一道声音。

“三奶奶,您在这里吗?”

是庵里小尼姑的声音,她方才是跟谢沄沄她们在一处的。蔺晗的心一下子又跳到了喉咙后,几乎想要出声吸引小尼姑过来,但是眼角瞥到男人手里的枪,硬生生克制了这股欲-望……但是无论如何,小尼姑还是寻着路径过来了。

男人像拎起小鸡一般拎起蔺晗扔到床上,蔺晗的头磕在床头上,震的头晕脑胀,眼前一阵黑暗。焦天慧正在穿衣服,藕荷的上衣,深紫的镶边领子,青色的裙子,头发整齐的挽了一个圆髻,嘴角一抹温柔的笑意……她又变成那个其貌不扬、贤惠文静的陶二奶奶。

贤惠的陶二奶奶站在男人身前,侍候他穿衣服,两根青葱一般的指头轻轻柔柔的划过他结实有劲的胸膛,仿佛留恋不舍,仿佛不经意,最后在男人肆意、懒怠的眼神下扣上扣子。

“若是她回去跟人说……”

男人打断她,声音低沉性感,充满诱人的自信,“她不会。”又一笑,“她说了,谁信她,一个布贩子的女儿,污蔑总统的女儿?”

陶二奶奶站在男人身前,头顶不及他的肩膀,靠在他胸膛上,十分不舍,“才见到你,又要分开……”

男人捏了捏她的下巴,陶二奶奶叹口气,环抱着他。

小尼姑已经进入二人的视线,她震惊的看着相拥的俩人,焦天慧也是这女庵的常客,小尼姑认识她,她又看向倒在床上的蔺晗,不知道联想到什么,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一个转身就要跑。

只听一声“砰”的枪响,小尼姑的身子停顿住,脸上还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

男人对着枪口呼了一口气,仿佛要吹掉上面的灰尘,若无其事的将枪收起来。

焦天慧站在他身边,面色悲悯,道:“她真不应该乱跑。”

男人笑望她一眼,“怎么,不忍心?”他的话语里带着轻松、惬意、甚至好玩,陶二奶奶之前还拿着枪顶着小姐妹蔺晗的脑袋要杀人,这时候又同情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尼姑,女人的多变叫他玩味。

“是谁刚才怜香惜玉了?”焦天慧回头看蔺晗,蔺晗已经清醒了,脸色白的如纸,眼睛死死的看着门外到底的小尼姑。

焦天慧突然心里生出了一股不舒服的感觉,她的父亲是总统,母亲是朝鲜贵女,从小锦衣玉食长大,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她这辈子有一样东西怎么也得不到……美丽。

她可以使用各种昂贵的护肤品、补品得到一身美丽雪白的肌肤,但是再昂贵的东西,也没办法弥补她寡淡的五官,她永远得不到男人看蔺晗时眼神里透露的那种欣赏。

她大肚的接纳苏琴做陶二的姨娘,将她随身携带。

一个美丽的姨太太……总还是姨太太。

她微笑。

再美丽,她们也没办法得到她所拥有的。

这种认知让她心情平静了很久,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感觉到那种美丽女子带给她的不愉快,甚至跟男人一样,开始享受美女的陪伴。

养眼不是吗?

蔺晗手紧紧抓住床上的被子,支撑着身体,浑身发抖,看着男人一步步向她靠近,他的脚步闲适,嘴角甚至还带着一点点浅笑,仿佛在逗弄一只猫咪一般……男人压在她身上,在她耳后轻轻说了一句,“乖女孩不多嘴。”

脖后被用力的一敲,蔺晗的眼睛惊恐的睁大,随后陷入昏迷之中。

*****

棠家的客厅里。

陶思成、潘瑞、棠东祈商量着要给谢宸开个接风宴,棠威翘着二郎腿,一手端着一杯将尽的红酒,眼睛看着落地窗外,沉默着。

陶思成笑着推了他一下,道:“宸哥马上就回来了,你怎么就这幅模样。”

棠威径自起身去酒柜前拿出一瓶进口洋酒,倒入玻璃杯中,看着金黄的液体在玻璃杯中呈现出美丽的色泽和波荡,仿佛客厅中的热闹与他无一点关系。

三人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潘瑞提议来一个假面派对,被棠东祈反驳,他神神秘秘的给出一个新的建议,“我有一个好地方迎接阿宸。”

棠东祈的好地方是指一家日本艺妓馆,道:“……英子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像如今满大街中不中、西不西的姑娘,她又典雅又美丽……”

他正滔滔不绝的诉说着,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个子高大,外貌英俊,身姿挺直的仿如军人,笑容灿烂的犹如青春少年。

棠东祈惊喜的叫了出来,“阿宸,你回来了!”他赶紧站起来走上前。

谢宸眼睛明亮,带着温和热情的笑意,一把抱住棠东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回来了,东祁。”

陶思成和潘瑞也快步上前来,谢宸跟潘瑞用力握了握手,跟陶思成一个相抱,拍拍他的背,“兄弟们,我回来了。”

而最该上前来的棠威却握紧了酒杯,站在酒柜前,视线穿过二人中间的所有障碍物,空中交接。

谢宸的嘴角微微勾起。他轻轻推开了陶思成和潘瑞,走到棠威身前,眼睛深深的望入棠威幽深的双目之中。仿佛较劲,也仿佛只是久别重逢,旁边的几人看到的是谢宸跟棠威兄弟情深,谢宸笑着说了一句什么,接过棠威手里的酒杯,一口干了。

*****

蔺晗醒过来时,夕阳西下,晚霞的光芒热烈而刺眼,从窗口射入,照在她的眼睛上,让她难以继续香甜的美梦。

她醒了过来,一下子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拥抱着被子坐起来,她迷茫的左看右看,喃喃道:“这是哪呢?”

“是云关庵。”何妈回答,笑着道:“我的三奶奶,这可是睡足了,渴了吧,我给你倒杯水,你喝了起来洗把脸,太太小姐们就等你了。”

她边念叨着,边去倒水,侍候着蔺晗喝下去。

蔺晗解了渴,神智有些回笼,声音还有些发木,道:“我的脖子好疼。”

何妈笑着道:“不习惯这庵里的枕头,还是睡落枕了?回去我拿精油给你揉一揉。”

“我怎么会在庵里,我不是在……”所有的记忆瞬间涌入脑子,她的话嘎然而止。

何妈见她浑身发抖,脸色如金纸,汗水一颗颗冒出来,不由吓一跳,道:“三奶奶,你这是哪里不舒服?”

蔺晗牙齿咯咯咯的颤抖,眼神里充满里恐惧,一把抓住何妈,想要说什么,张张嘴,什么都说不出口……何妈显然什么都不知道,她明明被打晕在那栋小楼,为什么会睡在庵房里?

最后只是道:“……我要回家,马上回家。”

何妈见她如此,道:“梦魇着了?别怕别怕,你起来收拾收拾,我们就走。”

棠夫人和俩个姑娘听何妈的回报,以为蔺晗做了噩梦,谢沄沄还带着讥笑对华祯道:“表嫂老鼠的胆儿,这一个噩梦就吓成这样。”不过小姑娘也没大恶意,只是瞧不惯林妹妹作风。

华祯笑着说道:“你不还怕打雷吗?”

几个人说说笑笑,趁着晚霞坐汽车回家。

赶到家里,下人就跑来开车门并汇报:“谢大爷回来了,就在大厅里。”

众人一惊,瞬尔一喜。

谢沄沄“啊呼”一声喜悦的欢叫,下车提着裙子就往里头跑,棠夫人见了不由皱眉笑骂:“这疯丫头。”

几人都去大厅里见人,蔺晗面色如浆,脚步虚浮,也要勉强跟着去见亲戚。棠夫人是个体贴的人,见状对她道:“别过意不去,都是自家骨肉,迟一天晚一日的不妨碍,你回屋子里好好歇着去。”

蔺晗点点头,她的身体在发颤,脑里一遍一遍的回想当时的枪声,倒地的尼姑,猩红的鲜血……

她第一次见到人被枪杀。

回到自己的屋子,窝在沙发,她问何妈,“三爷在做什么呢?”

何妈给她泡了杯参茶,喜气洋洋道:“三爷在大厅陪谢大爷呢,老爷回来了,这就要准备开家宴。”

蔺晗点点头,她低着头看手里捧着的甜白瓷茶杯,闻着参味,说不出口让何妈叫棠威回来的话。

这时候,她多想躲入棠威宽阔温暖的胸膛,让自己的身体被他完全的拥抱。

何妈见她如此,有些担忧,想了想,悄悄的走出去,绕着林荫路和回廊来到灯火通明、声乐悠扬的大厅。

踩着布鞋的何妈早就练就了走路不带声的功夫,她进来大厅,看到谢沄沄正在弹钢琴,谢宸站在钢琴旁边听着,手指还在钢琴上轻点着,谢沄沄一脸依恋和幸福,边弹琴边抬首望着兄长,仿佛一只小狗狗等待主人的抚摸和表扬。

隔壁的小厅里下人们来来往往正在摆宴席,棠夫人和嫂子谢夫人在楼上小厅里说话,男人们或站或坐,奶奶姑娘们坐在沙发上聆听谢沄沄的演奏。

一曲完毕,众人纷纷鼓掌,大奶奶笑着赞美,“我们小表妹的技艺越发出众了。”

谢沄沄仿若未闻,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谢宸,谢宸笑容温柔,伸手轻拍她的脑袋,道:“很好。”

谢沄沄才露出灿烂的微笑,上前抱住谢宸的手臂,挽着一起重新入座。

何妈悄悄的走到棠威身后,轻声叫他,“三爷。”

棠威正端着一杯酒小酌,上身穿着衬衫,下面是西裤,他的表情与其余人的欢乐格格不入,听到何妈的声音,他示意何妈到角落里说话。

何妈道:“三奶奶有些不舒服。”

棠威闻言,抬头看了看热闹的大厅,将酒杯递给何妈,道:“我回去看看。”

他转身出门,有几个人看到了也没多注意,唯有谢宸的笑容变冷,微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