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晗在车里坐实了,才反应过来,“我……我自己回家,不需要三少送。”

可是车子已经开动了,棠威不吩咐,听差的根本不理会蔺晗。

这种跟他说话,他却大老爷们似的摆架子不答话,最讨厌了!

蔺晗声音提高,“我说,我不要你送。”

棠威说话了,却不是回她,而是吩咐司机:“别从朝阳路上过。”

太生气了,怎么能这样,把刚才还觉得感激的心通通抛了,蔺晗一把捉住棠威的手臂,用力一扯,棠威终于转过身来正面对着她。

他低头看看臂上粗鲁的手,又看看蔺晗含怒的脸。

他不知道怎么的,想起前阵子订阅的外国杂志,里头那只有着可爱小脸的小狼,在受伤后,学着它母亲一样露出凶相,试图吓退身躯更庞大的敌人。

可是在旁观者看来,仍然一点威胁也没有。

棠威的眼神有如实质一般,一旦对视上,就叫人心慌的很。蔺晗生气是真的,但是不擅长跟这种有着坚定眼神的人对抗也是真的。她身边人都温和的很,就是有那么几个小极品让人讨厌的,人也没这个气场能震的住她。

比如她大姐夫,她的眼神比她大姐夫还犀利,绝对是她大姐夫先认输避开眼去。

不由得,她眼神四处游移起来,嘴里倒是保持住语气的力道,“三少,我跟您说话,希望您听见了回应一下,这该是基本的尊重。”

棠威点点头,道:“好,你说罢。”

要说什么,刚才不是都说了吗?她要下车、要自己回家……蔺晗忍住那股子被戏耍的不悦,道:“谢谢三少的盛情,请路边停下车,我自会回家。”

棠威道:“你看看外头,真的要我放你下车?”

外头怎么了……蔺晗转头看出去。

乌黑一片,竟然一丝灯光也无,更遑论叫人力车、汽车了。

司机把车开去哪了……若不是觉得棠威不至于使这种手段,她几乎将他归类为方才胶皮车车夫那一档的人。

一直憋着气,憋到那位王大夫给她看脚腕,手肘和脸上的擦伤。

她的脚腕没有伤到骨头,只是筋扭到了,但是她最不在意的手肘竟然破了一大层油皮,血已经渗透她的袖子。

王大夫给她处理包扎了,留下几瓶外用药水和内服的药丸。

等王大夫走了,佣人送上热茶和点心,蔺晗舒舒服服的坐在棠威私人小公馆的沙发上,不由舒了一口气。

她的气忽然全消了。

气什么呢,棠威愿意帮她就帮吧,她接受了也不代表任何其他含义,至少这样比她到处借电话、打电话、等人来接、再去看医生要快很多,也好很多。

大晚上的,棠威能让人一通电话叫个医生上门,她自己上门不知道有没有医生肯这个时候看伤。

棠威换了一身衣服,摘掉了帽子,脱掉了皮鞋,从楼上下来,一身清爽舒适,平添一份邻家大哥哥的气质。

他估计摘帽子时拿手抓过头发,此时几绺发丝挂落额头,显得他的脸更年轻,也更有现代感。

这时候西式打扮的男士,常见的发型是中分,或者整整齐齐往后梳理,棠威是后者。

这种发型很容易显老气,棠威天然资本强,不显的老气,只是看着有股子深沉,或者用很俗气的字眼形容,就是邪魅。

也许是错觉,蔺晗觉得他语气仿佛都轻松很多。

“怎么样,感觉好点没?”他甚至没有称呼“蔺小姐”,直接进入熟人模式了。

他这样子,仿佛没有之前那种很“男人”的感觉—那种感觉类似与性感,很微妙,会瞬间提醒你你是女人,我是男人。经历不够丰富的女生,面对有那种性感很容易手足失措,脸红心跳。

蔺晗见他这样,轻松很多,也仿佛是朋友一般,回答:“好多了,多谢你。”

棠威挑挑眉,道:“所以……不生气我带你来这了?”

蔺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头,“刚才说话冲了点,你别介意。”

棠威微微一笑。

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蔺晗想着,这时候是要直接说回家呢,还是再多说两句。直接回家仿佛利用他似的……虽然是被强带过来的,可人家把她带来了,没做什么坏事;多说两句的话,说什么?他们根本是陌生人,还是两个阶层的陌生人。

还好棠威开口问她,“现在女中毕业了,在做什么?”其实棠威知道,他不仅知道,还很清楚,宝盛洋行做着他手里的海船生意,鬼精的老总汇报正事时,把蔺晗的状态悄悄夹放在最后一页。

他即便不想看,也看到了;而一旦看到,便不由自主想起这个姑娘大放厥词,一脸正义的样子。

他觉得这姑娘说的挺好的,难得头脑清明又不清高的一个女学生,他身边可以逗弄玩耍的各色女子多的是,没必要玩弄一个叫他真正心生“喜爱”的人。

这里要清楚的是,棠威的喜爱不深,若是深呢,他自然会坚持追蔺晗;不多不少那么点欣赏足够打动了他,叫他决定听从蔺晗的话,离她远点儿。

但离蔺晗远点儿,跟见她受伤还视而不见又是两回事。

蔺晗道:“在宝盛洋行做事。”

佣人给棠威送上一杯香槟酒,他喝了,又继续问她:“有打算再读书吗?”

再读书,说得容易,她不担心成绩,可是上大学一年起码要一两百块,这笔巨款她家有,也不可能拿出来……那是她娘存着给她两个弟弟的。蔺晗也不多说,说了这种挥金如土的大少也不会理解,便简短回答,“没有。”

“在公司里都做些什么,忙不忙?”

蔺晗答了,不过是写报告写信函等事,此外就是要学一些德语。

棠威笑了,道:“要学德语,我可以教你。”

这种大少爷还会德语吗?蔺晗惊讶。

棠威道:“我在德国读的书。”他也不详细说读什么专业,起身喊蔺晗,“跟我来。”

蔺晗起来,结果刚走出一步,脚就一阵疼。

棠威见此,忙道:“你还是坐下别动,等我回来。”他去了一楼的书房,拿了几本书回来,递给蔺晗。

蔺晗接过,原来是德语入门书籍和一本中德词典,不由有些惊喜,“我在书店里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这种书,你是哪里买的?”

如今可不是后世,想学什么外语,去书店里一整排都是。这时候没有那种入门诱导的,学习靠老师教授,加自己读原文书对照翻译琢磨的居多。可这种原文书句子多长,生词多多,新人学习起来简直要痛苦死。

棠威只是一笑,不答,转而告诉她怎么使用那几本书。

不知不觉,竟然说了大半个钟头,突然外头响起一阵“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大门被推开,一个佣人紧随着一个粉面含怒的女郎进来。

“韩小姐,韩小姐,三爷有客人……”佣人不敢武力阻扰,满面焦急。

韩明雅冲了进来,人还未走近,质问的声音已经传来:“棠威,你是不是知道我也去新世界打牌,就故意躲着我!”

这时候,她看见了沙发上的蔺晗,不由停住脚步。

但是旋即,她更怒,冷笑连连,“我说三少怎么突然回来了,原来是有佳人相伴。”

棠威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韩明雅,道:“韩小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有何见教?”

他跟别的女人坐的这样近,亲密的不知道说什么话,跟她就打官腔!韩明雅气得呼吸都急促了,眼睛发红,“棠威,你……你就这样欺负我!”

棠威头疼,韩明雅算是他有生以来遇到第二名难缠的女人,偏偏跟家里几个嫂子妹妹关系良好,他摆脱都摆脱不了这众人硬给套上的暧昧关系。不过他也习惯了,随口反问她:“我怎么欺负你了?”

这还不是欺负,韩明雅恨的跺脚,眼泪含在眼眶中,“你等着,我让嫂子们评理。”她一转身又“噔噔噔”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把蔺晗死死看上两眼。

韩明雅的到来,把刚才良好的气氛都破坏光了,让蔺晗一下子从童话世界回到现实社会……别忘了,身边这位三少,名媛丽女环绕,她还是少接近为妙。

蔺晗是以起身告辞,棠威也不留她,让听差的备车,送她出门。

这回出去,蔺晗是拄着拐杖走的……作为一名合格的绅士,除了穿西服、戴帽子以外,怎么能少的了各色精致美观的拐杖呢!

棠威很大方的让听差将他最喜爱的几十只拐杖拿下来让蔺晗选择,蔺晗挑了一把黑色普通的。

车上,蔺晗把玩这拐杖,突然心里生了一个不好的念头……借了人家的拐杖和书本要还,这一还,又要见面;而她受了人家好处,是不是还要回礼或请吃饭什么的,这样一来,岂不有来有往搭上关系了?

惴惴的,她不由恶意猜测,三少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