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光照明堂……”
不知何处,悠扬而空灵的童谣伴随着一阵阵清脆的铜铃声从寂静的山林中隐约传出,回荡在山间,余音缭绕……
皎白的月光倾洒在竹叶上,泛起幽幽的微光,在隐隐腾升起的雾气之中,朦胧袅娜。一阵轻风拂过,窄而纤薄的竹叶微动,相互摩挲,发出“沙沙”的响声,合着歌声与铜铃声,一并回响在深山之中。
微风骤劲,倏然间群鸟腾飞而起,一时间山中喧闹了起来。
飞鸟四散,只一瞬,四周重回幽静。
毛小生微抬起头看向鸟儿飞起之处,心中泛起一阵不安,抱紧手中的竹篓,加快脚步,沿着长满青苔的石板路奔去。
再无悦耳歌声,余下的只有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同样凌乱的铜铃撞击的响声。
一间老旧的土屋隐藏在这深山中,不知已经坐落了多久,早已被葱郁的竹林包围只可依稀见到大概,石板路的通向便是这小屋。
破败的木栅栏随风发出痛苦的呜咽,小屋中漆黑一片,就要与这夜色融合在一起似的,透出些许阴森和寒冷,万物寂静之中又突然发出一阵飘忽不定的青蓝色微光,更加显得诡异了几分。
毛小生远远便看到了小屋,见门口没有像往日一般亮起照明的竹灯,心中的不安放大,不祥之感渐起,只觉小屋四周散发出阴冷的鬼气。
愈加的焦急了起来,他近乎是飞起一般赶到了小屋前,从大开着的栅栏门闪身而入,四周只是昏暗一片,院中一切如旧似乎并无异样,推开房门,毛小生没有片刻停留,径直穿过外屋走向了内堂。
内堂大门敞开,毛小生的脚步停在了门槛外,呆愣的看着堂中,竹筐从手中掉落,药草散落一地。
堂中一片狼藉,四处都是做法之后的痕迹,竹椅尽数被砸烂散落在地,贡台上的大小排位也全都凌乱的落在桌上、地上,香炉倾倒,香灰打散在地上,随着穿堂而过的微风轻轻扬起,混着堂中浓重的香味久久无法散去。
就在内堂正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倒在地上,稀疏的头发贴在枯槁的脸颊上,衬的灰白的脸色。老人双眼紧闭,手中握着一张黄色的符纸向前伸去。
“师父!”
也顾不得地上的草药,毛小生飞奔到老人的面前跪下,伸手想要触碰,看到老人的脸的那一刻却又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颤抖的双手停在空中迟迟不肯落下。
眼泪夺眶而出,毛小生跪在师父的遗体前低着头,肩头轻微颤抖,小声的哭泣着,月光从窗中透入,披在老人僵硬的尸体和毛小生瘦小的身体上,仿佛一层白纱丧衣,冷的更加凄凉。
毛小生自幼就在这山中同师父一起生活,按照师父一居道人的说法,师傅将他从竹林里捡回来时,他还是个睁不开眼的婴孩。
那时,他气息奄奄,师父心生怜惜,将他抱回小屋抚养成人,还教他做人处事的道理,传授他毕生绝学道法。
一居道人见他生的娇小可爱,对他很是疼爱,便用自己曾经的姓氏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小生这个名字也为了提醒他为人且要谦逊和善。
毛小生就在这与世隔绝一般的山中长大。
同他一起长大的还有长他五岁的二师兄,两人亲如兄弟,一起练功,成长。
一年前,已有小成的二师兄独自下山处理事情,却再无音信,毛小生求了师父几次让他下山寻找,而师父总是微微笑着摇头不语。
二十年来,在师父和师兄的爱护之下成长起来的毛小生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的无助,不知在这地上跪了多久,月光已经消失在了山峰之上,毛小生眼泪都哭干了,这才慢慢的抬起头看向面前那个不会再起来的师父。
见师父虽然死去,脸上却没有一丝的狰狞,似乎是放下了什么心事一般,就和平常无异,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毛小生猛然想起师父前几天便说过,若是他遇到了什么不测,就焚烧掉他的尸体,去找二师兄,联络大师兄。
当时,毛小生只当这话是那个一向喜欢开玩笑的师父的一句胡话,如此想来师父是早就算到大限将至,才说出来的。
擦干脸上的泪痕,毛小生虽然心中悲伤,却也强打起精神,奋力将地上已经僵硬的尸首背在肩上,一步一步,沉重的走了出去。
在小木屋的后院用荔枝树的枝干堆砌成一个台子,毛小生将整理干净的师父的尸体轻轻放了上去,看着师父凹陷的眼眶,毛小生强忍住眼泪,将一眉道人的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身前,拿起身边的火把点燃了四周的枯枝。
“巍巍道德尊,功德已圆成···”站在渐渐烧起的火前,毛小生慢慢念到,乌黑的瞳孔中映出火焰的跳动,“慈悲洒法水,洗净沉迷身···”
念到此处,毛小生将手中的阴阳撒进了火中,一瞬间,四下风气,火焰跳跃了起来,像是在和他道别,而他身后辫子上的铃铛也像是不受控制似的响了起来。
“永度三清岸,常辞五浊泥···”
火势越来越大,毛小生紧紧的盯着闪烁的火光中师父的那张脸,直直的跪到了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时,师父的全部身体都被灼热的火焰吞噬不见了踪影。
眼泪又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毛小生用衣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颊,看着火焰慢慢燃尽,最后留下一缕青烟。
第一缕晨光从山的缝隙之间透出,万物苏醒,生机勃勃。
林中只有这小屋里气氛凝重,毛小生将师父的骨灰埋葬在院中的桃花树下,刻了一个不算精致的墓碑立在上面,将香点好插在香炉中,毛小生又跪下磕了个头,开口道:
“师父,徒儿不孝,不能为您送终,徒儿会谨记师父的话,这就下山去找二师兄。”
说罢又是几个响头,
“徒儿定不会忘记师父的教诲,征恶扬善,走人间正道。”
回到屋中,毛小生收拾好了行囊,在不大的房子里转了几圈也只带上了一个布袋的东西而已。
将生锈的铁罐中所有的钱都带在了身上,毛小生站在院中恋恋不舍的环视了一圈,这才走出了这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一路走下,从清晨走到了下午,期间,毛小生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满心只想着尽快走出山林,只想快些找到他那失去音信的二师兄。
这不是他第一次下山,只是除去之前几次与师父师兄一同受人委托下山除邪祟之外,他还未曾独自走出过这林子。
渐渐的,树木变得稀疏了起来,道路也开阔了不少,毛小生踮起脚望了望前方的道路,隐约看到亮光,脚下更加坚定的走去,一天下来,脚下的布鞋早已泥泞不堪,可他浑然不觉,只知道埋头向前走行进,脑后的一条长过腰的小辫子末端上挂着的两个铜铃在他身后一路陪伴着他。
终于,就在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毛小生眼前出现了另一幅景象,一瞬间的亮光让他忍不住挡住了眼睛。
再睁开眼睛,毛小生看着面前不熟悉的景物呆呆的定住了,手里拉紧布包的带子,身后的小辫随着微风动了一下,铜铃发出沙哑的摩擦声,他定了神,深吸一口气,踏出了第一步。
脚下的路从未经开发的泥土路变成了水泥公路,毛小生沿着公路,一路向下,身着蓝色布衣的瘦小身影渐行渐远。
渐渐的,身边的行车多了起来,毛小生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建筑物,和他平时见到的自然景观不同,距离他上一次见到这些混凝土的庞然大物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了,心中不免激动又紧张了起来。
向右走过想要穿越马路,一道刺眼的强光照来闪的他睁不开双眼,紧接着一阵刺耳的鸣笛声还有尖锐的刹车声传来,毛小生感受到一阵冲击,撞得他向后倒去。
还好摔得不重,毛小生坐在地上双手撑地,身后铃铛的尾音显示出他的惊魂未定。
还没等他来得及站起来,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人,逆着车头灯的强光,毛小生只能依稀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
“会不会走道啊!没长眼睛啊!我告诉你啊,你今天被撞到了就是活该!没撞死你就不错了!”
那人的声音很油腻,因为得理而更加蛮横起来,说出口的话自然也不好听。
毛小生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都没有拍一拍身上的灰尘,朝那人鞠了一躬,道:
“对不起。”
“你知道就好!下次长点儿眼睛!”
那人见毛小生似乎是一个好欺负的人,伸出一只肥胖的手扯着毛小生的袖子把他拉到了一边,
“边儿点儿,别挡着我道。”
说完转身就回到了车上,一脚油门,轿车扬长而去。
毛小生踉跄两步,稳住了身形,揉了揉刚刚被撞到的腰腹,叹了口气,又在人行道上慢慢的向前走去。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天色已经全黑,毛小生站在繁华城市的十字路口,看着四面八方向他涌来的人潮早已手足无措起来。
高楼大厦中的霓虹灯光就普通繁花一般缭乱,迷的毛小生不知道应该看向哪一边,脚下动弹不得,无助的朝四周看去,最后跟着一群匆忙的人过了马路。
一身蓝色布衣的毛小生和这个现代化的都市搭配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尤其是他脑后还挂着一条长过腰的小辫子,加上上面的铜铃不断随着他的动作摩擦发出“吭吭”的响声,引得在他身边的人不住的回过头来打量着这个略显的奇怪的人,在他的身边也形成了一个结界一般的真空区。
毛小生倒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周遭人的疏离还有打量的眼光,一门心思的打探着这个他还不熟悉的现代化都市,就像一个穿越者一样,浑身上下都是维和感。
风声,附近广场上传出的音乐声,大街上来往人群的说话声,谈到明星绯闻时候的笑声,车辆行驶中引擎的工作声,排气管发出的轰鸣声,按下喇叭传出的噪声,总之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混在了一起,这是毛小生在山中从来都没有感受过得。
鼓膜被吵的就快要爆炸了一样,毛小生双手始终不安的攥紧胸前的布包的带子,微微皱起眉头,脚下的步伐加快,也不再管到底是什么方向了,闷头看着脚下的路开始跑了起来,最后变成了飞奔起来,铜铃又闷又哑的摩擦声始终环绕在他的身边,直到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街道上。
不知这样在街道上跑了多久,毛小生似乎将整个城市完完全全的甩到了身后。
终于,身边的车流不再是那么的多了,毛小生停下了脚步,茫然的看向变得更加陌生的四周。叹了口气,毛小生放弃了,垂头丧气的走到一个天桥下。
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这样的孤立无援,就像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同时失去他的师父和二师兄一样。
天桥下还算是不错,足够为他遮蔽风雨借宿一晚了。
慢慢的蹲下身子将自己尽可能的缩成一个球保暖,毛小生抱着自己的膝盖竟然真的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