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段小涯辗转反侧,他长这么大,其实也没为父母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也就近来改善了一下生活水平。

他虽是被段志远拐来的,但这二十年老两口对他却像亲生儿子一样,他现在刚刚有能力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段志远却又遭受了邪祟。

段小涯睡不着觉,心中忐忑不已。

黑暗之中,枕边忽然有种毛茸茸的感觉,段小涯拉开了灯,看到孙大圣蹲在他的枕边,空灵的双目盯着他看。

段小涯吓了一跳:“你怎么进来的?”

但随即想到,这小畜生会木遁术,虽然窗门紧闭,但只要是木制的建筑物,对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阻挡的作用。

孙大圣吱吱叫唤:“走,走!”

“你要带我去见你的主人?”

孙大圣点头,又道:“快点。”

段小涯披起衣服,走到隔壁方凝和水琳琅的房间,她们两人睡在一间房里,段小涯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水琳琅开灯出来,问道:“怎么回事?”但看到段小涯身边的孙大圣,立即明白过来。

方凝也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道:“小涯,这么晚了怎么不睡?”

段小涯道:“我有事要和琳琅出去一下,你自己睡吧。”

方凝奇道:“大半夜的去哪儿?”

段小涯道:“你别管了,不会有事。”

水琳琅拿了古画,和段小涯一起,随着孙大圣出门,孙大圣走在前面带路,蹦蹦跳跳,十分活泼。

夜凉如水,不一会儿,两人来到蓝溪边上,星光之下,溪边伫立一抹洁白无瑕的背影,清丽脱俗,一头秀发就如黑色瀑布一般披了下来。

段小涯:“你就是辛夷?”

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她一身洁白的连衣裙,春寒料峭的夜晚,白雪一般的玉臂竟然露在外面,丝毫也不觉得冷,裙裾飘飘,双脚却是光溜溜的。

段小涯微微失神,因为眼前的女子太美,美的令人不可逼视,是那种超脱凡尘的美,就像水琳琅,就像湘夫人,方凝虽然也是一流的美女,但气质与她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眼前的女子,她的美完全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美。

辛夷望向水琳琅手里的古画:“把画还给我。”

水琳琅:“你是什么人?”

辛夷:“我是一个与你无关的人,把画还给我。”

水琳琅眼眸微微一凛:“你是山鬼。”

辛夷:“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你还敢冒犯我?”

段小涯小声地道:“娘子,山鬼又是什么来头?”

水琳琅:“她和山神一样,都是守护山林的精灵,只是她没有被天帝正式册封,所以称之为山鬼。”

辛夷:“段小涯,你是段志远的儿子,我不伤你,你躲一边去。”

段小涯笑道:“你就是我家老头的姘头吗?想不到这年头就连鬼神都堕落到要做小三,真是可喜可贺。”

辛夷愠怒:“我不是小三,李美翠才是小三,我和你爸,一千年前就已相遇,我们注定要有三世情缘,这是最后一世。”

水琳琅:“这画中人就是段志远?”

辛夷黯然地低头:“这是他第一世的形象,我凭借记忆画下来的,当时他是一个书生,来到长安赶考。而我,则是长安的名妓,他说过等他高中之后,就会带我共享荣华富贵。可是,那一年科举,因为科场舞弊,他的名额被一个权贵子弟给篡取了。从此,他就杳无音讯。”

“后来呢?”

“后来?”辛夷似乎陷入极为悠远的回忆,“后来,我就离开长安,往他的家乡一直追去,走了大半年的路,饥寒交迫之下,终于还是支撑不住,死在路上。”

“可你的魂魄为什么不散?”

“我以为他背弃了诺言,怨气太深,终于变成孤魂野鬼。可是当我知道真相之后,我已经错过了投胎的最佳时机,于是就一直遗留在人间。”

段小涯奇道:“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我家老头难道真的背信弃义了吗?”

辛夷轻轻地摇头:“没有,因对科场心灰意冷,他抑郁而终了,他在长安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是他的同乡把他的尸体送回家乡,尸体都已经腐烂了。”

段小涯暗暗感叹,这么说来,辛夷倒也不是什么恶鬼,一片痴心,倒也让人不胜唏嘘,想不到他家老头,前世竟然还有这样的风流事迹。

水琳琅轻轻一叹:“你是什么山的山鬼?”

“我不是本地的山鬼,我是从荆襄而来,找了很久,才找到他的投身之处。”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你应该知道人鬼殊途,你和段志远在一起,你会害了他的,他身上已经沾染了你的阴气,他年纪这么大了,扛不住的。”水琳琅就事论事,态度极其坚决。

辛夷眸光黯然下来:“我又何尝不知道人鬼殊途,可是……我们注定要有三世情缘,我现在变成了鬼,我又有什么办法?”

“你要用他渡劫?”

“天人尚且还有五衰,何况是我区区一个鬼魅?我的劫期要到了,情缘未了,我是无法证道的,只能灰飞烟灭。”

水琳琅冷然说道:“所以你就选择牺牲段志远?你就是这么爱一个人的吗?”

辛夷浑身一震:“我……我是爱他,千百年来,我始终对他魂牵梦绕,一刻也忘不了他。”

“你不是爱他,而是为了自己的爱欲之心。”

“不,不是的,你不懂!”辛夷心神大乱,仿佛水琳琅的话刺痛了她的心事。

水琳琅凄凉一笑:“我不懂?我又怎会不懂?我曾经爱过一个男人,他是一位有道的高僧,为了不破坏他的修行,我将这一份心思,藏在心里整整五百年。”

段小涯心下一片悱恻,不禁扭头望向水琳琅,但见她泪光盈盈,面露凄楚之色。

段小涯五味杂陈,想不到水琳琅对妙僧的情愫,竟有这么的深,爱一个人爱了五百年,依旧不敢表露心声,这一份痛苦可想而知。

想到此处,段小涯心里大骂妙僧,但又忽然轻轻地握住水琳琅的柔荑,心里不是滋味。

老婆爱上另外一个男人,他本该大发雷霆的,但此刻,他对水琳琅只有怜惜。

这么深沉的爱,是需要尊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