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给你。”陈柱家的小丫头歪着头端详两人片刻,突然向父亲要来小兔子花灯,递给赵掩瑜。

赵掩瑜一怔,还是含笑收下,眼中是淡淡的暖意:“给了我,你可就没有了。”

顾寒昭看着他的笑容出神,赵掩瑜似乎特别容易得到孩子的欢心,不知是真的疑惑还是存了戏弄的心思,顾寒昭弯下腰道:“为什么要把花灯给掩瑜呢?”

小丫头还小,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诚实道:“哥哥像兔子。”

得到答案的顾寒昭忍俊不禁,转眼看着提着花灯的赵掩瑜,只见对方眼中露出茫然的神色,呆呆的却也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果然很像兔子呢,隐约间顾寒昭似乎知道了孩子们为什么格外喜欢他的原因,大概是遇到了同类吧。

最终,赵掩瑜还是向天真无邪的小丫头道了谢,唯留下风中凌乱的陈柱心中不断翻腾,哥哥,差辈了吧。

道别陈家父女,两人提着花灯穿梭在游人如织的街道上,欢喜镇没有洛都的繁荣盛景,也没有它的纸醉金迷。

猜字谜、投壶……,花样繁多的游戏看得赵掩瑜眼花缭乱。他的童年赵府度过,曾经见过鲜衣怒马的弟弟并不是不羡慕,后来离开赵府,一心都在医术上,这时看了自是万般新奇。

“那花灯……”顾寒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盏极为精致的蝴蝶花灯被挂起,那挂起花灯小贩见二人驻足,招揽道:“公子要不要试试,五文钱一次,只要将竹签全部投入壶中,这花灯就是您的了。”

那小贩说完,便听一名娇俏的少女软声对一名华服公子道:“沈哥哥,那蝴蝶花灯可真好看。”

那年轻公子哥赶忙付了钱,自信到:“我这就赢来送给妹妹。”

那小贩一顿,笑容僵硬了几分,这沈公子也算欢喜镇一霸,仗着父亲有些银钱时常横行乡里。小贩本来想着取下蝴蝶花灯送给这沈公子,但看对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是想要好好表现,只能将手中的十支竹签递给对方。

顾寒昭面色微冷,这沈公子便是之前抢了赵掩瑜的纨绔公子,没想到竟又遇上了。当时自己因为心神不宁,没有追究这赵掩瑜的玉佩怎么落在他手中,后来细问之下才知晓这玉佩已经被典当,赵掩瑜还想着待过几日前来赎回。

顾寒昭当时问得随意,心中却知这玉对赵掩瑜的重要性,用羊脂白玉换了翠玉后,心中就一直可惜当时没有好好整治整治这人,没想到竟又遇上了。

就在顾寒昭出神的片刻,沈公子已经将手中的竹签全部投完,十支竹签只中了两支,眼中已有了不满,有些人就是如此,永远都不会认为自己不足,只会想着别人不好。

沈公子语气阴沉道:“再给我十支竹签!”

小贩心中叫苦却还是乖乖听话,见对方不给钱竟然也不敢开口要,只盼着这位爷快失了兴致。

一次两次三次……沈公子耐心告罄,将一把竹签扔在地上,一直在边上的少女也不劝阻,嘟着嘴表示不满。

小贩的额角冒汗,壮着胆子道:“这,花小姐若是喜欢这盏灯就送您了。”

那少女有些意动,正待答应便听有人道:“若是我中了十支竹签,这蝴蝶花灯就归我了吧。”

那小贩犹豫,想让顾寒昭打消了投壶的念头,却听一边的沈公子冷哼一声道:“让他试试。”此时他也认出了顾寒昭,早时候或许还有些理智。只是他素来横行,回家一想便将那些忌惮扔到了脑后,没想到竟在出丑的时候又遇到这人,心中难免有些火气。

花小姐原本还不满有人横插一脚抢走那花灯,却见顾寒昭在明灭灯火下的侧脸,微微红了双颊,扭捏着不再说话,沈公子见状更加恨极,只盼着对方出丑。

顾寒昭精通骑射,十多岁便跨马征战,这投壶的游戏在他眼中简单至极,微微估量了距离,手中轻轻用力,不过须臾所有的竹签都已投进了壶里。

周围立刻响起了惊叹声和喝彩声。

小贩眼中满是纠结,顾寒昭也看出了他的为难,拿起那盏蝴蝶花灯道:“这花灯可是我赢来的。”说完,微带挑衅得看了沈公子,此时的顾寒昭仿佛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镇渊侯,有着本该属于这个年纪的顽皮与稚气,也有超过这个年龄的睿智与冷静。

赵掩瑜站在一旁,被看热闹的人群挤到稍远处,直到顾寒昭提着花灯在人群中对他轻笑,眼中流淌着的情意让他有些恍惚。

呼吸微微变得急促,所有景色在他眼中都好似变成了黑白,只有那人在灯火处对自己展颜的画面一直刻在自己的脑中,无法磨灭。

“走吧。”那人走到赵掩瑜跟前道,赵掩瑜仰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重重嗯了一声,尾随其后。

沈公子见状,心中仿佛燃起了烈焰,被轻视的怒火直烧得他失去理智,不顾一切的上前想要拦住即将淹没在人群中的两人,却觉得自己的衣袖竟被拉住。正要转身怒骂却感觉自己的腰上抵了什么东西,额上冷汗不断渗出,只听一个极细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还没资格到爷面前去,有多远滚多远。”

说完,那腰上抵着的东西便没有了,沈公子这才回神,转身想抓住那人,只可惜人海中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正待要找那小贩的麻烦,却感觉左脸一痛,用手一抹,竟全是血迹!要不是街上人多只怕他早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想找小贩麻烦的心思也早就息了。

只是花小姐见他如此没有出息,一甩袖便带着婢女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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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寒昭左手拿着一包麦芽糖,右手提着蝴蝶花灯站在人流中颇有些不知所措,不过是刚离开了片刻便与赵掩瑜失散了。

揉了揉眼角,一个存在感极低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即使在人群中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突然出现。

“分散开来去找人。”顾寒昭吩咐道,那人一言不发,很快又消失在了人群中。

顾寒昭提着花灯在人流之中穿梭,不知不觉中竟远离了人群,走到了河边,蜿蜒的河道隐藏在寻常巷陌中。

远处灯火璀璨,人声鼎沸,顾寒昭却像被蛊惑般不为所动,一步两步,只有蝴蝶花灯微弱的灯火在黑暗中摇曳。

他缓缓迈上石桥,隐约见想起自己曾走过的黄泉路,也是如此好似没有尽头,只有无尽延伸的黑暗,当时他心中是怎么想的?

对面隐约有人影绰绰,借着微弱的灯火只能看清些微的轮廓,顾寒昭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心跳如同擂鼓,一些本该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了起来。

黄泉道上,他们提着各自的命火擦肩而过,错身的一瞬他在耳边道:“再见。”那微弱飘渺的声音最终成了自己此生不灭的执念。

对面那人也好似加快了步伐,直到相距不过十步,双双停下了脚步,不知为何明明只是分开了一会儿,却好似过了一生那么漫长。

两人在灯火阑珊处相视一笑,然后缓缓走近。

“寒昭。”这是赵掩瑜第一次叫他,不是被戏耍捉弄后的不知所措,而是坚定的,温情的。

顾寒昭伸出手,赵掩瑜低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手,将对方每一个细微表情都记在脑海中,顾寒昭听到自己问:“掩瑜,我终于……找到你了。”

“恩!”回答他的是赵掩瑜斩钉截铁的声音。

远处放河灯的仪式已经开始,灿烂的烟火在夜幕中炸开,星星点点的火光比星辰还要耀眼几分。静静流淌的黑色河流中也出现了一盏盏精致的河灯,各色的花瓣点缀在其间,这些河灯将带着这个小镇的祈望与祝福远去。

“我们也去放河灯吧。”双手交握,他们感受着彼此的温暖与真实。

赵掩瑜没有回答,却是加大了手指的力度。

从小贩手中买了两盏河灯,各自在纸上写下愿望,再放入河水中,沿着河流飘远。

“掩瑜写了什么?”顾寒昭问道。

“希望外祖父在外康健,能早日归来。”赵掩瑜一顿,最终还是决定将后面的愿望隐去。

“那你呢?”

顾寒昭轻笑道:“自然也是希望家人身体康健。”

两人相视一笑,或许知晓对方选择了隐瞒,但最终还是决定不再追问,有些事即使不说出口他们也心知肚明。

顾寒昭望着赵掩瑜提着花灯开怀的样子默默起誓,待一切事毕,自己便会陪他走遍南泽的每一处土地。

花灯会后,游人便渐渐散去,陈家村的众人再次坐上驴车。原本收到蝴蝶花灯兴奋转圈的陈家丫头已经窝在父亲的怀中沉沉睡去。

赵掩瑜打了个哈欠,强撑着没有睡去,顾寒昭提过他手中的花灯道:“睡吧。”

将连日来的疲倦卸下,他枕着顾寒昭的肩膀睡去。

寂静的小路上唯有烛火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