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沈碧玲的爆破音鱼小满十里开外都能听到,现在龟缩在房间里,再把房间门加固三道锁,果然是最安全的方法。

鱼小满缩了缩脑袋,百无聊赖地在床上滚了几滚,然后终于还是没办法忍住心口快要窒息的溺水感,整张脸埋进被子里,声音嚎啕地,开始流泪。

都忍了一晚上,实在,感觉自己……快死了。

她怎么会不知道沈婉秋原本有多么讨厌她呢?怎么会不知道简律辰父亲在她心里占有多重的地位呢褴?

纪潇黎果然做到了,在茶馆里,当着沈婉秋的面指着鱼小满,说:

“阿姨,我今天只想跟你坦诚一件事。你知道律辰为什么那么放不下鱼小满,为什么就是对我不假辞色吗?……因为我不是律辰从前的女友,鱼小满才是。”

……

“阿姨,你知道律辰那年为什么突然一蹶不振,行为反常吗?因为鱼小满突然莫名其妙地离开。鲎”

……

“阿姨,因为我一直很爱律辰,所以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他。那些过去的事,本来答应了他照顾您的情绪不会再提。但是。”

纪潇黎当时望着鱼小满:“你惹恼我了。”

你惹恼我了。

那句话肯定是意有所指,鱼小满不禁想起,纪潇黎在前面一通电话里面说着“你们一样恶心”的恶毒口气。

是……鱼小满晚上确实过激了,确实不知道纪潇黎刚刚答应了鱼清明,她从今以后好好做自己,学着不再把那种需要抓在手里的占有当成喜欢。

因为她可能喜欢上了鱼清明,开始了解到真正的喜欢,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虽然鱼清明一直只是在引导,作为一个朋友一样的关心。可她不可避免地,竟然喜欢了,好像更类似那种,她鲜少不讨厌的人对她好,她就心动了。

鱼清明当然不会知道。

现在想想,鱼小满看到的聊天记录,其实也从未出现过暧昧的过分的字眼,可纪潇黎的字眼,摆明了就是女人恋爱,才会有的心态啊!

于是鱼小满误解了,然后发火了。

因为不知道纪潇黎的转变,继而开始不假辞色地抨击她的人格,说她不知道珍惜简律辰,又来蒙骗她哥哥。

……那时候鱼小满扮演的还是一个受害者的角色,纪潇黎虽然愤怒,那时却也忍下了。因为鱼清明那一眼,一个人只有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才会忍耐,纪潇黎于是走掉了。

结果第二天,就曝出了鱼小满和简律辰深更半夜不归宿的绯闻。

所以鱼小满的谩骂,全部变成了鱼小满假装正经,假装委屈的恶心戏码。至于鱼清明,她都开始怀疑,那或者根本就是为了鱼小满而来,戏弄她的。

于是纪潇黎说鱼小满惹恼了她。彻底地惹恼了她!

她对惹恼了她的人,向来记仇记得厉害。

可鱼清明有什么错呢?鱼清明只是太善良了,鱼清明也会心疼人,鱼清明根本也没有戏弄她。他只是觉得纪潇黎是个缺少关心的人,在他遇见的时候还带着让人心疼的可怜,于是他就关心了。

谁说他的关心是假的,假的东西没办法真的打动人的。而且他想了解纪潇黎的心态,想解开这几个人的结,也是不假。

可纪潇黎再次竖起了浑身的刺,鱼清明想要的皆大欢喜吗?不可能。

纪潇黎那几句话里的潜台词和信息量有多大,鱼小满不会不知道。那些对沈婉秋说的话,似乎只是在说——

她才是简律辰从前的女友,因为她突然离开简律辰才变成了那个样子,继而简律辰的父亲,才会死!

追根溯源起来,鱼小满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罪魁祸首!

沈婉秋当时脑子里对于鱼小满和简律辰关系还算单纯的认知,突然之间,天翻地覆了。

那一巴掌,是在沈婉秋缓缓问鱼小满“是不是她说的那样”,鱼小满咬着唇说“是”的那一瞬间,沈婉秋用尽全力挥出来的。

鱼小满当时嘴角就渗了血。

……

可是她除了承认“是”之外,还能说什么呢?

那些足以迎头盖下的悲伤和毁灭,没法更改的过去,她又怎么能在沈婉秋的质问下,回答一声“和我没关系”呢?

然后沈婉秋突然就倒下了。

非常猝不及防地倒下,四肢抽搐,心脏博停,纪潇黎的尖叫和茶馆周围人的呆滞。鱼小满的脑子,那是也是一片空白——

她突然之间能够感知到沈婉秋的那种崩溃,无法承受和重重的胸压:她的儿子因为一个女人荒唐了,结果一个雨夜里把她丈夫也搭进去了,从此一个好好的家庭支离破碎,她还要佯装坚强。

那就是结束也算了。

如今这个女人居然还回来了。而她的儿子,居然还依旧放不下手地,不顾声誉不顾过去地和她纠缠到一起,所有风平浪静的东

西再次被搅乱,所有正常的道理都被推翻,就是不管不顾地,要和她纠缠到一起!

……

那是另一种背叛和丢弃。

所有人都慌了,连纪潇黎也慌了——她没料到沈婉秋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哪怕从前那么吓唬秦寿,她也未尝想到这么一说,沈婉秋就真的那么小概率地会发病!

面对意识丧失,心脏骤停的沈婉秋,大约三四十秒后瞳孔就会散大,异常危险。

有人趴在她心口听了听,震惊地大喊“没有心音了!死人了!”

所以那三四十秒的时间里,根本不能等。

那时候,突然冷静下来的,还是呆住的鱼小满。

“让开!”

她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猛力拨开众人,吼着让他们退开点的,国外的CPR急救在教学环节中非常重视,可她那时甚至都没有时间想,她学的能不能派上用场。

脑子里只是带着巨大恐惧,却又冷静无比地,飞速地,机械地记忆那一条条急救规则。

……耳边确认有无意识……保持空气流通,患者硬地平缓仰卧……维持头部后仰,每次渡气维持1.52秒,五秒……胸外按摩,由伤患腹部的肋骨下缘,往上滑动至肋骨与胸骨交会的心窝……

那些从前枯燥无聊的,蚯蚓爬一样的知识,此刻却清晰无比地被唤醒,映在她的脑海里。无声又带着粗黑沉重的线条,支撑着她完成一次又一次的心肺复苏。

好像有个声音在哪里一直喊,不可以,不可以,你不可以死!

……你死了,律辰怎么办?

除此之外,脑子其余部分,依旧一片空白。

……

后来,沈婉秋悠然一口气抽上来,悠悠地睁开眼睛的那一刻,鱼小满拉得快断的心脏,浑身的冷汗,突然悉数落下。

瞳孔慢慢开始凝聚,里面的光芒慢慢恢复璀璨,沈婉秋牢牢盯着手枕着她的鱼小满,寂静了七八秒,最后只说了一句:

不要再来纠缠我的儿子。

那声音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商量,像是诉求。

沈婉秋无法定位,她那时应该对眼前的姑娘有一个怎样的感情或者定位。然而悴然心冷的感觉,大概还是占了绝大部分。

她厌恶她,她又三番两次救她,她现在应该恨她,可她儿子又爱着她。

可她还是无法接受她。

那个害死了她一辈子最重要男人的始作俑者。

鱼小满那时在她波涛汹涌又平静如纸的目光里怔了怔,木然了很久,然后才点点头,说:好。

很轻的一个字,结果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那大概就是她和沈婉秋的结尾了。

她什么都没说,慢慢放下沈婉秋,抹去了唇边的血迹,从包里抽出一支明艳的口红,走出了茶馆。

茶馆外面的车里秦寿和泉越还等着。见她脸上红肿,目光直滞,还要朝他们扯出一个很难看的微笑,说:OK,谈完了。

泉越目光闪了闪,然后就说:丫头,走,跟我唱歌去。

……

她知道她世界里,很棒很棒的简律辰有一群很棒很棒的朋友,那群很棒很棒朋友,似乎也可以成为她很棒很棒的朋友……因为和他们相处总能那么轻松愉快。

可那些很棒很棒的人,她都是时候要远离了。

像远离简律辰一样地,必须远离掉。

简律辰,原谅我吧,我没有办法在你足以融化我千次万次的歌声里,再次对你说,我爱你。

……

良久,鱼小满终于爬起来,去了桌边的电脑,沉默了一下,再次打开邮件。

收件人,海瑟薇。

发件总数,五十六。

瑟儿,你现在好吗,我不好。

非常非常不好,我觉得有块地方快要痛死了。

我今天又伤害简律辰了,故意伤害。

你知道吗,他只要在我附近,我总能知道他在。我当着他的面,做了一件非常救死扶伤的事情。

我本来也只能那么做的。我心疼白泽,我突然也有些敬佩李肃。

你知道吗,白泽是另一个我觉得像你的人……很固执,对生命这种东西很热望,你说生命都很无辜,所以我觉得他的渴求无罪。

还有李肃,你知道吗瑟儿,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守着一个主人,一守就守了二十几年的家伙。像他那样的人,一定也很辛苦也很累——我守了律辰才这么短的时间,我都无法坚持。

李肃他吧,很晚的时候,不管是在办事还是睡觉,他都得随叫随到,我看到他鞋子上的灰尘了……然后突然就有了冲动。

我就借着李肃,伤害简律辰了。我告诉他我的人生里换男主角了,我不爱他了。

你能不能看见,我说,我不爱他了。

他跟我告白的时候,我都没理他,他胃疼得要死的时候,我都没管他。

你到底能不能看见。

瑟儿,你在哪,我很不好……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