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婷书寓位于城北,与多在大栅栏八大胡同一带的妓院不同。去蘭婷书寓都是一些名士、文人,这里的姑娘靠的也不是面相而是才艺。

八大胡同的妓院都是一间一间的小屋子,里面的姑娘都坐在沿街的廊台上招揽客人。而蘭婷书寓却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宅院,里面有很多个小院子,每个院子只有一位姑娘,平日里这些姑娘都是锦衣玉食,轻易不见人,几乎像是公主一样被人捧着。

在京城里一般的贩夫走卒没钱的都去窑子,有点钱的去妓院,稍微有点身份的去青楼。像蘭婷书寓这样,是非文人不接待,非名仕不接待的。管中窥豹幕后之人身份可见一斑。

三阿哥平日喜欢与文人往来,这蘭婷书寓自然是他们的好去处。特别是最近三阿哥还十分苦闷,所以三天两头的就约着人往这蘭婷书寓跑。

原来三福晋从戒台寺回来后,连夜就让人去城南,胤祉给李四儿买的宅子里拿人,当然让护院的家丁给拦住了,人没抓成。

这边董鄂氏因为李四儿差点落了胎还没发作成呢,那边的李四儿还不依不饶起来。李四儿也不傻,董鄂氏再怎么说也是皇子福晋,跟她正面对上肯定讨不了好。对付董鄂氏还不如先拿捏住胤祉。

胤祉自从把李四儿安置到南城后,得空就往李四儿这跑,他实在是爱极了李四儿的手段,每每都让他极是爽快,也让胤祉越来越离不开她。

由于胤祉的宠爱,在这宅院里李四儿俨然是一副当家主母的作态,丝毫不比诚郡王府里的董鄂氏差,甚至还要强一些。因为在这里胤祉只有她一个,而郡王府里还有胤祉的格格和侍妾。

胤祉也觉得有了李四儿后,终于有人能满足自己心里那隐秘的不可言说的渴望,日子过的格外舒心。可是自从董鄂氏派人来闹过一场后,他的四儿却再也不肯让自己碰她了。

自己已经有好几天没进过她的屋了,好话说了一大堆就是不见她给个笑脸儿。后院的格格侍妾完全不能满足他的渴望,更不要说一向是大家闺秀的董鄂氏了。

所以越感苦闷的胤祉才拉着胤禛到这蘭婷书寓喝酒解闷。

胤祉酉时一刻就到了蘭婷书寓,呆了半个多时辰胤禛才姗姗来迟。胤祉经常来的这个院子叫玉霄院,是个两进的小院落,院子虽然小却很是精致。

主屋里熏的是上好的檀香,墙壁上挂着的都是当朝名仕的笔墨。窗案下摆着书桌,一旁的博古架上有几卷古书,窗外几丛竹子,竹影错乱晃动。

胤祉几人正坐在一处闲聊,桌子上已摆好了烤鹿肉、醉鸡、生鱼片、羊羹等名菜,饭都是香稻米做的,很是丰盛,连胤禛都不得不说一句‘好享受’。不过却并不见陪客的姑娘。

“四弟,来,来,来。”见胤禛进屋,胤祉便起身招呼他,俨然一副主人家待客的做派。

胤禛一挑眉看了眼坐在胤祉旁边的彭定求,心底有些诧异。这位彭定求是康熙十五年的状元,在文人圈子里素有才名,大家都称他一声“南畇先生”。

他不仅为皇阿玛讲解经史,凡是皇阿玛御门听政、朝会宴享、大祭祀、大典礼、每年勾决重囚及常朝,皆由他来记录。前些时候皇阿玛还命他纂修两朝圣训。所以他一向自视盛高,一般人很难入得了他的眼。

除了彭定求另外两位都是翰林院的,起身与胤禛见过礼后,几人便就又聊起了风月。不多会儿就听胤祉吩咐一旁的小太监,“去请诗诗姑娘来。”

“这诗诗姑娘莫不是三爷的相好?”彭定求是知道这位诗诗姑娘的,正是因为知道出口的话都带着惊讶的意味。

蘭婷书寓里的姑娘,样貌并不是最重要的,首先你得有范儿,然后得有技艺,琴棋书画不说精通,但是也要拿得出手。不然,你没点压箱底的本事,人家一群自命清高的文人凭什么追捧你。

而这个诗诗姑娘,就是个中翘楚。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而她受追捧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懂得与这些酸腐的文人“谈情”这一点,特别是对于有这几分浪漫追求的读书人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因为家中的妻妾完全满足不了他们对于精神和爱的追求,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才华和情趣。当然诗诗姑娘这种“谈情”的本事也是由专人调、教出来的。

这诗诗姑娘,可是蘭婷书寓的老板,见她是个好苗子,请了好些老师来教她,好不容易才培养起来的“精品”。物以稀为贵。诗诗姑娘盛名在外,想要一睹红颜的人,非得过五关斩六将不可。

首先就是“旗楼赛诗”。作的诗入了这位诗诗姑娘的眼,才有了与她见面的机会,注意不是见面哦,只是有了机会。

接下来还要打茶围。也就是品茶说茶。过来这关后,待在帘子后诗诗小姐肯不肯见你,还得看她的心情。若是不肯,接下来还得比谈吐,比诗词歌赋,比对做对子,等你过五官斩六将后,才能一睹这诗诗姑娘的芳颜。

胤禛听这彭定求吧啦吧啦一顿说,将这位诗诗姑娘夸的天上少见,人间绝无,心里不由得好笑。

玩这一套,她以为她是李师师?当年宋徽宗贵为皇帝,为了见李师师也是弹了一首《平沙落雁》才能在天明十分见到李师师的。如今看来这位诗诗小姐的做派还真有几分北宋歌姬李师师的架势。

不多时,众人见这位名为诗诗的姑娘撩开帘子,女子化着淡妆,穿的是绢衣,没有什么艳丽的服饰,似乎刚洗过澡,娇艳得像出水的莲花。看见三阿哥一群人,像是不屑一顾的样子,神态很高傲,也不行礼。胤祉对胤禛耳语说:“诗诗姑娘性子冷,四弟莫见怪。”

胤禛听后不在意的笑了笑,心想‘他有什么好怪的,这诗诗姑娘跟他半文钱关系也无。’

胤祉见胤禛不在意,就使了眼色给一旁的小太监,那小太监会意后走到诗诗姑娘身旁小声说了几句后,就见她脱下黑绢短袄,换上绸衣,卷起右边袖子,取下墙上挂着的琴,靠着桌子,端端正正地坐好,弹起曲子来。

手指在弦上轻拢慢捻,弹出的声音韵味淡远,几人忍不住侧耳倾听,一时间到是也顾不上闲聊了。

刚刚她一进门打眼就看到了胤禛。胤禛身着燕服,黑色熏貂皮的冬冠放在一边。因为修真的关系,他就是漫不经心的坐在那,也是丰姿奇秀,神韵卓绝,给人一种高贵清华之感。所以她虽然在弹琴却还是不有自主的往胤禛那边多飘了几眼。

其实胤祉到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她,比起李四儿的够味儿,这诗诗就显得寡淡了些。但是架不住她盛名在外,胤祉对于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自然还是有几分得意的。这不身边的彭定求在知道诗诗姑娘能来后对他的态度都不一样了。

诗诗姑娘弹了三首曲子后,才放下了手中的琴,起身向几人微微弯腰后说道:“三爷,不如我们来曲水流觞如何。”说完还撇了一旁的胤禛一眼。

胤禛端起小几上的茶碗,吹了吹茶叶沫子后方才抿了一口,瞄都没瞄她一眼。他实在是对这样故作清高的女子没什么兴趣。

胤祉闻言后大喜,连忙示意伺候的小太监,去吩咐书寓里人去院子里点上了花灯。待一切准备停当后,几人就来到了院子里的水曲处。蘭婷书寓为了方便这些文人玩乐,特意在院子里挖了一条小河渠。

待几人沿河渠分坐后,伺候的人就在河的上游将酒杯放在托盘里,仍由其漂浮在河面上,当酒杯漂到哪位的面前时,那位就要去做一首诗,如果做不出的话就要罚喝酒。

胤禛觉得无聊,这诗诗的做派也有些沽名钓誉之嫌,想说要走,又怕扫了大家的兴。正在无聊间就见苏培盛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到了胤禛身边行了个礼后就附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胤禛听着眉头一皱,待苏培盛说完,起身跟胤祉示意了下,便大步流星的带着苏培盛出了院门。

伊尔哈此时正身着男装,带着宝琴到了这蘭婷书寓门口。想进去,不曾想却被守门的拦在了外面,说是要有帖子才能进。伊尔哈没有帖子,一时犯了愁,正好被胤禛身边随行的小厮见到了,向她请了安,才匆匆忙忙的找苏培盛去了。

苏培盛知道后,心想哀叹,福晋都到这里来堵人了,这下完了!只能皱着眉头苦着脸去向胤禛禀报。

伊尔哈此时正悠闲的站在书寓门口,看着有人醉酒后从书寓出来,晃晃悠悠的上了马车,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念着诗词,端是十分有趣。从门那边还能影影约约听见弹琴、唱歌、钿头银篦击节碎的声音,气氛好不热闹。

胤禛匆匆忙忙到了门口,就见身着男装的伊尔哈让俏生生的立在那。

“怎么穿的如此单薄。”数九寒冬的伊尔哈只穿了常服便出了门,胤禛虽然知道她最近畏热但是还是担心她受了凉。

伊尔哈看着他笑而不语。胤禛被伊尔哈看的尴尬,低头咳嗽了声接着说道:“我进去与三哥打声招呼,你且在这等我。”这意思是要走了。

“那多扫三哥的兴,不如我陪爷一起进去如何?”

“胡闹,这里哪是你个妇道人家能来的。”

伊尔哈听胤禛这么说,也不接话,只是撅着个嘴,心里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两人一时间就有些僵持不下,末了还是胤禛无奈,先开口道:“下不为例!”

伊尔哈闻言后开心的走到他身边,就要与他一同进去。胤禛见状连忙开口道:“你慢着些,别慌。”言毕顺势就牵起了她的手,两人一同往院内走去。

院内的众人见胤禛拉着个俏丽的小公子进了院子,都有些奇怪。

“四弟你......”胤祉没想到胤禛居然好这口心里惊愕,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胤禛见几人明显误会了,狠狠的瞪了眼伊尔哈。伊尔哈调皮的做了鬼脸后连忙上前对胤祉说道:“见过三哥。”

听到一声“三哥”胤祉才反应过来,又仔细看了会儿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弟妹。”话才出口就觉得不合时宜,四弟的福晋这是来堵人的?

尴尬的看了眼胤禛,意思是你的福晋你快快处理好。胤禛也明白,大家玩的正在兴头上,伊尔哈来了难免让几人觉得尴尬,扫了大家的兴。也不多说与胤祉客套了几句,便带着伊尔哈离开了。

自始至终都没看那诗诗姑娘一眼。见二人身影已经走远,这诗诗姑娘便开口问道:“三爷,刚刚那位公子是……”

胤祉撇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哼了几句小调才说道:“那是四爷的正头娘子。”语气充满了调侃的意味。

其实诗诗从见到胤禛第一眼后,就开始观察他了,说不上喜欢却是被他身上的气质所吸引。听胤祉这么说,明显是看出了自己的小心思,当下只觉得又羞又恼。

出了蘭婷书寓,胤禛本打算直接回府的,伊尔哈如今有了身子,他实在不放心。

可是伊尔哈好不容易能出来趟,哪里肯就这么回去,于是拉着胤禛磨了好一会,胤禛才勉强答应。于是两人又外面逛了好一会儿才打道回府。

回府后伊尔哈和胤禛都感到有些疲累,随便洗漱了一番,换了轻便的衣服就歇下了。

二人都以为今晚的事不过是一段小插曲,却不曾想第二日一大早京城里就出了件大事,翰林院的侍讲彭定求,今晨猝死在了城北的蘭婷书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