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罡虽然是“马后炮”,但大抵猜的不错。

玉旈云并不在楚人的手中。公孙天成连她的头发也没见过一根。不过是综合过往所掌握的种种消息,推测玉旈云在因病无法亲身指挥大军的情况下,选择潜行楚国,以神出鬼没的方式来扰乱楚军,也激励樾军的士气。他又知道玉旒云疑心病重,自己派遣了诸多细作潜入楚国,必然也时刻提防身边会潜伏着楚国的细作。故而潜行一事,必不会让太多的人知道,也许只告诉石梦泉这个心腹而已。当揽江沦陷的消息传到平崖时,他晓得石梦泉尚在海上未归,于是大胆推测揽江的樾军军中无人知道玉旒云的下落,便想出了这条计策来扰乱敌军的军心。直到接近揽江,遇上撤退的向垂杨,才听到石梦泉攻下镇海的消息。老先生闻讯,更是快马加鞭地赶来,唯恐石梦泉来到揽江之后,自己的大话就会被拆穿。

那日他进入军营,得悉石梦泉已经赶到,心中不免暗叫“糟糕”。不过,既然已经来到敌营,不能临时退缩。且他思量,哪怕石梦泉甚至罗满知晓玉旒云的行踪也无所谓——只要他们不能当场把玉旒云叫出来,那便无法证明他公孙天成说的是假话。辩论起来,这两个武夫岂是他的对手?而且万事从不会越辩越明,只会越描越黑。他只要有说话的机会,再把那些难辨真伪的证据拿出来,扰乱人心的目的便达到了。于是,便有了揽江大帐中的那一幕。

当老先生看到石梦泉的表情——再怎么强作镇定也好,担忧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他也不知道玉旒云的下落,老先生十分确定。这可真是天助我也!不管其他人是否上当,石梦泉的心思乱了,越军的铜墙铁壁上就有了突破口。玉旒云和石梦泉,他们在一起时,双剑合璧,所向披靡,但他们也互为对方的致命弱点。石梦泉一慌乱,玉旒云的计划无论怎么周密,都有了漏洞。楚军也便终于有了扭转战局的机会!

可惜,从哪里杀出丑八怪郭罡来?

公孙天成先前只是听说,玉旒云在东征郑国的途中收了一名郑国谋士,依稀这谋士献计水淹郑国,后来便被玉旒云赶走,没想到如今又回到她身边,还做了军师。不过最让人惊讶的还是此人的身份。再也没想到会是当年和自己一起进考场的人。公孙天成年轻的时候,恃才傲物。虽然称不上英俊潇洒,但总也仪表堂堂。对于郭罡这样丑怪无比的人物自然不会主动结交。即使曾一起喝过酒,但酒桌上,郭罡也应该没说出什么叫人佩服的话来——除了提到自己收钱要替人考进二甲——是以公孙天成对他无甚印象。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投入玉旒云的门下——听他和石梦泉说话的口气,似乎地位不凡,连玉旒云的亲信都要对他礼敬有加。不晓得他在越军之中究竟有何等分量?而他又有多少真才实学?

虽不太确定。但是郭罡出现,竟然令石梦泉下定决心硬撑到底。公孙天成的计策没能成功。

但一计不成,还有第二计。老先生并不气馁。

他被押送出了揽江地界之后,就迅速转小路,甩掉了这后面跟踪的樾军士兵,来与向垂杨会合。

向垂杨自然问:“先生,樾寇中计否?”

公孙天成笑笑:“樾军中计与否,都不影响咱们下一步的行动。他们担心司马元帅派兵来袭,一定会想要夺取青蛇沟,所以将军抢先一步,他们自然有来无回。”

向垂杨叹了口气,显得有些信心不足:“不是我不信先生的计算,只是这一次,樾军行军实在诡异,完全不合用兵的常理。主帅神出鬼没,大将被人俘虏,突袭莲花矶是假,占领揽江城是假,但假着假着,又变成了真的,还能在几天之内修筑一道水火不侵的城墙……我军几乎被他们骗得团团转。转眼之间,揽江、镇海都沦陷……如今……阻击青蛇沟,这种……这种……”

“这种符合用兵常理的事,将军担心他们不会做?”公孙天成笑,“世上之事,之所以有些成为‘常理’,乃是因为通常这样做,才能花最小的力气取得最大的好处。有时候,条件不允许我们按常理而行,才需要剑走偏锋,冒险达到目的。但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具备,为何不按常理而行?”

向垂杨皱起眉头:“先生的意思向某不太明白。”

“将军和奸诈的越军周旋太久,已经疲累了。”公孙天成道,“其实这道理也无甚难明之处。先前樾军之所以玩这么多花样,无非是因为他们自身的麻烦堆积如山:玉旒云伤病缠身,她和刘子飞又互相猜忌,樾军的部分主力被石梦泉带走使得他们无法正面同我军较量,所以才需要用些歪门邪道的办法夺取揽江、镇海。那都是十分冒险的举动,其中差了一点而运气,他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如今既已占领揽江、镇海,刘子飞失去了兵权,又有石梦泉坐镇前线,他们何必要继续冒险?应该回到常理上来了。不过,他们大约在心中暗暗期盼,我军已被绕昏了头脑,不敢相信他们会规规矩矩按照用兵之道来行事。所以,若是将军此刻多费心思,怀疑他们不会走一招这么明显的棋,那将军就又掉进他们的圈套里去了。”

“先生所言的确有理。”向垂杨思索,“反正以我军的兵力,在青蛇沟伏击樾军,应绰绰有余。”他从镇海而来,率领镇海步兵主力。来到揽江之后,并未和樾军有过激烈的交战,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揽江大营和敌人周旋。所以后来虽然仓促撤退,却也未折损多少人马。“不如我将所有人派到青蛇沟去,确保万无一失?”

“这可万万使不得。”公孙天成道,“我军此刻兵力虽然不逊于揽江的樾军,但是镇海还有敌人,河对岸的樾军人数更加数倍于我。他们既占领揽江、镇海,就可源源不断地运兵来我国境内。现在不是速战速决的时候,而是要打一场消耗战、持久战,甚至要准备发动举国上下的黎民百姓都参与其中,让樾军所踏足的每一寸土地都成为无底洞,来多少人,就吞多少人下去。这样,才能把他们的兵马粮草都消耗殆尽,再也不能侵略我国。”

“这……”向垂杨不甚理解,“先生说要拖垮樾军,这固然有理,但是如此慢慢和他们耗下去,岂不是把我们自己也拖垮了吗?往年的战事,已经征召许多壮丁。程大人百般争取,才让他们解甲归田。现在先生要征召更多的壮丁,只怕百姓仓皇出逃,十室九空,反倒使我们自己失了民心。”

“我说发动全国黎民百姓,并没有说要征兵。”公孙天成道,“随便是挖陷阱也好,放耗子药也罢,只要每个人都把这国家当成是自己的,拿出本领来和樾寇拼了,那樾寇便会寸步难行。程大人从揽江撤退,说服周边村民烧毁农田,堵塞水晶,不留一粒粮一滴水给樾寇,就是这种战术。”

“每个人都把这国家当成是自己的?”向垂杨怔了怔,“这话未免……”

“未免有点儿大逆不道?”公孙天成笑了笑,“的确,但其实却是治国的关键——如果江山只不过是皇上一个人的江山,天下兴亡只不过是皇上和文武朝臣的事,那江山多半治理不好,百姓也不愿为国捐躯,因为江山易主与他们无甚关系。但如果江山是天下人的江山,谁不起来保卫家园?自古那些勇士、义士,无论是杀鹿帮的邱大侠一行,还是时常跑去樾国刺杀权贵的武林义师,心里都觉得这国家有他一份。呵呵,向将军行伍之人,老朽没想到你还会计较这些咬文嚼字的书生才在意的细枝末节。”

“我也是随口一问。”向垂杨道,“先生见笑了——只不过,樾寇凶猛剽悍,我国百姓岂是其对手?”

“樾寇本是大漠蛮夷,天性自然比我中原百姓凶狠。”公孙天成道,“所以我军每每正面与之交锋,都伤亡惨重。要对付樾寇,就一定不能用他们所擅长的作战方式,得用歪门邪道偷鸡摸狗的法子。先前大家都爱嘲笑程大人只晓得摆空城计和逃跑,但是程大人不仅没有输,也避免了伤亡,总好过诸位将军一战成名,却往往是‘惨胜’吧?而一直让樾寇耿耿于怀的大青河之战,杀鹿帮的英雄不也是用些古灵精怪的法子搅得樾寇不得安宁吗?”

“唉!”向垂杨叹口气,“听说这次杀鹿帮的英雄被樾寇擒获,已经在揽江城里遇害了。”

“此事让人痛心。”公孙天成道,“总有为他们报仇的一日。将军现在没有杀鹿帮的英雄相助,就更要把全军上下都变成杀鹿帮,放毒烟、设陷阱。只要把樾军引到山林里来,他们的骑兵、强弩,就都失去了威力。”

向垂杨仍是皱着眉头,面色甚为严肃。公孙天成知道,这位老将并不是对自己的看法有所怀疑,而是在担心如何去山林中与樾军作战——樾军不擅长在丛林中作战,楚军又何尝有这样的本事?这几十年来,楚国不是忙着在南方处理和西瑶的摩擦,就是忙着在北方和樾寇作战,壮丁早已寥寥可数,甚至连花甲老人和半大孩童还都征入军中。这些勉强拉来的兵丁,往往未曾经过必要的训练,就被被上战场,射箭没有准头,挥刀也毫无力度。和樾军那些大漠出身弓马本领了得的士兵相比,楚军兵丁简直不堪一击。加之樾军老一辈的将领如刘子飞、司徒蒙等人,东征西讨,有的是临敌的经验,新一辈的将领如玉旈、云石梦泉又熟读兵书精于战术——为了培养再下一代的将官,樾国现在还建立了武备学塾,实在大有远见。反观楚国将领,多年来只晓得勾心斗角,军纪松弛,操练荒废。是以,楚军在平原的正面战场遭遇樾军,屡战屡败。如今虽然司马非、冷千山、向垂杨励精图治,但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以楚军这样的实力,到了山林里,难道就能反败为胜?

公孙天成心里如明镜一般。但如今大敌当前,这是唯一的对策。他因笑了笑,道:“将军心中的顾虑老朽明白。岂不闻‘学坏三日学好三载’?要将一群农夫小贩训练成兵士,非一朝一夕可以达成。但是要他们落草为寇,打家劫舍,却根本不需要拜师学艺。圣人说,人之初,性本善。老朽倒觉得是‘人之初,性本恶’。否则,怎么千百年来,抓不尽的盗匪,却从未见过哪里开了一间盗匪学塾呢?”

向垂杨闻言,不禁一笑:“先生这样说,似乎也有些道理。只不过,我虽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辈,但盗匪的妙计我却也一窍不通。这……”

“哈哈!”公孙天成笑道,“老朽说盗匪不用去学堂里学,却没说盗匪是无师自通的。总有些江湖上代代相传的秘笈。老朽混迹江湖数十载,又与严八姐等侠义之辈相交,也学到了一些本领。总可以……”

“哈哈哈哈!”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外面就传来了笑声,“先生是在教向将军做土匪吗?这哪里是先生的本行,要学也是跟咱们学呀!”竟是大嘴四的声音。随着这笑声,杀鹿帮的诸位当家一个跟一个进了屋来:“向将军,你竟然藏着这荒村之中,让咱们好找——公孙先生,你也来到揽江了,是司马元帅派你来的吗?”

公孙天成和向垂杨怎不又惊又喜:“诸位英雄,你们是如何从揽江脱身的?不是说被困于地牢,又遇到了大火……”

“那都是多亏了一位侠士。”邱震霆将林枢如何侠肝义胆潜伏在玉旈云身边的事迹都说了,“只盼他没有被樾寇识破才好!”

虽然是死而复生一般的重逢,但大家也没有唏嘘的功夫。先要计议去青蛇沟狙击樾军之事。杀鹿帮中人从前横行鹿鸣山,有多少官兵在他们手上栽了跟头,捉弄人的本领自然是一套一套,数上三天三夜也数不完。更巧的是,从前他五人未结义金兰之前,管不着在青蛇沟一代做盗匪,对此间地形甚为熟悉,晓得山中有许多深井一般的洞穴,十分隐蔽,适合大家暂时安置。据他说,这洞穴上窄下宽,地面的洞口虽然是独立的,下面却常常有天然的通道相连,纵横交错,迷宫一般,哪怕有对头发现了一个洞口,等他攀到下面,也要迷路。从前管不着和弟兄们从富家窃得财物,就藏匿在山洞中,逍遥了好些年月。

听到这消息,向垂杨怎不欣喜异常?当下就动身前往青蛇沟,将所有部众都隐藏到了山中。又按照辣仙姑的扰敌之计开始制作起木哨子来,要装神弄鬼,令到樾军寝食难安,再将其一网打尽。

也就在他们紧锣密鼓筹备的时候,哨兵忽然来报,有一支队伍出现在青蛇沟里。由于对方正原地休息,也看不出是往那边前进。哨兵说,其装束奇异,断不是自己人,或许是樾寇的先头部队,为了迷惑我军,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模样?众人听言,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杀鹿帮中人习惯在山林中活动,便自告奋勇打头阵。不过,待他们靠近山沟里的那支队伍,一看之下,不禁笑了起来——竟然是崔抱月!险些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久别重逢自然欢喜。崔抱月说起来意,原来也是听说了樾寇进攻揽江的消息。自言京城那边乌烟瘴气,皇上仍是修仙炼丹,太子说是因为筹备大婚无暇顾及朝政,实际也是根本对朝政失去了兴趣,朝廷当然又成了康王府的天下。从前与程亦风走得近的人纷纷遭了殃,有的因为莫名其妙的罪名被贬官,有的则莫名其妙的升官——升去了闲职,没了实权。一切先前实施的新法几乎都被废除了。虽然朝臣也有看不过眼的,只是碍于康王府的权势,谁也不敢出声。崔抱月在京城没少受闲气,听到揽江这边遭到樾寇的袭击,就请缨出征。但兵部那边左推右拖,迟迟不肯批复。“我看就是他们存心为难我。”崔抱月道,“其实现在京里有许多人都说,樾寇打来了,内忧外患,必然会重新启用程大人。所以康王府那一党巴不得程大人在揽江被樾寇害死。他们才不愿我带兵来增援。我决不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就把印信一摔——姑奶奶我不干了!不做官,兵部就管不了我,我便带着民兵的弟兄们来了!”

“哈!这才好!”邱震霆道,“要打也打樾寇,力气不能花总康王这群混帐的身上。女侠来得刚好,咱们正在计划狙击樾寇呢!”当下,请崔抱月也到山洞中休息,一路上将揽江这边的情形以及大伙儿的计划都说了。

这后来没有多久,梁建琛即率部来到了青蛇沟。他们虽然一路焚烧山林,企图以浓烟毒害楚军,但因为管不着所选的山洞地形奇特,丝毫不受楚军的影响。反而大伙儿在杀鹿帮的带领下用木哨子骚扰敌军,搞得对方风声鹤唳。后来又成功地潜入敌营,火烧粮仓,更是让对方草木皆兵。

“差不多是时候将樾寇一举歼灭了。”公孙天成道,“他们最近频频出动,想要扫荡附近的树林和荒村,找出咱们的下落,咱们正好可以伏击他们。”

“可是他们有八千人马。”向垂杨道,“正面交锋,只怕我军也会损失惨重。”

“依老朽这几日的观察,樾军的这位领军的将领是个十分谨慎的人物。除非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一次将八千人马都派出来。”公孙天成道,“他现在怀疑咱们藏匿在南面的荒村之中,这两日应该会带一批人过来——还是那句话,咱们不和他们打,迷烟、□□、陷阱,灭了大部分的敌人,再让小部分逃回去,带点儿谣言,制造点儿恐慌,就事半功倍了!”

老先生如此这般巧妙计划了一回。这就有了梁建琛在荒村所遭遇的那一场生死劫难。

不过梁建琛所经历的,其实只是老先生计划的一部分而已。为免樾军运兵到揽江,再派增援的军队过来,公孙天成一早也让向垂杨的部下和几个杀鹿帮的侠士回揽江去查探。他特地挑选了几个身材魁梧面容凶狠者,方便他们可以混入樾军的军营。

几个探子回到揽江时,那里的疫情已经得到了全面的控制。罗满又拿出他接管东海三省时练就的本领,开始重建占领区,要把这里作为樾军向南向西推进的后盾。有了稻草泥砖,郭罡又“按玉旒云的指示”从东海三省调工兵营前来,罗满如虎添翼,只是这么短短几日的功夫,已经在揽江城外的山丘上修筑起一道城墙来,虽然还只有三尺来高,但蜿蜒曲折已经颇具规模。待日后这城墙和揽江大营那边的城墙连接起来,就相当于直接将楚国的东北角划入了樾国的版图之内。到时,罗满计划鼓励东海三省的百姓移居揽江、镇海,在楚人所荒弃的土地上耕作。计算时间,应该正赶上播种冬麦。这里土地平坦,灌溉便利,带到来年收获时,楚人的焦土战术便彻底失败了。

几人探得此消息,万分气愤,都咒骂:“樾寇真他娘的恬不知耻。到人家家里修一道墙,就把这里划到自己家去了,天下间哪有这种道理?该找点儿火油火药来,把这墙给炸了!”

正当他们这样议论的时候,便见到有一支队伍从北面护送着几架马车来到。他们瞧那护送的阵仗,少说也有五百人,不晓得是什么重要人物。几人暗想:不会是玉旈云来了吧?这个臭婆娘心狠手辣,不知又要玩什么诡计,非得查探清楚不可。于是就悄悄混到了军营中窥探。

却见那几辆马车并没有进入大营,而是在营地外面停下。有士兵去报告,不久便请了罗满出营来,郭罡也负着手跟着后面。那负责护送的士兵就报告道,这乃是工兵营新近根据红毛藩鬼的配方所研制的火油,威力无穷,只要一勺就可以开山。工兵营已经研究出了长途运输的法子,已经安全引爆的机关,现在将第一批火油送来,希望可以在南征途中为樾军开山辟路。

娘呀,还有这么厉害的玩意儿?几个探子都又惊又怒,要是被樾寇用在战场上,那几千几万人也不是对手!几人寻思着,不如潜入营地,将这些火油引爆,直接将樾寇炸上天。不过又一想,樾军现在是从红毛藩鬼那里得到了火油的配方,将这里的引爆,以后他们还可以从河对岸再运过来,依然还可以戕害楚国居民。还是需要找到这配方,或者可以对症下药,找出应对的法子,亦可以在楚国也制造出这火油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计议既定,几人就在那天夜里潜入樾军营地。当时罗满去病区巡视了,他们便十分顺利地偷进罗满的大帐。只可惜在里面搜了一番,并没有什么发现。接着,又找到了郭罡的居所——他正在帐内读书呢。几个探子虽然识字不多,但看那书上画的都是弓弦机括,猜测应该是和那藩鬼火油相关。于是打算等郭罡一离开,就去将这书偷出来。

可不巧的是,郭罡一直坐在灯下看书,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后来又个士兵来对他说:“罗总兵回来了。”他即出门去见罗满,也没有将书放下,反而是揣在怀中。几个探子便又尾随着,回到罗满的中军打大帐。

罗、郭二人说的是青蛇沟的局势——罗满接到了梁建琛的报告,说剿灭向垂杨一事并不顺利,敌人不停用些鸡鸣狗盗的法子前来扰乱。探子们听了,暗暗好笑。可是接着,便听郭罡道:“依我看,青蛇沟可以不必守下去了——今天这批火油送来得正是时候。就去把青蛇沟炸塌了,一则,阻断司马非的来路,二则,让楚军知道咱们有了这厉害的兵器,挫挫他们的士气——如果向垂杨一伙儿刚好藏身在青蛇沟,就一并送他们上西天。”

“这样……妥当吗?”罗满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妥当的?”郭罡笑道,“难道非要用弓箭刀枪才是战斗?与敌人交战,自然是要我方的伤亡最小,而敌人的伤亡最大了!我军的目的无非是要阻止司马非带着援军前来,那么炸毁青蛇沟是最便利的方法。我已看过许都尉写的这本册子,里面的记载十分详实。他运来的这些火油足够将青蛇沟炸塌了。”

罗满思考了片刻,又听郭罡讲解了那火油的使用之法,最终点头赞同。

探子们可着急了:青蛇沟的山洞只能防得了烟雾,这么厉害的火油岂能挡得住?眼下,他们身在敌营,若想引爆火油,一则自己难免丧命,二则,毕竟寡不敌众,他们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几人商量:樾寇要将火油运去青蛇沟,还是在运送的途中动手机会大些!

于是,杀鹿帮的侠士们拿出打家劫舍的本领来,与向垂杨的部下一起,在揽江往青蛇沟的途中设下陷阱。本来他们打算要费好些周折和樾军士兵打一场硬仗。却没想到因为樾军士兵害怕碰撞了火油会引发爆炸,交起手来诸多顾忌,纵然有武功也施展不出六成。反而楚人抱定必死的决心——若是不能抢到火油,就会被炸死炸青蛇沟,与其拖累大家一起死,还不如这时候拼死一战,或许有一线生机。是以,杀鹿帮中人和向垂杨的部下都拿出十二分的本领来。竟然没花多大力气就将护送火油的樾军士兵全数消灭,不仅得到了火油,也得到了士兵们所携带的信札——上面详细记述也火油引爆的方法。几人虽然没有本领完全看明白,但都晓得辣仙姑是个中行家,只要回去让她瞧瞧,就立刻明白了。

他们就穿上樾军士兵的衣服,大摇大摆押送着马车往青蛇沟去。因不敢将这么危险的东西搬回山洞里去,还未到青蛇沟,就先找地方将马车藏了,才回去跟公孙天成和向垂杨报告此事。那时,大伙儿刚刚在荒村捉弄了梁建琛,歼灭樾寇一千五百人,正是欢喜庆祝的时刻。听到这个消息,一方面是吃惊,另一方面自然是更加高兴:“这就是老天爷要灭了樾寇!他们穷凶极恶,制造此等伤天害理的兵器,就让他们自己先尝尝被炸得粉身碎骨的滋味!”

公孙天成立刻巧计谋划,让探子们装了几坛子水去马车上,再装模作样运到樾军的营地里,至于炸毁青蛇沟的军令也照样传达,连引爆火油的信札也原样奉上——当然,辣仙姑早已看了一次,铭记心中。之后,几个探子就在樾军营地“守卫”火油,从而光明正大地探听各样消息。梁建琛如何热锅上蚂蚁一般四处打探玉旈云的下落,自然是如实地传回了公孙天成等人的耳中。大家笑得肚子都疼了。

“咱们不如再推波助澜一下吧!”公孙天成道,就找了一个崔抱月的手下,从前走南闯北的做过小买卖,会说北地方言,让他打扮成樾军士兵,去营地里散播玉旈云被挟持的谣言。可巧这一日,正好遇上郭罡来到了青蛇沟。他虽然看穿了细作,但是,他和梁建琛所做的一切谋划都被楚军的其他探子听得一清二楚。

“是时候将他们彻底消灭了!”公孙天成道。

他顺着郭罡的连环计安排下了陷阱。樾军满以为在青蛇沟埋下火油,却其实只是清水。而他们的新营地却被楚军布置下了致命的火油。

“我们这边也得借用一些樾寇的火油。”公孙天成道,“青蛇沟是通往平崖的捷径。咱们是没有本事守住的。决不能让樾寇通过青蛇沟深入我国腹地——平崖城只能防守正面的敌人,背面是毫无防御能力的。”

“司马元帅不会来救援揽江和镇海吗?”向垂杨问。

“当然会来,但并不需要穿越青蛇沟,也不是现在。”公孙天成道,“要等樾寇进入山林,待战线越拉越长,补给跟不上,又在山林中被我军消耗得筋疲力尽之时,司马元帅再出兵,就可将其一举歼灭了。封死通往平崖的道路,给咱们争取了时间。”

原来如此!众人都点头。

“所以咱们下一步,是要去南方和程大人、冷将军会合?”辣仙姑问道,“要在山林中消耗樾寇的精力,还是需要咱们这些山贼土匪出手吧?”

“五当家果然冰雪聪明。”公孙天成笑道,“不过,这一次,你只猜对了一半。”

“哦?”辣仙姑愿闻其详。

“所谓在山林中消耗敌人的精力,单单依靠南方的那片谷地是不足够的。”公孙天成拿起一块石头在地上画着:“我国东北部地形十分复杂,樾寇目前只是占领了揽江和镇海这一个角落。他们可以选择,从镇海以水师南下,继续攻占东部沿海的城池。不过,这一代丘陵凹凸,湖泊密布,他们就算登岸,也很难继续向西深入我国腹地——除非他们打算从天江攻上来——那可要问问西瑶答不答应。而且我国在天江沿线的城池也都易守难攻。樾寇毕竟不擅长水战,应该不会选择此种战略。那么,他们多半就是选择南下,去围剿程大人和冷将军,只要跨过这片谷地,那就是一马平川。但是去到那里之前,他们还得先问问这道路两边的山大王们。”

“山大王?”邱震霆不解。

“也就是咱们。”公孙天成道,“青蛇沟这一带,都是鹿鸣山的余脉——整个鹿鸣山不都是杀鹿帮的吗?樾寇想要从你们的地盘附近经过,怎么能不留下些买路钱?只要大当家把你们山寨搬到这附近来,就在樾寇南下的必经之路上,那樾寇一定苦不堪言。”

此时,老先生已经在地上画出一幅粗略的地图来。邱震霆凑过去看了看。果然,从青蛇沟再往南,都是连绵起伏的山脉。这些日子他登高远望,只见到茂密的森林。要隐藏在山中去骚扰敌人,绝非难事。一想起来,心中都有些兴奋,不禁摩拳擦掌:“好,好,咱们当山贼的,只怕地盘不够大。就这么定了——日后朝廷可不要来剿灭我。”

“大当家若是在此重创樾寇,朝廷说不定日后封你个侯爷当当,把这里直接变成你的封地呢!”公孙天成笑道。

“那可不好!”邱震霆连连摇头,“俺可不想再和这狗屁朝廷扯上什么关系——”话出口,又忽然意识到向垂杨还是朝廷的将军,自己一句“狗屁”岂不是把向垂杨也骂在内了?连忙打个哈哈儿糊弄过去。

不过向垂杨却并不在意,只是专注地看着公孙天成绘制的地图,然后问道:“樾寇南下的必经之路,西面有邱大侠,东面也需要有人埋伏吧?这里毕竟还有许多村庄和百姓。万一樾寇被逼急了,离开官道,去那丘陵中扫荡,虽然会减慢他们的行军速度,但那里的城池譬如禹城县、晋城县都是挡不住他们的。待他们绕过程大人和冷将军潜伏的峡谷,岂不又可以长驱直入,占领南方的土地?我想,我应该设法带兵到禹城和晋城,和敌人周旋。”

“那岂不是要穿越官道?”崔抱月道,“这官道是樾寇南下之路,万一途中和他们正面遭遇,我军不见得有胜算?不是说刘子飞领军,且又从江阳调人过来了吗?少说也有三万呢!”

“咱们也有两万多人。”向垂杨道,“未见得……”

“向将军!”公孙天成打断,“你忘记当日老朽说的话了吗?尽量避免在空阔之处和樾寇交手。你穿越官道,一来跋涉幸苦,二来危险重重,三来没有必胜的把握,何必呢?大家不必担心,我想禹城、晋城那边的湖泊水网应该已经成了樾寇无法踏足之地了。”

“此话怎讲?”向垂杨不解,杀鹿帮众人则是好奇。

老先生拈须微笑:“程大人撤出揽江之后,让严八姐严大侠来到平崖报讯。他说,揽江西边是沟壑纵横的鹿鸣山余脉,东边是丘陵水网湖沼遍地,南边则是怪石嶙峋古木参天的峡谷。只要我们三面藏兵,这便成为一个天然的包围圈,敌人寸步难行。当今天下,论到水性,漕帮的英雄们怎么也要排入三甲之列。所以老朽就拜托严大侠去召集漕帮旧部和其余在水上做买卖的江湖帮派。就严大侠所知这些人中不乏忠义之辈,有的已经投入各地军营,并不难联络。严大侠将会带着这群浪里英雄去到禹城、晋城一带。樾寇若是踏足,自然有来无回。”

“哈,这可太好了!”邱震霆等人都拊掌大笑,“咱们这简直就成了个口袋阵。樾寇从东北角攻了进来,其实就是钻进了咱们的口袋里!”

向垂杨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尴尬,他没有笑,也没有鼓掌。到大家都觉察到他似乎有些不妥的时候,他才干笑了两声,道:“哈,那是我多虑了。向某人还以为也可以出一份力。可是……”

大家这才听出他语气中的悔恨与不甘来。他本是楚国老将,也算身经百战。如今被樾寇愚弄,丢了镇海,想要去禹城、晋城一雪前耻,却被认为是多余之人,还比不上严八姐那群江湖草莽。

大嘴四是最爱说话的人,连忙笑道:“向将军怎么会出不上力呢?鹿鸣山的山寨可很需要您这样的大英雄和您的部下呀。有了你们的加入,咱们杀鹿帮可要大大超过丐帮,成为江湖第一大帮了。这才能将这一片森林给守住了,也让樾寇不得安宁——程大人的口袋阵才稳妥呀!”

辣仙姑也跟着笑道:“就是——难不成,向将军不甘心落草为寇与咱们杀鹿帮为伍?是想留下继续和樾寇决一死战与揽江镇海共存亡日后把牌位放进忠烈祠?还是向朝廷请罪,也等待兵部进一步的命令?”

“拉倒吧!”崔抱月斥道,“等兵部的命令,那还不晓得等到哪一年!现在要紧的是杀灭樾寇,是朝廷的兵队也好,民兵也罢——甚至是土匪,什么名分都是其次。”

“崔女侠说的没错。”向垂杨道,“我向某人过去只会考虑私利,做了不少错事。自从下定决心痛改前非,就发誓再也不去计较名利,只做好我守护疆土的本分。如今丢了镇海也没救下揽江,日后朝廷自然少不了责问我。而我不请示兵部,就擅自移师,今后也必然要好一番交代。不过,我已不在乎了。要紧的是杀灭樾寇,旁人怎么看我,那都是浮云。”

“说得好!”邱震霆拊掌大赞,“那咱们就用樾寇的火油送这伙强盗一程,然后和程大人冷将军还有严大侠一起,把其他的敌人也送回老家去!”

“来,来,来——”管不着早年在这山中居住之时曾经藏了好几坛好酒,后来加入杀鹿帮之后,便一直无暇回来享用,今日全数掘出,“明天一爆炸,也不知这山洞还保不保得住,今天咱就把这酒喝了,提前庆功。”

“老二,你这可不稳重!”邱震霆道,“哪有提前庆功的,就不怕——”

“怎么,你是不信公孙先生的妙计吗?”管不着提着酒坛子,已经准备拍开泥封。

“我是怕大家喝酒误事!”邱震霆瞪了他一眼。

“那就带着吧。”辣仙姑道,“反正是几坛酒,先带出去藏好了——明日灭了樾寇,咱们再喝个痛快!”

于是,这天夜里,大队人马就悄悄的撤出了青蛇沟去,在火油的伤害范围之外待命。杀鹿帮和崔抱月的人马则留下来,在第二日,按照公孙天成的巧计,将樾军引入圈套。之后,他们引爆了青蛇沟的火油,和大队人马会合,全速向南方撤退。在一处荒僻的山坳里安全地欣赏了樾军营地的爆炸——看是当然看不到的,可是听到了闷雷一般的隆隆声,也感到了脚下的震动。

“真他娘的厉害!”邱震霆大赞。

辣仙姑也道:“要是咱们也能知道这火油的制作方法就好了!”

“要是让咱们也制造出来,就去他娘的樾国皇帝的龙椅下面放一坛子,把他们整个京城都炸飞!”大嘴四哈哈笑,“然后嘛,也要去凉城放个一两坛,把那昏君和康王等一干人也炸死干净。”

“你说什么?”白羽音大怒。

“没说什么。”大嘴四不甘示弱,“我说小郡主,你还要跟着我们到什么时候?还不回京城去?你不是要做太子妃的吗?”

“我才不要做太子妃!”白羽音哼了一声。

“那难道你要跟着咱们落草为寇?”大嘴四做出惊讶的模样,“你可是金枝玉叶,咱们山寨好比一座土地庙,还供不起你这么大一樽菩萨。”

“哼!”白羽音不屑,“我才不要与你们为伍,我是要去找程大人……和冷将军。要为我楚国的江山尽一份力。”

“找程大人?你知道他在哪儿吗?”大嘴四问。

“当然知道!”白羽音道,“不就在南方的峡谷里吗?你别以为我自小长在京城,就不熟悉我们楚国的山川地势。我知道这峡谷是上古时大地震动而裂开了的深沟,宽约数里,东西绵延绵延百余里里,西窄东阔,西高东低,有一条天江的支流从谷底流过。峡谷这边是鲁州地界,鲁州的知州还是我爹的门生。”

“所以你打算让鲁州知州给你把程大人招来?”大嘴四笑道,“程大人现在和冷将军可都算是落草了呢。他们占山为王,怎么会听官府的号令?再说,这些狗官听说樾寇来了,还不早就逃之夭夭?识相的,也跟程大人冷将军躲进山里去了。”

“我又没说要让知州帮我找!”白羽音道,“我就自己去山里找程大人。”

“怎么找?”大嘴四哈哈大笑,“诺大的山林,你要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去找吗?这么容易被你找到,樾寇也会找到。程大人和冷将军又不是榆木脑瓜的白痴,一定会选择极为隐蔽的地方。只怕你进山就迷了路,到时候我们大获全胜,程大人和冷将军都出了山,你还在山里哭鼻子呢!所以,我看你还是赶紧回京城去吧!”

白羽音嘴一扁,很不开心的样子,但忽然心中一闪,又挑眉道:“我才不会那么傻呢!我虽然不晓得程大人在哪里,但是公孙先生一定晓得。他还要再和程大人联络呢——严八姐也一定晓得,否则,难道他们就这么抓瞎的胡乱攻击樾寇?配合不起来,还怎么收紧这个口袋阵的包围圈呢?”

没想到一向以胡闹见长的小郡主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众人不由都惊讶,崔抱月心中甚至有了些赞许之意:这小郡主以前诸多诡计,都是用来害人的。现在她的小聪明好像终于用上正路了!

白羽音颇为得意,接着说道:“当然,严八姐我也找不着,他如果在那丘陵水网里面,要找他跟找程大人是一样困难的。不过,公孙先生可在这儿坐着呢——公孙先生,程大人一定跟你说了怎么联络吧?”

向垂杨等人也都问:“不错,怎么联络?伏击樾寇需要大伙儿配合。”

公孙天成笑了笑,道:“好吧,这法宝本来打算到用的时候才给大家看。现在既然大家问起,就提前亮出来——反正,咱们也差不多到了该和程大人联络的时候了。”他说着,从背后取下一个仿佛竹篓的事物来,外面罩着一层黑布。大伙儿都万分的好奇,因为公孙天成从平崖千里迢迢而来,就一直带着这个竹篓,从来未见他把黑布取下来。

“先生,这是什么?”猴老三吸吸鼻子,“好像是——鸟儿?”

“不错。”公孙天成揭开竹篓上的黑布。大家便看到里面是一只褐色的鸽子,与普通的信鸽也差不多。不禁奇道:“这小小鸽子怎么能找到程大人?”

“这可不是小鸽子。”公孙天成道,“这是老朽养的比翼鸟。”

“比翼鸟?”猴老三愣了愣,随即笑道,“先生别开玩笑了。我猴老三就是个跟飞禽走兽打交道的人,还能认不出这是鸽子?比翼鸟是神兽,天庭才有,咱这地方怎么会见到?而且不是只有一只翅膀吗?先生这是明明是有一对翅膀的。”

公孙天成拈须而笑:“不错,《西山经》云‘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博物志》也载‘飞止饮啄,不相分离’,又说‘死而复生,必在一处’。三当家果然是飞禽走兽的行家,晓得传说中的比翼鸟只有一只翅膀,非要一双一对拼在一起才能飞翔——老朽的这鸽子也是有一对的,如若分开,就一定要找到对方,否则不死不休。”

“先生快别说了!”猴老三皱缩着五官道,“这七夕都过去很久了,说这些肉麻的话干什么?到底要怎样找到程大人?这鸽子……”

他话还未说完,冷不防后脑被辣仙姑狠狠打了一记。“你这蠢材,没学问没本事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聪慧过人的女当家对公孙天成歉意地笑了笑,“先生,我家这死鬼实在是愚蠢至极,有小小本领就拿出来招摇,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先生究竟是用什么法子训练这对鸽子的?通常信鸽要送信,也没有那指哪儿送哪儿的本领,须得从小在一处饲养,将来再带出门去,也只能往家送信。我家这死鬼自从看到了樾军的青鹞,能够辨别人脸,就想能不能把鸽子也训练成那样,到时送信就方便许多,可惜一直也未成功。先生如今应该是让两只鸽子互相辨认,其中的一只已经让严大侠带给了程大人。现在这只一旦放飞,就会去寻找程大人,是不是?这可真是神乎其技了!”

“什么?什么?”猴老三瞪大了眼睛,“真有这么神?我不信!”

公孙天成笑着点了点头:“五当家果然才智过人,一猜即中。其实老朽也只不过是发配平崖之后司马元帅对我照顾得太好,让我游手好闲,想找点儿事出来做做,才摆弄起鸽子来。这比翼鸟的原理嘛,其实在这块石头上。”他一指——只见竹篓的顶部镶着一块黝黑的石头,不过雀卵大小,看不出什么过人之处。“这是磁石。”公孙天成解释道,“老朽也是无意中发现,鸽子辨别方位的本领会被磁石影响,便尝试用磁石来训练鸽子。这一对鸽子一雄一雌,这磁石也是一阴一阳,它们自幼已经习惯了磁石阴阳合一,一旦分开,就会去寻找对方。程大人托严大侠传信到平崖时,另一只鸽子连同它的磁石我都让严大侠带回去。现在只要放飞这只鸽子,它就会去找到程大人——至于严大侠那里,我给了他另外一对,让他和程大人各领一只,这样他二人也就可以联系上了。”

“竟然有这么巧妙的法子?”猴老三兴奋得两眼发光,“以后我也要试试。”

向垂杨却皱了皱眉头,道:“先生这法子是否太过冒险?这鸽子放出去找到了程大人,程大人又要如何告诉咱们他在哪里呢?莫非这鸽子还能飞回来?”

“向将军问得好!”公孙天成道,“我这鸽子不仅受磁石的影响,还是个瘾君子。为了闻一闻□□的香味,它们怎么都会回来的。只要和程大人联系上,难道还怕没办法碰面吗?”

“啊哈,□□!”杀鹿帮众人都晓得程亦风在揽江查封乔家的那桩案子,□□的威力他们都清楚,“只希望这鸽子不要远远闻到了揽江残存的□□味道,就跑那边去了才好。”

“这世上暂时还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公孙天成道,“所以咱们也只能期望这扁毛畜生不要出错了。”

“好,等明天就瞧瞧这畜生的本领。”猴老三跃跃欲试。

“猴子,你算是丢死人了。”大嘴四还不忘跟他拌嘴,“成天吹嘘自己能驱使百兽,人家公孙先生比你和厉害了一百倍!”

“老四,别瞎扯啦!”邱震霆怕他们吵起来没完,“来,喝酒——大伙儿都累了。好好歇一晚,明天就开始在这儿建咱们的新山寨。”

“那是!”管不着拍开了泥封,酒香四溢,“哎,不过我有个疑问——向将军要是也加入了咱们杀鹿帮,这座次要怎么排?”

“你也瞎掺和!”邱震霆一把将酒坛抢了过来,先喝了一口,又递给向垂杨。没有碗,大家只能就着酒坛轮流喝。

他们感到脚下的大地似乎还在震荡。不过也可能只是他们的心情激荡不已——初初是胜利的喜悦,不过很快就变成了一种悲壮——他们毕竟不是为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在喝酒,喝完之后,要面对的是更加艰苦的斗争,或许就在明天,或许在一个月口,他们中的某个人也会丧命。不过,生于这乱世,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这光景,适合一醉方休。

于是谁也没有发现,小郡主悄悄拿起了公孙天成的竹篓,趁着夜色走出营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