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丝太阳的光线消失在地平线,林清时清澈却懵懂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起来,这个时候,她已经被丫鬟哄着躺在床上了,屋内只有她一个人。

林清时一脸生无可恋的回顾了自己白天是如何卖蠢的,无语的捂着脸将自己埋在柔软舒适的被子里。

林清时半天才丧气一般的翻过身来,正面朝上,望着床顶发呆。

这是她在这里的第五年,如今这具身体的年龄是十一岁,白日里的神智维持在了五六岁的时候,不过最近似乎有所好转了,她感觉到有的时候,在白天自己也能掌握一部分主权,只不过这种时候还太少,虽然比最初她一整个白天都清醒不了一刻的时候好了太多了,但是,仍旧不够。

这个身体的身份是太傅的最小的孙女,父亲是朝中的二品大员,家世太高,有时候也未必是件好事。事实上,在一个封建时代,只要不是隐居世外不入世俗的高人,那么无论是皇帝,大臣,还是贫民,都免不了因为身份的问题带来不便。总的说,个人有个人的麻烦。

原身是嫡出,但生母早逝。早些时候有母亲在旁照顾,虽然痴傻了点,但一切事务有母亲帮她打理,所有的事情都收拾的妥妥当当的,她看起来天真无邪,玉雪可爱,十分讨喜。后来母亲亡逝,父亲即便因她痴傻之故多有照拂,可到底男人在这些方面是比不得女人的,再加上两房妾侍从中作梗,日子便大不如前了。往前那个可爱的小姑娘成日里花里胡哨的,一张小脸被糊弄的看不出原色来。她来了之后,这种情况渐渐才得到一些缓解。

她上面还有两个庶姐,分别是父亲的两房小妾宛姨娘和梦姨娘所出。时人皆知,林府三女,庶长女和嫡幼女皆是有颜无智,唯有庶次女才貌双全,蕙质兰心。只是这庶次女既不占长,又不占次,倒是颇为可惜。

林清时想着想着,脑袋渐渐就有些昏沉了。屋外有温柔沉稳的女声低声的问:“小姐,可睡下了?”音色十分的轻柔,显然是怕她睡下了吵醒她,只是做一番试探罢了。

林清时昏沉的意识又清明了,夜间的时候,她总是尽可能的晚睡一会儿,让自己有更多的时间来想事情,毕竟她白日里做的蠢事自己都是无意识的,很多事情她只有晚上回顾的时候才理解那是什么意思。在晚上的时候,她会将平时接触到的消息一点点捡起来,好好的琢磨一番,她又不能一直傻下去,总要努力去适应这种情况才行。

林清时软糯的应了一声:“添香姐姐,阿时已经睡着了!”

屋外的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忍着笑意柔声哄道:“既然已经睡着了,那就盖好被子,夜间凉,若是受了寒,可是要和很苦很苦的药的。”

林清时下意识的瞪大了眼,连忙将滑落的被子拉上来,将自己牢牢盖住。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林清时才反应过来,她脸上淡然的表情一下子龟裂了,她又不是真傻,怎么会做这么傻气的动作?

林清时内心抓狂的不行,表情都扭曲了,却还是佯装天真的冲门外的人道:“阿时已经盖好被被了,才不会生病,也不会吃很苦很苦的药!”

门外的人含着笑意道:“添香知道了,小姐最乖了。”

一声傲娇的轻哼从门内传来,添香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笑着转身离开了。

添香一离开,林清时就在床上打了个滚,趴在床上,满脸的怨念。

这添香是百里述给她的丫鬟,忠心的很,有她之后,她的日子才真正的好过起来。母亲去世,添香没来之前这段时间,府里的下人欺负她痴傻,照顾她的时候根本不用心。

添香的背后站着百里述这个小王爷和晴妃,即便是她的太傅也要看她两分薄面。俗话说得好,打狗也要看主人,这话虽然说得不好听,可却是真的在理。他们给的不是添香的面子,是她背后的两尊大佛的面子。

晴妃是百里述的生母,也是她母亲闺中的好友,即便是后来两个人一个嫁人,一个入宫,这份姐妹情也没有因此断开,反而因为后来各自利益的牵扯,较从前更加亲密了。

她刚出生的时候,晴妃还曾说过要她做未来儿媳的话。只是后来母亲去世,这回事便没有再提起过。直到后来,百里述断了腿,太医说他有可能一辈子都恢复不了了。晴妃心知夺储希望落空,又见儿子因为残疾,性格变得阴郁,谁都不爱搭理,唯独见到这个小青梅才有点笑容,这才重新提起这件事。

身在高位,生不由己。即便是百里述残了,晴妃其实还是可以为自己的儿子找一个才貌双全的王妃的,怎样都比她这个傻子好,会选她,也是念了几分往日的情意的。也因着这份情谊,晴妃才会对百里述后来多次暗中关照她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晴妃是个护短的人,左右将来是要留给自己儿子的人,即便是傻了,也不能叫旁人轻视了去。所以将自己一手培养的丫鬟添香送到百里述身边由他调-教了之后,再用她的名义送过来。

这几年,林清时最要感谢的人添香绝对是其中之一。

添香这几年尽心尽力的照顾她,无论添香是出于什么原因一心为她,她都应当感谢她。

林清时又想了一下这府中的状况,她父亲膝下没有男孩儿,只有三个女儿,都是云英未嫁的。大姐林清晓,为人没什么城府,胸无点墨,脾气也不大好,已经及笄却还没有寻到一门还好婚事。也有因着她的身份上门求娶的人,只不过尽是些她看不上眼的,她能看上眼的那些,又看不上她。宛姨娘因为她的婚事,在梦姨娘处受了好些的气。二姐林清鸾是梦姨娘所出,目前还未及笄,可早在两年前的时候,就陆续有人慕名求娶了,虽然也有些好的,可梦姨娘自女儿才貌双全,不肯轻易将就。说白了,还是看不上,因为林清鸾的身份原因,她的婚事颇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味道。

门外有些嘈杂的声音,林清时听着,隐隐是添香在说“小姐已经睡了,还请二姑娘赶快回吧。”

然后约莫是林清鸾在说“我就看看她,不会打搅她的。”

还真是巧了,她刚刚才想到这个二姐,她便来了。

林清时心下好奇她这个便宜二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但既然添香已经说她睡下了,她也不能做出打她脸的事情。因此林清时装作被吵醒的样子,边揉眼边打开了门,抱怨道:“你们好吵啊!”

添香和林清鸾同时息了声,过了一会儿,林清鸾才道:“阿时,二姐刚刚躺下之后,突然想到了你,就来看看你。”言语之中有了一丝哽咽的味道。

林清时听出其中的不对劲来,打眼去瞧,这才发现她竟是一个人来的,连贴身的丫鬟都没有带。而且,她妆容整齐,分明就不是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

林清时按下心里的奇怪,昂着头看她,眨眨眼,天真的道:“那你看吧。”

林清鸾见她无邪的模样蓦地笑了,笑着笑着却落泪了,连添香都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添香道:“二姑娘这怎么就哭了,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快?”

添香对林清鸾还是有两分好感的,林清鸾性子平和,心地良善,平素对林清时这个傻妹妹也多有照顾。若她真遇到什么事了,添香还是愿意尽量一份绵薄之力的。

林清鸾抹抹眼泪,绽开一抹笑容,“整日里吃得好,睡得好的,能有什么不快。就是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小妹了,这一下有些感怀罢了。女人家,就是这样子伤秋悲春的,容易掉眼泪。”

添香也跟着笑:“可不是,书里说女人就是水做的,可见是有些道理在的。”

林清鸾点点头,“你先去歇着吧,我想和小妹好好说会儿话。”

添香知道这是不愿意叫自己在跟前留着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予她一会儿方便。

林清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副完全没听懂两个人在说什么的样子,听到最后,大约是明白了什么,主动道:“添香姐姐去歇着吧,嗯,要盖好被子!不然就给你喝很苦很苦的药!二姐姐哭了,我要安慰她!”

添香忍着笑,林清鸾也露出会意的笑容来,显然是见惯了她这样一副现学现卖的样子。添香点头道:“那我就下去了,等你要睡了,再叫我。”又冲林清鸾道:“二姑娘注意着点时间,也早些回去睡,小姐若是睡的太晚,明天又该闹了。”

林清鸾听懂了她的暗示,点点头:“你且去吧,我只是和小妹说一会儿话就回去了。”

添香这才转身离去。

林清鸾含着一丝笑意的拉着林清时进了房间。待门关上之后,两个人坐在床边,林清时无聊的玩着自己的手,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刚刚还说要安慰人家的话。林清鸾就看着她也不说话,眉间渐渐染上一丝忧愁。

半晌,林清鸾才道:“阿时,我要走了,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林清时奇怪的看着她,看起来很懵懂。

林清鸾见她的呆呆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颇为疼惜的摸摸她的头,“和你说这话又有什么用呢,你什么也不懂。不过这样也好,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去,不必受情爱之苦,也不用懂什么规规矩矩……”

林清鸾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大段话,等到她停下来,林清时才问:“二姐姐,你要走了,去哪里?”

林清鸾站起身来,像是准备要离开的样子,也没有回答她的话,林清鸾知道,这些话,和一个傻子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处,有些凄凉的笑道:“到最后,要离开了,才发现连个道别的人也没有。阿时,乖,来和姐姐说一句后会无期吧。”

林清时随了她的意,“二姐姐,后会无期。”歪了歪头,又说了一句:“那你要常常来看我,你好久都不来找我玩了,人家都要睡觉觉了你才来!”

林清鸾目露笑意的看着她,点点头,“二姐姐以后会常常想念阿时的。”

说完这句话,林清鸾就走了,不一会儿,添香进来了,念叨了几句,看着林清时睡下便离开了。

林清时知道林清鸾定是有什么事情,只是她能做的也只是为她守牢她说过的那些充满悲切的话而已,不要再叫第三人知道。她不是林清鸾,不能代替她做任何决定。她知道,林清鸾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她一定是想清楚了才会来找她的。只是林清时没有想到,这会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林清鸾,她那个温柔美丽的二姐,真正的林清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