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德武九年八月十九日,距白马寺祈福之日过去了刚好半个月时间。

两道赐婚的圣旨分别被送到顾笑存的大将军府和林沉亦的尚书府,这件事在京都之中掀起不小的波澜。

不少关注朝堂之事的有心人心里暗中思量皇上下这道圣旨的意图何在。兵部尚书柳页资和礼部尚书林沉亦历来不和,就在不久前,林尚书还参了柳尚书一本,状告了他一个御下不严,纵人行凶之罪,这是虽然被皇上压了下来,可当时朝堂上两人的争锋许多大臣看得真真的呢。

而不过半月,皇上便一张圣旨将林尚书的嫡幼女赐婚给了当朝最有威望的大将军,其中的深意令人不得不去深究。

自古朝堂上便设有六部,此六部各司其职,而兵部掌武选、地图、车马、甲械之政,兼司军队粮草、银饷之职。

说白了,顾大将军的官职虽然高于兵部尚书,可他在外行军打仗之时,还是要靠着兵部的全力配合,如此才可保证一场战争的胜利。古语有云,行军打仗之事,乃应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足以可见后勤的重要性。

而今,皇上指谁不好,偏偏给顾大将军指了与兵部尚书积怨颇深的礼部尚书的嫡幼女做正室。这明摆着是要乱其后方阵营啊。

但是,圣旨已下,便再无可以更改之地了。

这天,要变了哟。

顾大将军府。

顾笑存看着手中的圣旨,神色微变,虽然心里对这道指婚的旨意有所不满,却也因为心中的那一个猜测,暗自存了一丝希冀。

顾笑存微微捏紧了手中的明黄绢帛,沉声道:“祁诺,去准备聘礼,三日后随本将军到林府下聘。”

站在顾笑存身后的青年男子,也就是大将军府新任的管家祁诺上前一步,抱拳道:“是,将军。”随即又迟疑的问道:“敢问将军,属下要准备多少礼金才合适?”

祁诺长期跟随顾笑存在外行军打仗,这管家之职也就上任两个月不到,这些事情他自己也摸不清楚,只知道下聘是要准备礼金的,至于准备多少,那就要看将军的意思了。他这么问,也是想借此机会看看将军对这门婚事的态度,这样他才可以知道下多少礼品合适。

顾笑存沉思了一会儿,“礼金先给十万两黄金,其他东西你斟酌着办,将那件白虎皮也送过去。”

祁诺听他说要下十万两黄金已经够惊讶的了,要知道,将军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几千两,这是要将他的私产贴补上去了。再听他提到那张白虎皮,心里讶异更甚。

也不怪祁诺如此惊讶,那白虎皮乃是顾大将军年少时期所得。当时他外出打猎,偶然遇到一只白底棕纹吊睛大虫,将其一箭穿口而过,因此那张白虎皮甚是完整,可以说是毫无瑕疵。顾大将军对这张虎皮很是宝贝,连当年他的义父安阳王向他索要都没有应允,如今却要拿出来作为聘礼,祁诺怎能不惊讶。

祁诺不知道的是,顾笑存的确是喜欢那张虎皮,可远没到连自己的义父都舍不得给的地步,皆因当年安阳王是为了个得宠的小妾向他索要,所以他才没有应允。

而如今,顾大将军觉得是时候将那张白虎皮送出去了。

祁诺虽然惊讶,可军人的天性便是服从,因此他立刻道:“是,将军,属下知道了,属下这就去办。”

顾笑存点点头,在祁诺走远之后,将手中的圣旨展开又看了一遍,看着上面写的“林尚书之幼女林氏清时”微微舒展了眉头,低声道:“希望是你。”

林府。

林沉亦打发了前来宣旨的太监,看着手中的圣旨犯了愁。

穆婉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不禁道:“怎么会是那个煞神啊?”

林沉亦到底见的市面要多一些,虽然心有不甘,却很快就沉住了气,闻言立刻冲穆婉道:“夫人,以后这样的话莫要再说了,要是让别人听了去恐怕徒生事端。”

穆婉点点头:“我知道,可我心里就是过不去这个坎啊。”

林沉亦道:“过不去也得过,以后那顾大将军便是清儿的未来夫婿,也是你我的女婿,即便心里不高兴,也要给我忍住了!”

穆婉应了一句,随即试探道:“老爷不如到御前再求求去,兴许皇上会改变旨意呢?”

林沉亦摆摆手,拉下了脸道:“妇人之见!若是还有回旋的余地,我会眼睁睁的看着清儿往火坑里跳吗?皇上这是早就拿定了的主意,岂会因为你我的请求就随意更改?”

穆婉心里早就明白这个事实,可事到临头,还想要回转一二,林沉亦这话一出,她心里的最后一点希冀也没有了,只能叹道:“早知今日,当初就为清儿早作打算,如今女儿大了,果然留出仇来了。”

林沉亦道:“罢了,早晚都是要嫁出去的,以后我们多照顾一些,总不会叫她平白给人欺负了的。”林沉亦脸色一沉,“若真有那日,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她讨回公道!”

穆婉见他如此坚定地模样,心下稍安,这就是她穆婉的夫君,即便只是个文弱的书生,却也顶天立地,为他们一家人撑起了一片天!

穆婉笑道:“有老爷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总归我们两在她后面撑着腰,那顾笑存要是想待她不好,也要掂量掂量。”

林沉亦见她想开了,心里也是一松,欣慰道:“清儿也是个有主见的,相信她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不会平白叫人欺负了去的。”

穆婉想到自己乖巧聪明的女儿,与有荣焉,“也是这么个理,清儿那里,便由老爷你亲自去说吧,我就不去做这个坏人了。”

林沉亦一顿,半晌才无奈道:“你啊!”随即一甩袖子,“我去说就我去说,此事宜早不宜迟,我这就去同她说说。”

林清时从自家父亲那里得知自己被赐了婚的事,坐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回过神,过了一会儿才道:“爹爹如何看待这门婚事?”

林沉亦对女儿的反应又是满意又是心疼,满意的是,在这种时候她还能将整个林家放在前面,心疼的是,她这桩婚事注定坎坷。

林沉亦只说了七个字,却让林清时知道了他的态度,他无奈道:“天子之命,不可违。”

天子之命不可违,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不愿意这门婚事也没办法,谁叫这大元是姓夏的呢?他一个二品的官,如何能够违抗这天子之命?

林清时垂下了眼,道:“我嫁。”

林沉亦无奈的叹了口气,“清儿,为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害了你。”

林沉亦如何不知皇上此举的意图何在,无非就是些帝王的权衡之道。毕竟,顾笑存十年未归,手中又握了大半的兵权,若他有反心,整个大元少不得又要风雨飘摇了。

林清时握紧了拳头,坚定道:“清儿知道爹爹的苦楚,往后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爹爹和娘亲担忧。”

林沉亦闻言终于笑道:“清儿,父心甚慰!”

三日之后,林府门前迎来了顾大将军的下聘队伍。

长长的队伍一直排到一里开外,这队伍里的人全部都是多年来跟着顾大将军一起行军打仗的军人,今日收敛了一身杀气,专心做起了抬聘礼的挑夫。

林沉亦看到顾笑存身后那一大串绑着大红花结的聘礼,面色终于好看了一些,连带着对顾大将军的评价也高了不少。

林沉亦心道:还愿意做表面功夫就好,至少说明他还是有所顾忌的,这样清儿以后嫁过去的日子才会好过。

林沉亦虽然官职没有顾笑存高,可却并不愿意在此刻向他行礼,毕竟,他此刻也代表了自己的女儿,总该叫他姓顾的知道自己的态度。因此,林沉亦就在那里端着架子,挡在门口,不愿意叫他进门。

顾笑存往日里也是个高傲惯了的人,如今叫他向一个职位比自己底的文官低头,他心里也不大舒服。

两厢僵持,顾笑存终于还是抱拳行了一个礼:“子固见过未来岳父大人。”子固乃是顾笑存的表字,如今他愿意先低头,可谓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出来。

林沉亦面色稍缓,心道:今日乃是他顾笑存前来下聘,要娶他女儿,若不是有圣旨在前,他下辈子也娶不上他林沉亦的女儿,如今他亲自前来求娶,总算是叫人看见了一些诚意。

林沉亦也不是个拿乔的人,见他主动求和,朗声笑道:“顾大将军里面请吧。”

这话一出,气氛瞬间就活泛了起来,一解刚刚的压抑。

虽说是下聘,可两个人如同两只老狐狸一样你来我往,如此一番之后,竟然诡异的达成了一种共识——

林沉亦:我把女儿嫁给你,你要对她好一些。

顾存笑:你把女儿嫁给我,我不会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