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五更天,翠红轻手轻脚的起了床,独自去厨房熬了一小锅花生小米粥,又做个米酒蒸鸡蛋,待她将这些做好,端到花吟的房内,天将明未明。

趁着微弱的亮光,她又将屋内拐拐角角都检查了遍,生怕有地方遗漏,叫旁人看出端倪。花吟也醒了来,虽然昨夜累极,但才没了孩子,她又岂能睡的安稳,不过她比翠红好一些的是,她会装。

翠红昨儿夜一宿翻来覆去,花吟不敢,待翠红起了来,花吟只觉得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动了动腰酸背痛的身子。

翠红按照她的嘱咐,又燃了熏香,到了后院门外查看,昨夜她倒掉的血水早就顺着小沟淌的没有痕迹了,她不放心,又将洗脸水撒了去,当真是一点痕迹都没了。继而她又卷了染血的床单被套,在碰到那个装了孩子的食盒时,还是狠狠的抖了下。

翠红说:“母亲那里我就不打招呼了,我早去早回。”

花吟应了声,“嫂子,难为你了。”

翠红又想抹泪,一偏头,走了。

花吟看着关合的大门,心内虽然苦闷,倒也平静,其实这些伤痛又怎能击倒得了她?

多少的苦,多少的痛,她就没有咽不下的,心疼,只是疼惜那个尚未出生就夭折的孩子,若是她早早就下了狠心,直接拿掉它,又岂会让它多受这两个多月的罪。

她起了身,即使再没胃口,也勉强吃了些,到底是累的受不住了,肚子填饱后竟竟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才刚睡着,突然门外大吵大闹了起来,花吟还当梦中嘈杂,哪知突然被人推了一把。

睁眼就见屋子内站了好几个人,花容氏面上又急又喜,说:“飞若要生啦!昨儿下半夜肚子就开始疼了,旁的人她信不过,非得要铃花来请你过去坐镇。”

铃花也自花容氏身后站了出来,她焦急的比划着,神情急迫。

花吟翻身就要起床,却因为过猛,一阵眩晕,直接栽倒回去。花容氏唬了一跳,慌忙扶住她,花吟缓了缓,说:“起的猛了,娘,你们先出去,我换了衣裳就过去。”

花吟穿戴整齐,方觉脚步虚浮,难以成行,花二郎推门进来,见妹妹不对,伸手抚了把,又瞧着她面色苍白,问,“你哪里不舒服?”

花吟捂着肚子,随机应变道:“女儿家每月都有那么几天的,”而后给了他个“你懂得”的眼神。

出了门,花吟与铃花一同乘的马车。

铃花催的急,车夫驾马急行,马车颠簸,花吟趴在马车上不动。

莺哥已嫁为人妇,却仍旧陪在铃花身边,见花吟额上都是冷汗,忍不住关心的询问起来。花吟皆以女儿家来了月信搪塞。莺哥说:“我听老人言,做姑娘的时候来这个疼的死去活来,嫁做人妇又好些,等将来生了孩子就不会疼了。”莺哥说话不走心,铃花心思细腻,小心的碰了碰莺哥。

不一会就到了大将军府,嬷嬷们又搀又拉将花吟给请下了马车,后院的乌丸猛早听到动静,急匆匆迎了上来。他因为焦心飞若母子的安危,一直没敢离开,况,如今花吟身份特殊,又不是寻常的大夫,叫铃花以姐妹身份相请,要比他亲自去请更妥当。

乌丸猛见到她一直板的锅底黑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他上前就要拽着她往后头请,幸而被随行的宫人给隔开了,乌丸猛忙缩回手,稍显尴尬,朝前引路,脚步飞快,花吟只得小跑跟上,追了一截就气喘吁吁起来。

刚到后院,就听到一声尖叫,乌丸猛心头一颤,转而看向花吟,花吟喘着粗气,一刻也不停,直接推门进去。乌丸猛也要进去,被里头的稳婆给推了出来。

屋内已经围了七八个稳婆,梁飞若躺在床上一会喊一声,见到花吟虽面上想笑,却又哭了,“你可来了!你不来我都不敢生。”

花吟也不知她是何情形,见她平躺着,直接净了手,撩开她的衣裳查看,不一会,无奈一叹,“你搞什么啊?宫口才开了两指,我还当你这就要生了,起来!活动活动!”

飞若对旁人信不过,对花吟的话是言听计从的,尤其在这种时候,更不敢有丝毫的违逆,人在虚弱的时候,总会特别依赖信得过的人。

飞若怕疼,宫缩疼的受不住,又大叫,花吟叹气道:“省着点力气吧,现在力气都用完了,你生产的时候该怎么办?”

“你就不知道有多疼?”

“能又多疼?”

“你又没试过你怎好意思骂我,别站着说话不腰疼!”飞若疼的火气大涨。

花吟懒得同她计较,只不紧不慢的说:“是,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我躺着好了。”言毕她就在屋内的一个软榻上躺了下来。

“哎,我说你,我生孩子呢,你怎么就睡上了,你不管我啦?”

花吟身子难受的紧,面上却不显,挤了个笑,“我人不是在这么,你们啦先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替你们夫人接生,若是搞不定了再叫我,我先歇歇。”

梁飞若气的不行,说:“我真是看走了眼,你女扮男装的时候就对我无情无义,现在这种时候了还对我这样狠心,呜呜……”

乌丸猛只听得里头又哭又笑又闹,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听得妻子气势汹汹的骂骂咧咧,那口吻就像在骂一个负心汉,他来回走了几圈,心理活动委实有些一言难尽。

大概是梁飞若太过信任花吟了吧,虽然花吟之前劝过,但她就是控制不住的吃的太多了,由此孩子也养的特别的大,生产之时,孩子一直出不来,真真凶险万分,花吟也就开头休息了一会,后来一直精神力高度集中,忙来忙去,一直耗到傍晚,终于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孩子出生了。

稳婆欢欢喜喜的跑着足有八斤重的大胖小子去讨赏,屋外一片欢天喜地。

花吟却不敢放松,一面处理恶露,一面紧密关注飞若的身体状况,产妇生产一怕难产,二个就怕产后血崩,无论哪一样都是要人命的。

飞若满脸的汗水,大抵是气力耗尽了,神色竟和缓了许多,她说:“我就说我将我母子俩的命交你手上,我放心!”

花吟累的只摇手连话都不想说,好半会过去,才张了张嘴,“下回你再要生孩子,别叫我了。”

飞若瘪嘴,“大不了下回你生孩子,我给你接生。”

屋内屋外都是一派欢天喜地,花吟突觉心内有些儿悲凉。婆子们手脚麻利,不一会将产房打扫了干净,孩子又被抱了回来,乌丸猛第一个就冲了进来,也不顾妻子脸上的汗渍,抱着她狠狠亲了一口,场面何其温馨甜美。

花吟边儿站着,瞧着,人来人往,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她的存在。

她感觉整个人有些儿飘,心内又高兴又凄凉,五味杂陈,不过她是真心替飞若高兴啊,多好啊,上辈子被她害得毁了容颜郁郁而终的人,这一世也嫁了真心疼惜她的人,如今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何其幸福圆满啦,真好,真好。

翠红冲进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去找花吟,见到她的瞬间,她整个人都吓呆了。

花吟此刻的脸色简直比鬼都还难看,惨白的毫无血色,偏偏面上大汗淋漓,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异样。翠红当即眼泪就涌了出来,上前一把扶住她,花吟瞧见翠红,松了一口气般,说:“嫂子啊,你来啦。”

翠红抱住她,触到她的衣裳,才发觉原来她的衣裳早就湿透了,顿时心如刀绞,激愤道:“这金国的大夫都死光了吗?怎么就偏偏叫你来接生?你是能干这事的人吗?你怎么就不顾顾自个的身子!”

大抵是她喊的太大声,将陷入狂喜的人们给分出了一点心神,乌丸猛听见了,这才想起来致谢。

可花吟已经撑不住了,临昏迷之前,只来得及跟翠红说了一句,“别让人给我找大夫,我睡一会。”

花吟迷迷糊糊醒过来之时,就见翠红通红着一双眼,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看。她自去了法华寺后,心内终究不安,出了银钱为夭折的小王子做了一场法事,又亲自念经祈福,一直耗到下午才回的家,到了家始知花吟被大将军府的人请了去,心内又急又痛,马不停蹄的又跑去来。

翠红见了她醒来,说:“这才多大会功夫,你怎么就醒了?”

花吟问,“什么时辰了?”

翠红却急着说:“陛下过来了,正在前头和大将军说话,你要不要见见他?他方才一直说要请太医过来给你瞧瞧,被我拦下来了。”

花吟点了点头,翠红正待走,花吟叫住她,说:“你去那边的梳妆台看看,有没有胭脂口脂之类的,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吧?”

翠红瞧了她一眼,又忍不住流了泪,匆忙忙找了起来,还真叫她给找到了。

有了胭脂口脂,花吟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许,翠红骂道:“值得吗?就算帮人,也不顾及点自个儿的身子,身子可是你自己的,要是毁了,吃亏受罪的是谁?还不是你自己?”

“啊,”花吟叹了口气。

翠红收了胭脂,起身出了厢房的门,花吟眼神悠远,喃喃自语,“这一生都是偷来的,又有什么值与不值,等该偿清的都偿清了,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她正胡思乱想,耶律瑾大笑的声音已然先传了过来。

他是很少这样毫无顾忌的大笑的,想来是高兴的很。

耶律瑾刚一迈进来,第一句就是,“猛的儿子长的跟他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真是神奇!”

花吟半坐起了身,耶律瑾说话间已然坐到了她的床边,双手捧着她的脸,细瞧了瞧,说:“他女人生孩子,却把我的女人累倒了,这是何道理?如今他可算是春风得意,孤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王上,”花吟拽了拽他的衣袖,“素来只有锦上添花,雪中送炭,哪有……”

耶律瑾答得迅速,“我嫉妒不行啊。”言毕,方觉失言,花吟面上表情已变,耶律瑾忙一胳膊揽过她,将她按在怀里,转移话题道:“你说大将军喜添麟儿,孤该送什么贺礼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