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从太后的寝宫出来后,这才微皱了眉头,出了门来还叹了口气。
“你刚才答的很好,干娘听得出那是你的肺腑之言,只是怎么又叹气了?到底是意难平?”兰珠嬷嬷自她身后站了出来。
花吟后脊一紧,旋即放松下来,兰珠嬷嬷已自她身后揽住她的肩头,安慰道:“我的孩子,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只是祖宗家法不可废,你也别怨太后。”
“干娘,你误会我了。”花吟想了想,未免干娘想多,还是说道:“我叹气是因为……孩子。”
方才,花吟临走之时,太后不无叹息的说:“我本来还指着你这次能怀上,可这一个多月过去,一点动静都没,看来是真没怀上。”
兰珠噗嗤一声笑了,“太后也真是的,就算再是盼孙心切,陛下不在宫里,她还能叫你一个人生孩子?她说了就说了,你别往心里去,有没有孩子也是讲缘分的,该是你肚里的跑也跑不掉。不过你也要体谅她老人家,如今她除了陛下就没有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了,说她是盼孙心切,倒不如说太后是希望这世上多一些亲人。”
花吟踟蹰着开口,“可是我恐怕两年之内都不能要孩子。”
兰珠眨了眨眼,理解错了,拍了拍她的肩说:“早先我也听说姑娘家生孩子太早有损身子,可是你也十七啦,太后当年生陛下也就你这么大的时候,干娘也觉着女孩子长成熟了更有利于生养,但是如今陛下正###宠###你,太后也偏疼你,要是你能育的皇长子皇长女,且不说将来如何,至少是个依仗。你也看见了,如今那些命妇们,可都是削尖了脑袋想将姑娘往这宫里头送,不是干娘想用泼你冷水,而是干娘这浮浮沉沉大半生,看的明白,这世上啊,最难测就是人心了……”她说道这些时,放低了声音,又拉着她避开了旁人,继续道:“你可不能将一切的赌注都押在人心上,你能握住的只有现在,身为后宫的女人,你该当明白这个道理……”
听了兰珠嬷嬷一番劝,花吟原本心头的郁闷纠结反豁然开朗了,是啊,少年夫妻,哪有不恩爱缠#绵,恨不得海誓山盟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终究避不开岁月这把带血利刃,剥皮拆骨,剖开了多少美好的曾经。
她与耶律瑾的感情注定是不对等的,他是王,她若为妃,注定只有他抛弃她,而没有她丢下他的可能。他会有很多的女人,也将会有很多的孩子,这般一想,她也就没什么好纠结得了。她不能生,自然会有数不清的女人哭着喊着要替他生。他还年轻,长的又那般好看,不愁没有女人会真心真意的爱上他。
这般想来,花吟的心凉了一大截,脑子却清楚多了。
一月中旬,耶律瑾于赤鹿原斩杀陈国太子段横,陈国兵败如山倒,耶律瑾率领大军长驱直入,金国将士骁勇善战,所行之处连战连捷,几乎要打到陈国都城。
陈国王上不料十几年来一直被他视为奴国的金国换了新皇竟如此彪悍,恰周国凤君默与福王的争权告一段落,贞和帝重新回归王位,军权落在凤君默手上,凤君默旋即领兵攻打陈国。无形之中,倒与南宫瑾成夹击之势,打的陈国苦不堪言。
周国攻打陈国,无非是想夺回之前国乱时被陈国掠去的疆土。然三足鼎立,此消彼长,耶律瑾心里也有一本账,他打陈国,是陈国先捋了他的虎须,他是新皇,虽以出其不意之势攻占上京,登基为王,但军中不服者重,他急需在军中立威,而陈国来犯,他御驾亲征,无异于是个绝好的机会。况,金人与陈人积怨已久,此番大战,一能泄民愤,二能立国威。
可随着战线的拉长,耶律瑾遇到了与吞并周国同样的问题,他或许凭着这股势如破竹的士气一鼓作气,不管不顾能吞下陈国,但之后呢?他消化得了吗?
积食难消,日久月累,只怕肠穿肚烂,反累及己身,得不偿失。
如王泰鸿所言,如今金国当务之急不是扩展疆土,而是休养生息,谋定而后动,否则后劲不足,终将是功亏一篑。
况且,如今他继续攻打下去,牵制住了陈国的主力大军,却白白便宜了周国,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这样利人不利己的事他可不愿意看到。
因此自赤鹿原斩杀了陈国太子后,他连续攻克三座城池后,并没有继续挺进,而是放出了话,愿意和谈。
此时的陈王,虽然因为痛失爱子,悲痛欲绝,却也没有惊痛极怒之下做出不理智的决定,而是急急忙忙派了陈国的翼王爷充当和谈使节与耶律瑾在堰河陂签订停战协议。
耶律瑾于此不仅收回了曾经被慧娴王后割让出去的几座城池,又狮子大开口,于地图之上轻描淡写了一画,圈了十几座城池。翼王爷毕竟不是凡角,几番唇枪舌战,讨价还价,陈清利害,最终只同意以赤鹿原为界,以西归陈国,以东划归金国领土,另有牛羊马匹美女难以计数。
打发了金国的大军,翼王爷站在赤鹿原的城池之上,遥望金国大军离开,但见大军步调整齐划一,气势恢宏,虽征战许久,却不见半点疲色,翼王爷不免感慨良多。金国危机已除,陈国自然就要扭回头对付周国,而周国人只为夺回城池,无意继续征战。俩国虽未言明,却也是无声中有了默契,各让一步。
经此大战,陈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元气大伤,虽悔矣亦晚矣。
然三国皆疲累交加,数年之内都无一战之力,也算是暂时进入了相对稳定期。
且说耶律瑾领着大军不紧不慢,行出六十里地后,算是完全摆脱了陈国的视线,这才号令大军原地修整,杀羊宰牛,开锅造饭。
说来这金国大军早已是强弩之末,粮草数日前已然耗尽,若是陈国不同意和谈,耶律瑾放开这群疯子,烧杀抢掠,以杀养军,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但,他一直谨记应下的对花吟的承诺,不伤无辜百姓性命,即使再难,也未动杀念,因此虽然陈国溃不成军,丢盔弃甲,金国大军所行城池,陈国百姓虽吓的足不出户,却并未激起民愤,无形之中,也算是帮了金国大军一个大忙吧。陈国百姓虽畏惧痛恨金国人攻入城池,但他们也悟出一个道理,只要不殊死抵抗,生命安全是不会受到威胁的。人总是这样,不被逼到绝境,决计不会奋起反抗,正因此,金国大军才会一路畅通,不至艰涩难行。
且说将士们饿了几天肚子,此刻上头下了命令,无不欢呼雀跃,饿狼一般。
南宫瑾自大帐内挑帘朝外头看了一眼,原耳悉不无担忧的说:“陛下,由着他们这样闹好吗?万一叫陈国那边瞧出什么来?”
“闹!闹的越凶越好!他们又怎知我们这是饿空了肚子急不可耐填饱肚子,还是大胜归来,酒肉庆祝?”耶律瑾虽精气十足,却难掩脸上疲色,“下去吧,多盯着点,别叫他们出了什么乱子,尤其是那些女人,派人严加看管。”
原耳悉眉头一动,笑嘻嘻道:“如今大战方歇,陛下是时候放松放松了,要不奴才给您挑个貌美的松松筋骨。”
耶律瑾冷睨他一眼,一脚踹他屁#股上,“滚犊子!”
原耳悉再次端着一大盆的牛肉进来时,耶律瑾刚好蒙了一觉。
行军途中多不讲究,耶律瑾少时吃尽苦头,即使御驾亲征,亦能做到与众将士同甘共苦,他也许久不见荤腥,此刻也着实馋的紧,直接从腰间取下匕首,削了片牛肉,也不蘸酱,直接塞入嘴中。一面嚼着肉,一面招手叫原耳悉在下首坐了,也没个尊卑之分,二人同桌而食。
俩人正说着话,突听的外头吵闹起来,有女人尖锐的哭声,亦有将士们的呼喊声。
耶律瑾嚯的站起身,原耳悉一脸紧张,忙先一步挑帘让耶律瑾出去。
营帐之间的空地上,只见乌丸猛正与一体型如山丘般的壮汉对打,二人都是硬功夫,你来我往之间精彩至极。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二人并不是在切磋,耶律瑾负手走出人群,原耳悉高声喝止:“住手!统统给我住手!”
乌丸猛闻言,跳开丈许。
耶律瑾看向那壮汉,这汉子是他在攻入陈国的第二个城池后自牢狱内跑出来的,他跑出来后,一直跟在金国大军后面,但凡两军对垒,又总是冲在最前头。
乌丸猛与拉扎木等都道他是个怪人,身有千钧之力,不畏生死,却从不与人多言一句。
耶律瑾见他勇猛异常,一时兴起收入麾下,起先他被带入大帐后,还十分抗拒,后来始知耶律瑾是新皇,这才跪拜施礼,同意加入大军。耶律瑾便封了他个三品先锋将军。
而之后,他也确确实实出了大力。虽然战斗起来不用脑子,但不得不说,有他这样勇猛的人存在,也着实鼓舞士气,叫陈国大军望而生畏。
只是,他似乎对于攻入陈国都城异常执着,听说大军停止前进,意欲和谈,甚至还闹了脾气。
耶律瑾倒也礼贤下士,单独找他谈过,虽然他几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但耶律瑾还是很有耐性的与他承情了厉害,不管他听得进听不进,去或者留都随了他。
壮汉最终也没走,因为耶律瑾说,他平生之志就是一统天下,而陈国迟早是他囊中之物。
经这一番长谈,耶律瑾也总算知道壮汉的名姓。
他叫叱干阿立。
“怎么回事?”耶律瑾问出这话的同时已然看到不远处躺着一个校尉,有兵士扶起他,只见他整个人软软的,似被人折断了骨头般,早已断了气。
其实乌丸猛与叱干阿立打起来,也是因为他刚好巡查至此,看到叱干阿立发狂一般的举着一名将士,徒手折断了他的腰骨,乌丸猛见此情形大怒,哪管情由,上前就想先拿下随意伤人性命的叱干阿立。
然,事情的因由,不过是这名校尉酒足饭饱之后,对陈国送来的女人动了心思,意欲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逞□□。
听罢因由,耶律瑾冷清锐利的眸子轻飘飘扫过众人,继而自原耳悉腰侧抽出弯刀。
就在众人都不知他意欲何为,屏住呼吸之时,只见他一刀下去,割了那男子的头颅,他的表情瞬间就冷酷起来,“孤王的军队是雄狮,是铁骑,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百战之师。而不是毫无纪律可言的乌合之众。那些女人不是军妓,她们将会成为你们的女人,不过却是要为你们生儿育女,而不是仅供你们淫辱享乐的玩物。若有再犯,杖毙!”言毕,他踢了踢那早已经死去多时的校尉尸身,说:“悬于大旗之下,以儆效尤!”
陈国十几年来一直奴役金国,每年金国都要向金国贡献大量的马匹珠宝美人。
因为金国的女人都被朝廷强行征召送去了陈国,因此导致金国民间男多女少的局面日益严峻。
本来众将士都以为王上要了陈国的女人不过为抱这些年的仇,漂亮的充入后宫,次等的赏给将士,至于最劣等也将充为军妓。却不想王是这样的打算。
若当真如此,将士们心里无不乐开了花,只是到底僧多粥少,最后到底谁有这福气,只能擦亮眼睛且等着看了。
且说南宫瑾扔了弯刀后,也不准备再管乌丸猛与叱干阿立,正要回大帐,突然一个小身影儿扑了过来。
耶律瑾身边多有武功高强者,又岂能容她靠近,一脚就将她踹出老远。
被踹的不过是个小女孩儿,此刻她被人踩在脚下,拼死挣扎,疼的脸色都发白了,却没流一地泪,而是忍着痛哀求道:“大哥哥,救救我,大哥哥……”
耶律瑾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她是喊自己,暗道有点儿意思。抬了抬下巴,命人放开了她。
那女孩儿一得自由,就爬到了他腿边,拽住他的裤脚,也不哭,反而仰脸朝他挤了个笑,“大哥哥,我是耷拉族族长的女儿,求求你,放我回去,求求你……”
她就这般可怜兮兮的揪着他的裤脚不放,弱弱的,猫儿一般,虽然心底怕的要命,却仍旧强忍着恐惧,强颜欢笑,祈求他。有那么一瞬,他忽然想到了某人,那个面上时常带着笑,心里或许怕他怕的要死,但仍旧撒泼打滚也要往他身上凑的女人,耶律瑾的心旋即也柔了,他不由自主的放低了语气,点了点头,“好。”
女孩儿根本没想过事情会进展的这般顺利,她甚至还想用父亲的多少牛羊来与他讨价还价,但是眼前这个天神一般的男人竟然什么也没说就同意了。
那时天色昏暗,她匍匐在地仰望着他,他的身后是猎猎燃烧的火把,火光在他的后背绚烂燃烧,她看不清他的脸,却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何为神祗谪仙。
耶律瑾回了大帐后,因为心里无端闯入的某人,乱了。
他自征讨陈国以来,一直严于律己,除了国事绝不因私事分出半分心神。如今大胜而归,他再无顾虑,一颗心说乱就乱,拴都拴不回来。
在大帐内来回走了俩遭,他突然一撩帐帘,朝外头扫了几眼,喊道:“你们几个,进来!”
众人领命,入得帐内。
耶律瑾说:“孤今夜先行回宫,你们几个随大军同行,务必一切小心,不可出半分差错。”
众人吃了一惊,拉扎木说:“陛下,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乌丸猛随即道:“陛下,属下与您同行,也好护主子周全。”
耶律瑾挥挥手,“宫里无事!只是孤想早些回去,你们几个按部就班,率领大军稍后回京,不得有误!行了,都退下吧!”言毕,他直接出了大帐,径自牵了马。
几人面面相觑,尾随而至。
耶律瑾烦得不行,挥手赶他们,翻身上马,又恍然想起一事,道:“那个耷拉族的小姑娘派几个人送还给她爹爹,要是她爹送些牛羊什么的做为谢礼,也不要客气,收下便是。”言毕,一挥马鞭,真就走了。
几人好半会回不过来神,拉扎木推推乌丸猛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乌丸猛白了他一眼,“你问我,我问谁去?”
拉扎木一副“你不是陛下心腹吗?不问你问谁啊?”的表情。
二人正眼神交流对骂呢,原耳悉突然嗤的一声笑了,神神叨叨道:“我好像有些知道陛下是怎么了。”
二人齐齐看向他。
原耳悉道笑的一脸猥琐,“男人嘛,除了想女人了,否则什么事能叫男人急成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