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花吟不懂剑术,但她离得这般近凤君默都没注意到她,可想而知他此刻的心绪该有多乱。

她没说话,更没有出多余的响动,直到凤君默一个飞身回旋看到她,他一愣,半晌,收剑,快步上前,“你怎么来了?”拉住她的胳膊就要往怀里带,花吟反应过激,整个人猛的往后一仰,凤君默顿住,静静的看着她,松了手。

他说:“你怎么这身打扮?”声音很轻,眼睛却看向别处。

“高将军给你几天时间考虑?”

凤君默微讶,“傅新叫你过来的?”

“是高将军。”

凤君默闻言,表情就有几分震惊了。

花吟缓缓道:“可见高将军是诚心诚意想与你结下这门姻亲的。”

凤君默不说话。

花吟又问一遍,“距离高将军给你考虑的期限还有几天?”

“今天是最后一天。”

花吟点点头,“你已经有答案了吗?”

凤君默不回话,看得出仍旧纠结异常。

“你在纠结什么?高秀丽是个好姑娘,娶了她对你没坏处。”

凤君默抬头,直直的看着她,“我知道,就因为她是好姑娘,所以我不想害她,我……”他有些难以启齿,但仍旧说道:“我不爱她,我不能害了她。”

“您是大周第一贵公子啊,您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男子,你娶她怎么是害了她。你待人接物尚且能以怨报德,你对自己的妻子又怎会不珍爱,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只要揽下了责任就会负责到底的性子。况且,对于一个爱你的女子来说,你愿意娶她,只会令她欣喜若狂,又谈何说害。”

凤君默突然上前握住她的手,眸中燃烧着灼热的光,“上回我离开,我说过让你等我回来娶你为妻,可如今我要违背诺言了,你可还愿意嫁我?”

“王爷……”花吟心头一颤,挣扎了下,没挣脱开,上回他根本没等她回答就匆匆离开了,关于这个问题,她根本不想回答。他曾是她执着了一辈子的梦,虽然今世梦醒了,她亦清楚他二人终究不会在一起,但如若能带着无言的结局各自安好,于她来说却是最美满的结局了。

“花吟,”他骤然抱紧她,那般的紧。他的吻也毫无预兆的落在她的耳垂,颈侧。

花吟如遭电击,拼了命的挣扎起来,凤君默却揽住她的腰就是不松开,铁箍一般。

花吟从未见过这样的凤君默,一时惊慌不已,乱了方寸。

凤君默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你不要动,让我抱一会。”

“王爷……”

“嘘……”

俩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相拥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凤君默才慢慢的放开她,仍旧握住她的手,长长的长长的叹息。

俩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时辰,花吟起身告辞。

他叫住她,良久,说:“答应我,即使这一生我们无缘,也请你不要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撇去其他,你终究入了我凤家的宗谱,还是我大周的公主。”

花吟看了眼身上的灰布尼姑服,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点了点头,说:“我记下了,兄长。”

她转身离开,其实她此番来,心里又何尝不清楚。

凤君默这一生的所言所行,终究要应了他那句话,他姓凤,这辈子注定是与大周摘不清了。

无论他思考的过程有多艰难,他最终的答案都不会变。

她来,只是想与他做最后的告别的,却不料他又说了这样的话。

出了门来,高秀丽已然不在了,傅新却仍旧靠在门上,见到她,表情有些复杂。

她不知道方才傅新有没有进去过,只不过不管他看没看见,她此刻的心情是平静的,亦是坦然的。

傅新砸吧了两下嘴,说:“其实你们没必要搞的像生离死别似的,我大哥对你有情我看得出来,你要是对他也有情,又何必在乎名分,如今大哥要借兵,笼络人心,娶高秀丽那也是迫不得已。他是王爷,待他日功成,你要做平妻,碍着高家的面子或许有些困难,但是你要做侧妃是完全没问题的。说句招打的话,男人偏疼谁,谁才能真正在王府站稳脚跟,相比之下,你若嫁了我大哥,只要不执着于名分,会比高秀丽幸福的多。”

花吟本来闷闷的,听了这话,反逗他道:“你的这些心里话高秀丽知道吗?”她不提高戈将军,是因为男人的一样,他是高秀丽的爹,可以做主给女儿寻一门好婆家,没权利阻止女婿三妻四妾,更何况还是无论身份地位都比自己高的王爷。

傅新表情变了变,直到花吟上了马车,又想起什么似的,紧跟着蹿了进去,道:“高将军让我劝你仔细想清楚,愿不愿意当我们的内应,就等你一句话了。”

花吟稍稍有些许放松的心情,又开始愁眉不展了。

“自从你走失后,南宫瑾一直在找你,虽然瞒得紧,但他布的网太广,少不得走漏了风声。一个男人如此小心翼翼的寻找一个女人,生怕旁人知道了。除了这个女人对这个男人来说很重要,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解释南宫瑾的所作所为了。”

花吟没心情和傅新费心费脑,随口道:“谁知道呢,大概是他的什么宝贝被我偷了吧。”

傅新笑,“什么东西值得他那样,难不成你偷了他的心?”

花吟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日过后的第四天,黄道吉日。

在高将军的安排下,草草的为凤君默和高秀丽办了婚事。

婚礼是在高良骏的军营里举行的,来观礼的都是昔日烈亲王和高戈在军中的旧部。

因时局不稳,高将军谈妥相关事宜后,就快马加鞭连夜回了京城,甚至连喜酒都没喝上一杯。而只是写了一封信叫傅新带上,让高良骏请军中主帅当证婚人,又请其他几位老将军当了主婚人,在新郎新娘父母都不在场的情况下,将婚事给办了。

而凤君默大婚的前一天,夜半三更,结缘庙突然传来打斗之声,花吟被惊醒,刚要起身,却发觉动弹不得,脑子也混沌的厉害,她心知自己这是中了迷#药,大惊之下,心如擂鼓,恰在此,房门突然被人嘭的一声撞开,那人大喊,“带她走!”

是金语。

花吟骇然,却见一人上前,辨认了下,一把将她拦腰抗在肩头,又顺手一刀,将睡在她身侧的真心给杀了。

烫人的鲜红溅在她脸上,她的尖叫声就卡在了喉咙里。

那人扛着她一路狂奔,但外头仍有一方势力拦截,行进的并不顺利。

十月十五,天气清朗,圆月高悬,花吟看到有人横七竖的倒在小小的院落里,夜色太暗,她看不清是谁,空气中却凝满了刺鼻的血腥味。

扛着她的人被打倒,她随即滚落在地,身子撞上另一具尚且温热的身体,她的脸刚好对着她,是主持,她去推她,却被什么黏湿了手,也就片刻功夫,她又被一人抱在了怀里,那人说了句,“公主,你没事吧?”

旋即又有人大喊,她只觉得耳里出现了重音,有金语也有周语,她能分辨是俩种不同的语言,却无法理解他们在说什么。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她被人颠的胃肠反流,只想吐,却见山林中突然一把大火,火光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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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吟醒转过来时,没出声,一直睁着着眼发怔,身下晃荡,有马儿传来响鼻之声,她知道自己正躺在马车上。

前一天夜里,她已经和主持师父等道了别,她要回京城,从高戈将军那次将她家中的情形说了后,她未睡,已然下定了决心,可是,她却不想和高将军同路。她上一世做过南宫瑾的内应,做下不少错事,而这一世同样的路她不想再走,她不想成为任何人手里的棋子。所以她在等,等高将军他们都走了后,她才准备动身,她易容术了得,她相信,要躲开那些官兵,一个人潜回京城还是容易的。至于之后如何行事,只能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她原本计划的好,却不想当天夜里就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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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她的丫鬟,一不留神发觉她醒了过来,大喜,忙掀开帘子叫车夫停下。

不一刻,有人过来,丫鬟给她披了件衣裳,扶她坐起身。花吟仍在发呆,看也没看来人。

那人站在侧窗,看了她许久,见她一直没反应,忍不住先出了声儿,“公主,身上可好些了?”

花吟眨眨眼,神情茫然。

“卑职乃高将军身边的参军,鄙人姓曹,单名一个文字。”来人四十上下的年纪,青衫,书生帽,皮肤白净,嘴角微带笑意,眼神却很锐利。

花吟仿似丢了魂儿般,“噢”了声,便没下文了。

曹文愣了愣,自顾自的解释道:“高将军走后,一直担心公主安危,留下曹文暗中照应,不想竟真的出了事。公主,您好生歇着,卑职这就送你去安全妥帖的去处。”

曹文说完话,见花吟一点儿反对的意见都没有,眸底就涌出了几分失望,但有些事急不得,否则弄巧成拙就得不偿失了,他转身,正要走,花吟却突然叫住他,“曹参军!”

曹文眸底闪过一抹异色,很快隐去,回身,“公主有何吩咐?”

“结缘庙还有人活着吗?”无悲无喜的语气,亦如她此刻的表情。

“昨儿金人有备而来,人多势众,我等能救出公主已属不易,那一场大火,恐怕就算是有活口也活不成了。”

言毕又细瞧花吟的反应,但让他大失所望的是,她并未对他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他不死心,又试探道:“公主心中可有何想去的地方?将军有过吩咐,一切以公主的意愿为准。”

花吟一笑,几许讽刺,说:“你们想我去哪?”

曹文面上表情不变,说:“公主恕罪,高将军想说的话之前已与您说清楚了,不过答不答应,一切还看公主的意思。高将军有交代,

无论公主是何打算,曹文必当言听计从。”

“言听计从?”

“是,因为您是大周的公主。”

“大周的公主……”花吟冷笑,“去京城吧。”言毕,她一个翻身,将自己埋在被窝里。

曹文离开,他身边的人不放心,提醒道:“曹大人,您看她那样子是看出什么了吗?”

曹文垂眸,说:“你觉得她看出什么了?”

那人面上讪讪,踌躇不语。

曹文又道:“如果她有疑虑,打消她的疑虑就是了,人我们是带回京城了,至于后面的事,就看将军如何安排了。”

却说花吟,消沉了一路,曹文起先确实有些担心这事办的不漂亮,反叫她疑心。哪知花吟一直都处在自怨自艾中,竟给自己戴了个“祸害精”的帽子,意志消沉,思维判断能力也就大不如前。

况,人总是这样,习惯按照以往的经验来判断是非对错,南宫瑾是魔这是花吟心底深处根深蒂固的认知,所以就算他做出什么神憎鬼怨之事,花吟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更何况他身边还有王泰鸿那样的人。

花吟有理由相信,王泰鸿在“杀”了她之后,一定编造了更多的谎话来诋毁她,如此,南宫那般对待自己的亲人也解释的通了。他一定当她是逃了,所以才会暗地里派人搜寻她,此刻,她不禁难过的想,若是她真的死了该有多好。纸终究保不住火,若是她并不是因为背叛他而失踪,那么他是不是就会放过自己的亲人。

可是,这世上哪有如果,就连傅新与高秀丽都能找到的地方,他的人能找到也不足为怪,她之前决定要走,也是存了这份顾虑,怕拖累他人,岂料终究还是拖累了。

**

马车一路颠簸,并未进入京城,而是在离京郊二十里地外的庄子停了下来,花吟还有些恍惚,不过来的途中她摇摆不定的心已然做了决断,事已至此,她不会再躲。

入夜,高将军亲自见了她,二人密谈了大概有半个多时辰,高将军才从议事厅出来,出的门外,曹文忍不住问,“将军,她怎么说?”

高将军说:“答应了”顿了顿,“只是……”

曹文心头一跳,“只是什么?”

高将军浓黑的眉毛拧成一团,“我是希望她做内应,但看她的意思是想直接杀了南宫瑾。”

曹文也是一惊,“她?!”

不是曹文看不起花吟,而是自南宫瑾掌权以来,有多少人想杀他,就枉死了多少人,且不说他身边的护卫功夫如何了得,旁人想近他的身都难如登青天,就是他本人也是剑术高手,她区区一个弱女子想杀了他?痴人说梦呢。

高将军的忧虑何尝不与他一致呢,他从傅新那儿听说花吟就是花三郎,又将南宫一直在暗地里找人这事到一起,略一思衬,心里就有底了,若说一个男人如此迫切又隐秘的找寻一个女人,除非有情,否则他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任他本事再大,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最是容易被情爱迷了眼。

高将军看清这一切,心里已经下定决心,花吟这颗棋子说什么他都要用上了。

只是他只想勾起花吟对南宫的仇恨,为他所用,却不想药下的太重了,激得她仇恨太浓,如今他靠近她,都能觉察到她幽怨的恨意,南宫瑾那般谨慎的人又岂会着了她的道。

高将军越想越忧愁,对曹文说:“你平常不是最会能言善辩么?无事的时候多劝劝她,敲打敲打,咱们这局棋既然已经开局了,步步惊险,万不可有半分闪失。”

**

王泰鸿潜入京城,入了相府时,南宫瑾叫了戏班子正在看戏。

鼓乐笙箫,戏台子上唱的热闹,观众却只有他一人。

唱戏的也是京城内的名角了,按理不该有半分差错才是,偏偏这出戏演的磕磕绊绊,频频出错,南宫瑾稍稍换了个姿势,台上的戏子也会跟着做出惊惧的反应。

王泰鸿过来时,瞧了一会,心情有些复杂,因着这出戏,南宫瑾查封了多少戏院,杀了多少人,留在百姓心中的恐慌尚未散去,如今他自己却独自在家看这出戏了,真不知他到底作何感想。

南宫瑾瞄到王泰鸿,眸底闪过一丝不悦,却又指了指边儿上的座位让他坐下。

他素来公私分明,王泰鸿一直替他管着金国的事,不曾有半分差错,就凭这份能耐,他也不能轻易发落了他。

“陛下,”王泰鸿压低声音。

南宫瑾听见了,看了看戏台子,恰一个角儿一个不慎摔了一觉,正吓的神魂不定,南宫瑾一挥手,“下去领赏吧。”

戏班子一脸懵逼,也没心思去揣测这位丞相喜怒无常的性子了,谢了赏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空旷的庭院内只剩他二人,王泰鸿不忘讽刺道:“陛下,这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南宫瑾睨他一眼,神情阴冷,“有事说事。”

王泰鸿一撩衣摆,跪在他身前,“臣恭请陛下早日回朝主持大局,陛下若是再不回去,臣只怕也瞒不下去了。”

南宫瑾敲了敲手中的折扇,“什么时候回去我心里清楚。”

王泰鸿又说:“陛下,恕为臣多言,您如今在周国四面树敌,若是再待下去,只会让自己身临陷境。金国尚且局势不稳,您不在金国的事一旦传扬出去,只怕周国的人定会拿住你,要挟金国。到时候,不仅拓跋太后有危险,就是一直在陈国避难的耶律丰达恐怕也会纠结势力回朝,到时候,您步步为营这么多年,恐怕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南宫瑾提在手中的折扇悬在半空,半晌没有拍下去,良久,“十日后,你派人在索尔道迎我归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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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君默与高秀丽在金周边境举行婚礼的消息传到南宫瑾这里时,南宫瑾挑了半边眉毛,笑了,搁了笔就要换官服,入朝面圣。

探子又急急回禀道:“主子要找的人也有消息了。”

南宫瑾猛的一怔,“她人在哪里?”

探子于是又将在结缘庙四周查到的消息一一回禀了。

南宫瑾听完,素来面无表情的脸阴云密布,半晌,说:“凤君默与高家那事暂时不要走漏风声。”言毕挥了挥手,绕着书房转了几圈后,终究做不了静观其变,急命几个武功高强的暗卫,夜探将军府。 △≧△≧,

无眠,回来的暗卫,有俩个还受了伤,打草惊蛇,却一无所获。

次日朝堂之上,南宫瑾与高将军眼神多有交流,彼此心中有数。

下了朝来,素来私下并无交流的二人竟走到了一起。

南宫瑾先给了当头棒喝,道:“听闻高将军前几日嫁了女儿,如此大事,怎不叫本相去讨一杯喜酒喝。”

果不出所料,高戈当即就变了脸色,不过他反应很快,笑言,“相爷这是听了哪个乱嚼舌根子的胡言乱语,若是叫旁人听到了,可要坏了小女的名声了。”

“是流言蜚语还是确有其事,不若本相这就随了将军一同回府,当着小姐的面解释清楚便罢,若不然本相恐怕要面请皇上决断此事了。”

“丞相,”高将军的声音不免高了几分,他是万万没料到此事居然这么快就传到了南宫瑾的耳朵里,“老夫前些日子偶遇丞相一故人,奈何那人也不知因何缘故颇有些脾气,老夫一直苦劝良久,本想待她心平气和些了,再领来与丞相一见,现下,丞相对老夫有些误会,老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得去求那位贵人,替在下向丞相解释一二,不知丞相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