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花大义在训斥花吟的当口,整个花府恐怕只除了那位藏在深闺的假小姐,几乎所有人都跑了出来,个个伸长了脖子,一脸的惊奇与难以置信。

就连花家的老幺花钰也一本正经的站在花坛上,抬高了下巴,小手揪着大嫂翠红的衣角问,“呐,大嫂,她是谁呀?”

翠红挺着大肚子,看着站在人群中央,即便被众多双眼睛盯着也毫无羞臊之色的水仙儿。到底是那种地方待惯了的人,身上的脂粉之气甚浓,衣着也过分鲜艳了些,翠红满心忧虑的蹙了眉头,捏了捏花钰的手说道:“大概是你三哥哥曾经的病人,这是跟他道谢来了。”

因四周寂静无声,水仙儿耳尖,听到翠红这般说,转而看向她,嘎嘣脆的说:“三郎是我的恩人不假,但我可不仅仅是来道谢的,他赎了我,我就是他的人了,从今后我自然是要跟着他的。”

花容氏大略是被吓到了,情不自禁“啊”了一声,水仙儿认识她,上前一步,深深的福了一福,道:“小女知道夫人在担忧什么,夫人莫怕,小女只是想报答三郎的大恩,从今后与他为奴为婢不作他想,若是三郎有情投意合的姑娘,只管娶了去,我自然不会从中作梗,纠缠不休。”

这话说的干脆,众人表情各异,神色也变了变。

花二郎闻言嗤的一笑,击掌数下,口内道:“有意思,有意思,这个家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恰在这时,花大义一声中气十足的怒斥传了来,“到底什么有意思?你倒说来与我听听!”

花二郎一听父亲的声音,面上一紧,本能使然,脚底一滑,就溜到了母亲与大嫂身侧,嘴里连连道:“没意思,没意思,什么意思都没有。”

那水仙儿满心满眼都是花吟,见她过来,心中欢喜,也不顾旁人了,脆生生喊了句,“三郎。”

花大义听着刺耳,重重咳了声,到底是武官出身,虽然干了一年半的文官,身上的戾气却不是说想消减就能消减殆尽的,只见他虎目圆睁,紧攥的拳头青筋暴突,一扫众人,厉呵了声,“还不滚回去做事!都围这想干嘛?!”

下人们都受了惊吓,呼啦一声,俱都做了鸟兽散。

那送水仙儿过来的中年女人面上的表情也变了变,本来她喜气洋洋的跟过来是想讨赏的,不想却是这幅情形,长久以来,她因着伺候水仙儿,也得过她不少好处,而她也知道花家三郎是个心善的好人,因此见此情形,也顾不上讨赏了,只想帮着说几句好话,可她刚开了个头。

花大义就瞪上了她,指着她道:“你闭嘴!你还赶紧滚!难不成还要我打你走!”

中年女人也是见惯场面的,闻言,心里先暗道了句“妈妈呀,没想花三郎那般的好性儿,却有个这么粗暴的爹,不行,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帮我家姑娘撑撑腰,要不将来我家姑娘还被被他们家给欺负死了。”想毕,翘着兰花指道:“花老爷您好歹位居礼部郎中,怎地如此不通情理?我家水仙姑娘虽然出身卑微了些,却是个颇有才情又有气节的女子,您大可去打听打听,想赎我们水仙姑娘的达官贵人多了去了,只是我们家姑娘心气儿高,不是她相中的,她还不愿意搭理。不冲别的,就冲我家姑娘在遇到您家公子之前一直都是个清倌儿,你也不应该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家姑娘,况且我家姑娘也说了,她来这儿不求名不求分,就为一个情字……”

“还有义。”水仙儿插话道。

“对对对,还有义,我们姑娘这般的有情有义,可不比那些藏在深闺的女儿家差。”

“好好好,这样有情有义的姑娘我们花家受不起,姑娘既然已经得了自由身,我家三郎也不求回报,你自个儿寻个栖身的所在,但求日后不再往来,便是对我儿最大的报答了。”

中年女人急了,“我说你这位大人怎么就这般说不通呢!我醉满楼的姑娘不比寻常窑子里的姐儿,况我家姑娘也是将清白身子给了三少爷……”

花大义一听这话,脸直接绿了,当即一脚踹上身侧的石桌,直将个石桌踹翻在地,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在场众人无一不吓了一跳,就连花大义自己也被吓到了,本就难看的脸色,因为受到惊吓显得更难看了。

女人吓的再不敢多说一句,只靠向水仙儿低声道:“姑娘,你看这是……这是……”

被自己喜欢的人的家里人这般嫌弃,要说不难过怎么可能?水仙儿强忍着酸楚的泪水,直直的看向花吟,声音依旧清脆,“三郎,旁人怎么说我不管,我只要你给我个话,反正我人你已经把我赎出来了,要我走回头路那是不可能的,昨日我与你说的清楚,我的心意如何你也明白,我说过我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你直说吧,你到底想怎么安置我?”

花大义嚯的转身,瞪着花吟,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花吟被众人看的心慌,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给个准确的答复。

水仙儿抿了抿唇,眸子由明转暗,低了头,嘴角满满勾起,很浅很淡的一个笑容。

那笑容仿若一根细细的弦,绷紧,绷紧,花吟的心竟也不由自主的紧了,她知道……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若是就这样让水仙儿走了,后果绝对将是她难以承受的。

“你胳膊的伤还未好,怎地将绷带给解了?你跟我来,我重新给你重新巴扎一下吧。”

……

花吟的卧房内,水仙儿又恢复了往昔的神彩,她一面拍着自己的胸口,一面朝花吟兴冲冲的说:“刚才可吓死我了,你爹可真吓人,我都担心他转眼就要一掌拍死我了。”

“他不会,你没见他方才那一脚将他自己也给吓到了么?他只是装装样子吓唬人而已,心肠比谁都软。”

“说的也是呢,三郎这样好的人,家人一定也都是好人。”水仙儿面上满满的笑意,自打花吟说了那番要她留下的话后,她面上的笑容就没散过,“三郎,”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少有的认真,“谢谢你赎了我,我真的真的非常感激你。”

花吟替她绑绷带的手一颤,良久,“不是我。”

“不是你?”水仙儿拔高了音调,“怎么可能!除了你谁还有这么好心!要不是素锦与我说赎我的是你,我也不会同意离开醉满楼的。况且她一直有意栽培我,怎么会为了几两银子就将我卖了,我就不信醉满楼还差我这点卖身钱。”

“真的不是我。”

水仙儿犹疑不决的看了她一会,最终满腹疑问的呼了一口气,也就转眼的功夫,她又高兴了起来,将自己随身带的大包裹给打了开,里头除了那个装满金子银子的黑漆木匣子还有几套换洗衣裳,随便一扒拉,便从里头抽出了一张写满了字迹按了指印的黄纸,“管他是不是你赎得我呢,反正卖身契在我这儿,我又不怕他反悔了又将我抢了去。反正从今后我生死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水仙儿……”花吟警告般的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水仙儿捂嘴笑,“知道了,知道了,不悔,你知道的,我叫石不悔。”

“石不悔,好名字!”花二郎推门进来,面上笑容古怪,与他一起的还有翠红和张嬷嬷。

“到底有多少情话说不完啊,连晚膳都顾不上了……”花二郎戏谑道。

“二郎……”翠红不认可的喊了他一声,又朝向水仙儿说:“石姑娘,我那里备了晚膳,我还没吃呢,要不咱们一同吃吧,我是三郎的大嫂,你可随他们叫我一声大嫂,也可叫我一声姐姐。你莫怕,这里没有坏人,我公公虽然今日脾气暴躁了些,可他真心是个好人。”

“我不怕,有三郎在,我有什么好怕的,”石不悔喜气洋洋的说,转头看向花吟,见她朝自己点了点头,便很自然的上前挽住翠红的手,与她一道出了门。

水仙儿其实是惴惴不安的,但是为了能尽快的融入这个家,希望了解与被了解,她只好让自己装作一副大大咧咧见谁都自来熟的模样。而历经风月场,见惯世态炎凉的她自然也练就了一副识人的本领,谁个面冷心热,谁个菩萨脸刀子心,她还是能分出个一二的。

“怎么样?要不要二哥出马?”花二郎拨弄着花吟的瓶瓶罐罐,笑的不怀好意。

“什么?”花吟不解。

“老头子这次可给你气的不轻啊,晚饭也没吃呢,也只有你有这本事了,要是我犯了错儿,他一准将我的这双腿给打断了,还能吃的倍儿香。”

“你别扯了,从小到大你犯的错还少吗?爹哪次不说打死你,我也没看你被打死啊,还不照样神气活现的到处蹦跶。”

花二郎嘿嘿笑,一手勾住花吟的脖子,认真了起来,“我瞧那姑娘看你的眼神,啧啧……她那样子真是看上你了啊。你能搞得定吧?真要不行,二哥只有亲自出马了。”

“你什么意思啊?”

“嗨,”花二郎推了她一把,“我说你要是撑不住了,二哥替你收了她。咱们兄弟几个,除了大哥略磕碜了些,二哥我也算是风流倜傥是不是?”

花吟反应了下,才目瞪口呆的盯住他叫道:“花嵘!你说什么呢?你不是有朱大小姐了吗?你怎么又将主意打到水仙儿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