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天还没亮就起身来寻南宫瑾,一连跑了两个地方,气都还没喘匀,就是怕与南宫瑾错过。

但素锦的房内一丝儿动静都没,小厮可不敢去触这霉头,正犹豫不决,醉满楼的老鸨一面打着哈欠一面笑意盈盈的走了过来,上前一把拉住花吟的手就将她请到一楼的一间屋子内,喊了房内的窑姐儿先伺候着。

这窑姐儿本来正睡的香,被老鸨硬塞进来一个人心里还有气,一听老鸨说是花小大夫,整个人一激灵,忙追问了句,“可是西门弄花府的那位花三郎?”老鸨道:“可不正是你心心念念的人”窑姐儿大喜,也不管是否衣衫凌乱就从床上一跃而起,用手胡乱理着头发就从帘子后走了出来,打眼一瞧,禁不住叹了句,“哟,还真是!”

花吟忙施了一礼,也没忘记自己目前是男子身份,谨记非礼勿视,背过了身子就要出去,那窑姐儿却飞奔过来,后背往门上一靠,就将花吟的去路挡了个严严实实,嘴里笑说道:“花小大夫,今日你既进了我的门,可就没有随随便便出去的理了。”

这窑姐儿名叫水仙儿,虽名字取的水水嫩嫩的,性子却有几分泼辣。说来她对花吟也算是仰慕已久了,仔细论来,从花吟第一次给怡红院的喜儿接生开始,她就一战封神了,简直成为了这烟花之地女子们心目中救世男神一般的存在。水仙儿美梦成真,岂有不欢喜的得意忘形的,一时激动就连话都不会说了。

花吟一愣,呆看了水仙儿一会,却因为这仔细一看,觉得眼熟,反而显得更呆了。

水仙儿被看的捂脸笑,“花大夫瞧我做什么呢?看的我都不好意思了。”说着话儿又喊了外头的丫鬟端茶倒水备糕点。

小丫头子进来说:“妈妈让你动静小点儿,说留夜的客人都还没走呢。”

水仙儿不屑,瘪了瘪嘴,接过茶水糕点亲自摆弄了起来,又殷勤的服侍花吟入座。

花吟呆了一刻,突的一击掌,“哦,是你啊!”

水仙儿憨的嘿嘿直乐,“花大夫,你见过我啊!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了,嘿嘿……嘿嘿……”

自然是见过的,水仙儿是醉满楼有名的清官,卖艺不卖身,性子憨直,后来不知怎么地和宁府的大公子宁一山情投意合。

宁一山要收了她做偏房,大周人好风雅,都以有个风流韵事为美事,这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但宁府的老爷夫人却死活不同意,都说知子莫若父,自个儿子什么德性做父母的岂有不了解的,宁一山身为长子,又大了宁半山这个嫡次子两岁,一直迟迟不娶,可不就是因为他心中抱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笑痴念。

宁老爷不怕大儿子娶个烟花女子做偏房,就怕他嘴上说是偏房糊弄他们二老,实则娶回家后想着日后扶正,不再娶妻,真就守着一个身家不清白的女子过一生。若是这般,那可就不是什么风流雅事,而要沦为旁人的笑柄了。

宁一山是宁家一门将来的希望,二儿子混账就由了他去,大儿子是断断不能纵了他的性子去的。

后来这宁府老爷夫人就想了个偷梁换柱的计策,借口宁半山与云裳成亲这么久一无所出,也给他买了个身家清白的良家女子做妾。宁夫人特意选了个好日子,将水仙儿并那姑娘同时抬进了家门。

结果可想而知,水仙儿做了宁半山的偏房,至于那买来的女子则因宁一山碰也没碰她,又给了她不少银子,仍旧将她放回家了。

这些还都是上一世云裳跟花吟抱怨哭诉时,她听了一些进去,至于后来,也不知水仙儿是自己病死的,还是死在了云裳手里。反正宁半山的那些姨娘并他们的孩子一个个都没好下场,云裳可以说是“居功至伟”。

倒是后来宁一山和素锦结交起来,俨然成了她的入幕之宾。

大概是因为……情伤无法自愈?移情别恋?素锦趁虚而入?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花吟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她记得最后宁一山是被斩首于菜市场,罪名是叛国。

在这之前,宁一山一直都是南宫瑾的智囊,二人私交笃深。

却说眼前,水仙儿待花吟那可是一百二十万分的殷勤周到,只恨不得以身相许来表达自己对花小大夫的仰慕之情,又噼里啪啦问了许多天南海北不着边际的问题,思维发散的简直不能忍。但是嘴又甜,或许是真心仰慕吧,花吟就连咳嗽一声,水仙儿都要惊呼一声,“天籁之音”。

花吟实在不明白宁一山那个文渊阁大学士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一个咋咋呼呼的女子,直到水仙儿见花吟实在不耐烦的样子,拉了她说要弹首曲子给她听解解闷儿,花吟总算是明白了宁一山痴情的原因。

这水仙儿简直就是双重人格,反差太大!

花吟听了她的曲子这才想起来看看她的绣房,这才发现四面都是花鸟虫鱼的画作,样样栩栩如生,水仙儿作画弹曲儿颇有灵性,可不知为何一说起话就傻傻乎乎的。不过她笑容看上去虽然傻,却真挚干净。

花吟想,宁一山大概就是看上了她的聪慧内敛,真挚干净吧,一个反差如此之大的人,怎不叫人惊喜怪异?或许就是因为这份惊疑,才吸引的宁一山慢慢的与水仙儿接触了起来,渐渐的彼此欣赏,乃至情投意合?

有了这一层发现,花吟这才认真的对待起水仙儿,用心去看她,发现她说话动作别有一股女儿家的娇憨之气,尤其她笑起来干干净净的煞是好看,不知不觉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地花吟脑子灵光一闪,一拍脑门道了声“糟了。”拉开房门就往二楼跑。

花吟上一世来过醉满楼,虽说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可是很奇怪,她身体的记忆远大于脑子的记忆,她根本就没用想的,脚下已经飞快的上了二楼,几个转弯,就准确的摸到了素锦的房门口。

到了门口正要去敲门,就被个小丫头子叫住了,“哪里来的登徒子,要推我们姑娘的房门作甚?”

花吟恍然回神,面上尴尬,待小丫头走近后,忙压低声音道:“在下花谦,我找南宫大人有事。”

“大人早就走了。”

花吟一怔。

却听里头传来素锦的声音,“门外是谁?有话请进来说吧。”

花吟本想退开,小丫头子却挡在她的身前,道:“你有福气了,我们姑娘叫你进去呢。”

花吟无奈,只得随了小丫头进去,这间房极大,布置的简单素雅,房内并未熏香,却有花草的清香,花吟四处一看,见房间的角落摆满了各色花草。掀开两道帘子便见素锦正背对着窗户伏案写字。

她今日穿的很随意,淡色的素纱裙子,脑后歪歪斜斜挽了个髻,随意到极致,却也妩媚到极致。

这女人简直让同为女人的她见了都要酥三分,更别提那些男人们了。上一世花吟虽说心大,却也是着实肯用苦工的,但凡她觉得好的都想着学,因此她也曾模仿过素锦一段时间,只不过凤君默油盐不进,令花吟挫败不已,甚至一度萎靡不振的认定自己东施效颦,学成了四不像了。却不知有回南宫瑾来素锦这歇息,她敛了气息,自帘子后出来,轻轻柔柔的给南宫瑾捏肩捶背,聪敏如南宫瑾竟也没发觉不是本人。还是素锦打外头进来,南宫瑾恍然警觉,只不过他掩饰的很好,淡笑着仿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一般,心内却因自己被骗着实恼怒的很,当时隐着没发作,后来又故意寻了个差错,将她狠狠罚了一回。

“花大夫,您过来看看,我这字写的怎么样?”素锦柔柔的说。

花吟现在哪还有心情看字啊,只恨不得立马就奔出去找南宫瑾,却也没好意思立刻就显出不耐烦,忙疾步上前,准备品评应付几句就闪人。

可当她走到跟前,不自觉的顿住了,“瑾大人的字?你在仿他的字。”

素锦朝她看了一眼,“花大夫好眼力。”

“我与大哥朝夕相处也有些时日了,他的字我自然是认得的。”

“但是他擅长草书,正楷是他最不擅长的,而且他写这副子的时候也没走心,认真论起来,这副字写的很一般,就这样花大夫也能认出来,真是不简单。”

花吟觉得素锦这话说的古怪,便犹豫着没有接话。

却见素锦搁了笔,又笑吟吟的看向她,“大人他每回来都会与我说一些您的趣事,所以虽然您对我不熟,但是我却对您熟悉的很呢。”

花吟咂舌,“大哥他与你说我?说我什么?”

素锦但笑不语,又扯开话题道:“听说您要去东山书院读书了?”

花吟一听这话旋即烦上心头,“我对考取功名不感兴趣,我来找大哥正是要说这事。”

素锦从上到下将花吟看了遍,又道:“不管你是否考取功名,多读点书总是好的。况且你年纪这般的小,去书院读个几年书,再回来的话一定眼界大不一样,或许想法就变了呢。”

花吟不想和素锦辩驳,便呆着没有回话。况且素锦对她句句试探,若是平常她还有心应酬,最近她心烦意乱,也懒得去斟字酌句的费这番心思了。

“大人但凡做任何决定都有他的考量,况且他是个固执的人,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我劝你还是打消了不去书院读书的念头,先过了去,待日后再慢慢和大人说或许还行得通些。”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咳嗽声,只听有人在外头唱,“人人都爱素锦,素锦人人爱,爱呀爱呀爱呀……”

素锦抿唇一笑,突地低吟了一句,“若是嫁得花三郎,一世吃糠也心甘。”

花吟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

“这里的姐妹们之间流传的一句话,你没听说过?”

外头又在唱“人人爱素锦,素锦人人爱……”

素锦笑,“你听,可不是有人不满意了。你且回吧,我这里就不留你了。”

花吟随便作了个揖便退了出来,出了门见是水仙儿倚在二楼的栏杆处玩着头发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