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节、拜师症候群(1/1)

()姜田说的是张寿臣先生的名段《巧媒婆》,这个段子短小jīng悍却又处处体现出作者在生活上的丰富阅历,尤其是在段子的结尾,瞎了一只眼的新娘与跛脚的新郎,互相找理由给自己遮丑的狡辩,算是一直铺垫下来抖开的大包袱。

“……呦!你怎么是瘸子?咱俩相亲那你不是这样呀!”

“是啊,我原先不瘸来着,那天和你见完面之后不是骑着马嘛,到了胡同口之后一个小孩放爆竹马受惊了,就给我摔瘸了。你是怎么回事呀!那天可没见你瞎了一只眼呀!”

“啊?是啊!我……我不是听说你摔瘸了吗,我一着急就把眼睛哭瞎一只……”

段子还没说完,台下的观众就已经乐不可支了,这类题材不仅贴近百姓生活,同时还抨击了社会上一些并不值得提倡的价值观,看似闲话般的和观众拉家常却又不声不响的抖出包袱,可算是běi jīng相声的代表作。同样的,这段相声如果换成是赵直来表演,就不/ 会起到很好的效果,你想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和人聊媒婆的事情,怎么看都觉得别扭。一个段子算是表演完了,观众们自然是回味无穷,若是放在以前一定会要求姜田再多表演一些,可是现在他们却不敢这么说,人家能屈尊降贵的说相声,那还是沾了徒弟不争气的光,谁还能不知好歹。

姜田朝着台下拱了拱手,算作是鞠躬下台了,然后朝着一直站在角落里的赵直招了招手。那小子不敢不过去,只好跟着自己师傅出了茶馆。表演经验丰富的柳先生知道此时不能冷场,于是马上从门帘后边走了出来准备说书,也算是转移大家对那对师徒的注意力。

走到了街上,姜府的下人们呼啦啦的都跑回了府里,生怕自家老爷怪罪。姜田也没管他们,只是尽量和气的跟赵直说到:“你一会还是帮着赵老板打烊,然后明天一早来找我!”

虽然看着自己师傅好像没有生气,可他心里不敢这么乐观,有点忐忑的小声嘀咕着:“先生不会不要我了吧?”

姜田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的事不怨你,是我教的不用心。”

说完姜田就转身回去了,只剩下傻小子在那发呆,心说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师傅?自己走街串巷的看过不少学徒的血泪史,就算是师傅错了徒弟们也不敢顶嘴,说不定还要替师傅背黑锅。可今天就是自己没演好,先生不仅没怪罪,还说这是他的错!

回到府中,一直没说话的夕芸迫不及待的问姜田:“哥哥,我刚才也听他说相声了,和哥哥你说的一个字都不差,为什么就是不好笑呢?”

姜田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她:“如果一个大男人,留着青须须的络腮胡子,然后扭捏的跟你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你还乐得出来吗?”

夕芸在脑海中设想了一下这个情节,然后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冷战。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姜田还没起床,赵直就已经在门外候着了,深秋的露水将他的衣襟打湿了不少,可是这小子没敢吱声,就这么一直等在门外好在自己师傅起床的第一时间就看见自己。还别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姜田一睁眼就知道自己这傻学生等了半天了,看他袖着手哆哆嗦嗦的坐在房檐下打盹,搞得姜田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打招呼。姜田对这种旧社会的师徒关系还真有点感慨,放在后世这就是板上钉钉的虐待学生,可在这个时代则是所有学子都要遵守的行为准则,要不然也不会有程门立雪的典故。问题是这么做让姜田有点于心不忍,你说一个还是小学生年龄的孩子,为了三餐温饱、为了学艺、为了将来能自食其力,这么早就得开始伺候师傅,若是稍有不对的地方打骂是常有的事,各种体罚方式绝对能超乎现代人的想象。有时候还真是觉得中华民族能延续几千年,和这种坚韧不拔的jīng神与严酷的丛林法则社会的淘汰机制分不开关系。

吃早餐的时候,姜田特意让人煮了一大碗姜糖水给赵直,怕他小小年纪落下风湿的毛病,可这又让那小子受宠若惊的感谢了半天,最后才在师傅的监督下把姜糖水喝光。姜田之所以让他一早过来,其实是想在上班之前跟他谈谈表演的套路。可是看这样子他也觉得不认真的教他点本事,实在对不起人家这种侍奉老师的jīng神,于是就打发一个家丁去科学院送个信,反正今天也没自己的课程,在朝廷同意进行冶金试验之前也没什么事情好干,所以就请假一天。

“你虽然将段子整个背了下来,但是还没有抓住表演的要点,而且你选的段子也不对,我这里有个新段子和你说说……”

就在姜田好不容易才将整个剧本交代完毕之后,一个人在外边轻轻的叩响了房门:“先生,玲珑有事求见。”

玲珑自从姜田宣布为zì yóu之身之后,就一直躲在自己房间中不见人,若不是有心月照看恐怕有没人给她送饭。谁也不知道这位大小姐究竟有什么打算,今天竟然能主动的走出来求见姜田。

“姑娘请进!”

还是那一袭白sè的拖地长裙,配上有些憔悴的面容更是显得我见犹怜,大约有着向林黛玉靠拢的气质。不过姜田因为见过她使大小姐的脾气,所以对这反常的造型抵抗力稍微高一些。

“先生,妾身听闻府中有不少姐妹离开,或是选择重新留下?”玲珑也没废话,上来就直奔主题:“不知那些留下的姐妹们,先生将如何处置?”

姜田本想让她落座,可又想起今时不同往rì,她这明显是在打探自己的想法,想她一个弱女子就算平时颐指气使,遇到这种情况也难免有些茫然,况且她乃犯官家眷,定然没有亲戚可以投靠,留在自己这里当个下人又不符合她的xìng格,所以犹豫了这么多天才鼓起勇气来找自己问个明白。

有些同情她的姜田并不打算隐瞒,而是直截了当的回答她:“虽说他们想重新卖身于姜府,可是我并不打算将他们当成下人,否则发还身契又有何用?我这里永远都是来去zì yóu的,若是既不想离开又不想工作,我也可以收取点房费算是府中客人。至于这价钱和心月商量就好。”

“那在你心中心月姐姐是何位置?”

姜田想了想,然后很诚恳的回答:“我明白你的意思,她是我敬重的一位姑娘,只是我不想欺骗她,所以不能给她任何承诺。”

玲珑对此倒是有点意外,在倚红楼中见惯了那些奉承讨好的嘴脸,他竟然连一句谎话都不说,很干脆的就点明了双方身份的差距,以及今后会有何种结局。其实这是玲珑自己想歪了,姜田的本意是说他很看好心月在新学上的发展,而不愿意因为儿女情长耽误了她的前途,并不是因为心月的出身所以有所顾忌。再说通过那个没见过面的前未婚妻,他也明白这个时代的婚姻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各种利益纠缠之下恐怕身不由己。

“先生的心思我明白了。”玲珑这才盈盈一拜:“妾身想同先生学习音律,不知可否收下贱婢?”

这下姜田糊涂了,自己从不收徒她又不是不知道:“姑娘若是担心食宿之资无处筹措,大可放心住下,我得空时也可和姑娘探讨一番,至于这拜师的事情就免了。”

玲珑凄然一笑:“先生误会了,区区银两我玲珑还拿得出来,定然不是为了白吃白住。只是常言道入宝山不可空手而归,所以小女子斗胆求学。”

姜田实在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眼见对方如此坚决,也只好先答应下来再说,不过心中又奇怪了,她这种红人自然有不少公子哥一掷千金,所以私房钱肯定不菲,那么她自己在外边寻一处宅邸另过不好吗?非要还待在这里不走,为此还找出一个学艺的幌子?

心月前脚刚离开,马上就有几个下人挤着跑进们来,然后二话不说就给姜田跪了下来:“奴才们也想和老爷学相声!”

今天是怎么了,姜田心想自己只不过是旷工一天,结果自己府上这些人都跟吃错了药一样发神经:“你们先起来,为何要学相声?”

几个看上去很面熟的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致推举一个能说会道的人出来答话:“回老爷,奴才们听您说相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都佩服你您的本事,所以小人就想习得点皮毛,将来也好将您老的东西发扬光大!”

这小子嘴挺甜啊!姜田不由得重新打量了一番,然后才发现他不就是自己受封的第一天,那几个带头在门外迎接的人其中的一个吗?冲着这份机灵劲应该是个适合学相声的材料。可是别说是收徒,就算是学堂招个普通的学生也还先要考校一番,至于此人的人品如何就更是需要观察才能知道。

“这样吧,你们也别急着拜师,我这人不收徒弟,在我教导直儿的时候你们也可以旁听,过几rì我在看看你们的功课如何。”

这说白了就是要先看看他们的悟xìng如何,然后再考虑是不是深入的教导。可就算如此也让这几个人高兴的合不拢嘴,千恩万谢的这才退出房门。眼看着过去了大半个上午,结果姜田一直都没时间好好地给赵直讲解,到此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然后让他自己先去体会新段子的jīng髓,并且规定没有他的允许不能随便的登台表演。等房间中再次安静了下来之后,姜田这才琢磨起玲珑的话,心月究竟在自己心中是个什么地位呢?

想到这里他觉得还是先和人家姑娘说清楚比较好,于是起身朝着她的房间走去。真到了门口之后,准备敲门的手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叩响房门,自己这几天完全将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女管家,虽然她工作上完成的很出sè,每次和自己也仅仅是交代一下府中的情况,并没有多说什么,却又总有一种yù说还休的感觉。姜田也不是傻子,从她当着自己面拒绝了田虚海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可以断定女孩的心思是什么。只是姜田却没有那种占有她的yù望,除了对未来生活的不确定因素外,他对那种心思活络八面玲珑的女孩总有种敬而远之的心理。这可能是在原来的时空中见惯了太多职场女xìng的结果,对方无论怎样表达出善意,他都本能的给自己设立了一道防火墙,只是这种心态别说是这个时空的人无法理解,就是姜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还在纠结于敲不敲门的时候,心月却突然间打开了房门,看见愣神的姜田之后,一时间俩人都有点尴尬。

姜田最先回过神来,此刻也不用考虑该怎么措辞了,本能的有点僵硬的说:“冯……冯姑娘,在下有点事情要和你说。”

心月看他说话有点不太自然,心中小鹿乱撞,自从倚红楼改名叫姜府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的来找自己:“老爷有何吩咐?”

不知不觉间对姜田的称呼又从先生变成了老爷,搞得姜田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角sè:“刚才玲珑曾找我,说是要留在府中和我学习音律,但是她曾经问过我一些问题,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先和你聊聊比较好。”

心月一听是玲珑引发的事情,热切的心情登时凉了一半,可是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微笑:“那先生且进屋谈吧。”

姜田一想也对,虽然自己这里的男主人,可是和心月在大庭广众之下促膝长谈难免会引发不必要的流言,再说若是被某个路过的下人听见也很麻烦,于是也不客气的就走进了心月的闺房。其实别看他也算是倚红楼的常客了,但是心月的私人房间还是头一次进来,以前那个只能算是她的专用会客室。这次走进屋里好奇的四下打量一番,果然在风格上大不一样了。且不说那些jīng致的硬木家具,单单是各种陈设就从书法字画,变成了各种机巧的小玩具,桌子上还摆设这一只花纹繁复的香炉,虽然没有冒出阵阵青烟,却给人一种奢华中带有几分俏皮的感觉。

“果然还是个薛宝钗!”姜田在心中暗自感叹,其实人家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喜欢一点小玩意有些童趣也很正常,只是长期隐藏自己xìng情的习惯,让她给人一种jīng明世故的感觉。骨子里那种小姑娘的劲头,也只有在自己的房间中才能得以释放。

姜田不是来评判这个人属于那种类型的,他在一个绣墩上坐下之后,决定还是开门见山的说到:“不瞒冯姑娘说,玲珑给我提了一个醒,这些rì子不仅委屈你cāo持府中杂务,就连本应早点问明的事情也一拖再拖。”

“先生想问何事?”

姜田皱皱眉头:“是我疏忽了,一直没有询问姑娘今后可有什么打算,反倒是差遣你做了那么多的琐事,今rì特来相询。”

本来还保持着的笑容这时也逐渐消失了:“先生这是要逐我出府了?”

“不不不!你别误会。”姜田赶紧否认:“这里本来就是你们的家我才是外人,机缘巧合下才占了这里。玲珑问我,对留下的姐妹要如何安置,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今后会如何,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所以在下不想拖累你们,若是今后出现了一些不可抗拒的事情,你们也免得受到牵连。”

听到家这个词,心月沉思着念叨了半天,过了好一会才站起身朝姜田施礼:“小女子在这世间早已没有了亲人,愿意同您学习新学,还望先生收留!”

姜田没想到是这个结局,稀里糊涂的又多了一个女学生。而且还是那种危险级别和环儿并驾齐驱的档次。先是看见对方黯然神伤了半天,然后又表情坚定的要拜师,任谁都无法硬下心肠将她赶走,再说姜田的目的本来也不是要驱赶她,只是单纯的想问问对方究竟有什么打算,结果有种多嘴多舌活该倒霉的感觉。姜田还是没有猜对心月的心思。这种女孩一般天生都会有种自我保护的本能,所以心中的想法很难猜到。但是心月的打算很简单,她也看出自己是落花有意,姜田是流水无情。本来以她的xìng格应当及早离开才对。但是听到姜田将这里称作是她的家之后,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正在心中滋生,她发现姜田一直都没将自己当成是姜府的主人,他还认为自己只不过是长期包下了倚红楼的一个客人,对于这种谨小慎微的心理究竟出自什么原因,心月实在是猜不出来,但是这并不影响她做出某种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