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两公子,一为秦青,一为齐徇,都是芝兰玉树,风采绝世的人物。
秦青是秦国公世子,齐徇是安国公世子。但今年年初的时候,前任安国公因病逝世,齐徇承袭祖荫,便袭了安国公的爵位。
宫女通报过后,聂媛华面上的神情有片刻的怔愣。
但随即她便敛了脸上的怒容,恢复了一贯冰冷的神色,冷声的说着:“请他进来。”
宫女答应了一声,随即便往后倒退着出去了。
片刻之后,齐徇轻裘缓带,缓缓的步入了大殿。
聂媛华此时已经是端坐在了上首主位上,淡漠的望着站在大殿正中的齐徇。
齐徇也正抬眼看向她。
他生的清瘦,但身姿笔挺如竹,面容则是清俊如长空朗月。
“微臣见过太子妃娘娘。”他掀袍,欲待向着上首跪下去,但聂媛华抬手制止了他。
“安国公免礼。”
齐徇也便从善如流的站在了那里没有动。
聂媛华吩咐着旁边的宫女:“给安国公赐座,上茶。”
有宫女答应了一声,过来请齐徇入了座,随即就有另外一名宫女用托盘捧了一杯茶水过来,放到了齐徇座旁的小案上。
齐徇垂眉敛目的望着自己锦袍上的暗纹竹叶刺绣,静待宫女退了下去之后,方才伸出一只手捧起了案上的茶杯,揭盖,慢慢的撇着水面上的茶叶浮末,而后缓缓的喝着杯中的茶水。
在这个过程中,聂媛华面上一直都是一副淡漠的表情。
她望着他,似是在等待着他先行开口。但等了半日,见他依然还是低着头,在那慢慢的喝着茶水,她几次张口,几次又闭上,最后还是先行冷声的问出了声:“安国公过来找本宫有什么事?”
哒的一声轻响,是茶杯放在小案上的声音。
齐徇抬头看向她,眉眼平静。
“方才我在外面碰到了晋王妃。”他没有回答聂媛华的问题,反而是平铺直叙的说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见闻。
聂媛华忽然就莫名的觉得有些烦躁了起来。
“这与你无关。”她很是冷硬的开口说着,语气也没有方才的好了,“你来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
齐徇不答,反而是轻叹了一口气,而后说着:“我知道你对她的恨意很深,只是上一辈的错事毕竟与她无关。而且你弟弟的死,若是真的说起来,那也并非是她成心所为,只是一场意外罢了。你莫不如放下对她的仇恨,往后和她和平相处,岂不是好?”
聂媛华冷笑:“放下对她的仇恨?说的好轻巧。死的是我的亲娘和亲弟弟,痛的也是我,你一个外人哪里能感受到?”
齐徇闻言,沉默不语。片刻之后他方才又说道:“她自然是不足为惧。只是她的夫君,晋王左翎,那却是个人物。朝野上下皆知,晋王对他的这个王妃很是宠爱,你若是伤害了他的王妃,他又岂会与你干休?他手中毕竟握着西北的兵权,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为过,便是连皇上都要忌惮他几分,不敢轻易动他。你,你又岂可拂了他的逆鳞?退一步海阔天空,以往的事,不若还是就此算了。”
聂媛华只觉得心中烦躁的情绪较刚刚更加的强烈了几分。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她紧绷着脸,看也不看齐徇,冷硬的说了一句。
齐徇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娘娘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自己的儿子着想才是。与左翎为敌,并不是件明智的事。”
聂媛华忽然起身站了起来,冷声的说着:“看来安国公今日来找我并无要事?既然如此,彩莲,送安国公出去。”
她对着一旁的宫女吩咐着,随即转身就要进内殿。
齐徇的叹气声自身后幽幽的传来:“我只是希望你和儿子都能安安稳稳,不想看到你们受到伤害罢了。”
聂媛华的脚步硬生生的一顿。
而齐徇已经是起身站了起来,转身走到了大殿门口。
但忽然他听到聂媛华生硬的声音传来:“等等。”
他回头,就见聂媛华对着身旁跟随的宫女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随后就见那宫女低头快速而去。
片刻之后,那宫女手中抱着一个婴儿走了过来。
聂媛华伸手从宫女的手中接过婴儿抱在怀中,随即一手撩开面前的珍珠帘幕走了出来。
“安国公,”她在齐徇的面前站定,伸臂将手中的婴儿递了过来,“说到本宫的儿子,你还没有见过。现下你既然来了,正好可以见上一见。”
自打进殿之后,齐徇清俊的面上第一次出现了怔愣的神情。
他垂头望着聂媛华手中的孩子,一时似是不敢接,只是静静的望着他。
婴儿被严严实实的包在一张红绫棉被中,只露出了一张小脸来。
聂媛华的这孩子生下来未足两月,终日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睡觉。现下这孩子就正在睡觉,想来因着身上棉被包的较厚实的缘故,他白皙的面上带着两团红色,望去就想是过年时节白馒头上点的那一点红色。
齐徇伸出手来,想去接聂媛华手中的婴儿,但末了又缩回了手。
他最后恋恋不舍的望了一眼这个婴儿,而后抬起头来,面上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之色;“外面风大,还是将小殿下抱到屋内去吧。‘
聂媛华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而后便也转身将手中的婴儿交给了一旁的奶娘,让她抱着回了屋子。
齐徇的目光一直目送着奶娘的背影远去。奶娘虽然是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婴儿的面孔了,但从这背后还是能看到包着婴儿的红绫棉被的一角的。
奶娘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层层帘幕之后。
齐徇收回目光,平稳了下自己激荡的心情,看着聂媛华。
聂媛华同样是在看着他。只是不同于平日里她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的目光,她这会的目光带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隐忍?期待?又或者是克制?
两个人对望了一会之后,齐徇对着她点了下头,温声的说了一句:”照顾好你自己和孩子。“
聂媛华瞬间就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但她素来冷静自持,所以即便是心湖荡漾,但面上还是漠然一如往常,只是说着:”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我们母子不用你管。“
齐徇又对着她点了下头,而后转身走了。
他清瘦的背影一路远行,很开就消失在了院门之处。
有风自殿外吹来,垂着的珠帘轻轻相撞,发出低沉悦耳之声。
聂媛华的目光从院门处收了回来,环视了一圈这装饰的富丽堂皇,却又让人觉得空旷孤寂的大殿,脑中忽然浮现出两句诗来。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而那边厢,聂青鸾出了大殿之后,一路上走的飞快,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近处是否有其他人,所以她压根就没有看到齐徇。
一出宫门,就看到了左翎正站在马车旁等她。
其实日当正午了,日光直射而下,身着朝服的左翎冷冷淡淡的站在那里,面容冷峻,纵然是他生的再好,可这份气场依然是让人不敢近其身三丈之内。
可聂青鸾在看到左翎的那一瞬间,她就是忽然觉得自己浮躁的心里安稳了不少。
她脚下加快,几步是小跑着向左翎走了过去。
而左翎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也是向她走了过来。
他一直都在担心聂媛华会对聂青鸾如何,总是担心她招架不住,正想着若是她再不来,他就去聂媛华处找她。好在现下她总算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左翎三步并作两步的到了聂青鸾的面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问着:“怎么了?”
在面对聂媛华的时候,聂青鸾是可以很轻易的就掌控住自己的情绪的,可是在面对左翎的时候,她却总是很容易的就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现了出来。
聂青鸾的面色看上去很不好,她很想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就在这里将刚刚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左翎,但宫门口人来人往的,左翎在京城里又是个如此敏-感的存在,所以她还是将心底里迫切的想要倾诉的欲-望给压了下去,只是说着:“到车上再说。”
左翎从善如流的跳上了马车,而后便伸手来拉聂青鸾,放下了马车帘,对坐在车辕处的王顺吩咐着:“赶车。”
王顺答应了一声,手中握着的马缰绳一紧,马儿立刻便开始往前走了。
“聂媛华为难你了?”
这一年的日夜相处下来,聂青鸾哪怕面上只是有稍微的一些表情变化,都足够左翎能够猜透了。
聂青鸾点了点头,而后便将今日她和聂媛华见面之后所发生的所有事,以及两个人说的所有的话都和他说了一遍,末了她甚是苦恼的说着:“怎么办?我娘在她手上。我是很想救我娘啊,可是我就是救不了啊。而且我还那样对聂媛华说话,估摸着她待会肯定会找我娘的不自在。唉,我娘和她之间的这些事我真是,到底我该怎么办啊阿翎。”
左翎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安慰着她:“你做的没错。你刚刚若是求了聂媛华,让她让过你娘,她非但不会放,反而会更加知晓你娘在你心中的重要地位,说不定会真的对你娘做些什么。可你那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她会觉得你对你娘根本就不在意,也许就不会太为难你娘的。”
聂青鸾闻言心里好受了一些,但她随后就又担忧的望着左翎,期期艾艾的说着:“可是这样聂媛华岂不是会真的对你下手?”
她在聂媛华面前是表现出了对她娘的不在意,可是也表现出了她对左翎的很在意啊。
左翎微微一笑,眉宇间傲气天成:“她若是想对我下手,尽管来就是,我是丝毫不惧她的。”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又低柔了下来:“鸾儿,我很高兴。”
聂青鸾一时没跟上他的节奏。
高兴什么?高兴聂媛华会对他下手吗?他脑子该不是刚刚被马踢过了吧?
而左翎接下来的话也给她解了惑:“我很高兴,鸾儿,你在他人面前都毫不掩饰对我的在意。”
聂青鸾:......
喂,左元帅,难道你现在关注的焦点不该是聂媛华后面会对你出什么幺蛾子吗?
面对着左翎温柔且深情的眼神,聂青鸾觉得有点不自在。
她只好转移了话题,问着:“隆安帝叫你过去对你说了什么?可为难你了?”
“他不敢,”逼人的傲气又一次的浮上了左翎的眉宇之间,“他以为陇城依然为胡人所侵扰,所以还得求着我接下来继续好好的镇守着陇城呢。”
聂青鸾点了点头。
她知道在陇城那地界,左翎可谓是一手遮天,毫不夸张的都可以说,便是空中飞出的一只陇城的鸟儿,那肯定都要经过左翎同意的。所以陇城现下的状况,定然是左翎想让隆安帝知道的状况。
“那你奶奶呢?你可见到她了?”聂青鸾又问着。
“没有。”左翎面上的神情暗了一暗,“隆安帝说我奶奶去了皇家别院了,不在皇宫里,说是等她七十寿诞的时候才会回来。”
不消说,这肯定是隆安帝不想让左翎见到他奶奶的借口了。
聂青鸾伸手拍了拍左翎的手背,安慰着他:“隆安帝既然是要求着你继续好好的镇守陇城,那自然是不会对你奶奶怎么样的,你大可以放心。”
左翎点了点头:“想来也是如此。”
马车一路颠簸到家,一夜无话。
次日上午,聂青鸾正坐在那琢磨着要不要回信阳候府一趟,见见她爹,商讨一下她娘的情况,忽然就见王顺进来禀报,说是:“元帅,王妃,安国公过府拜见,正在门外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