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阁大堂如飓风过境,桌椅东歪西倒,杯盘碎了一地,汤汤水水流淌,云玉昭坐在柜台上,双臂环抱,交叉着腿晃荡着,碰到柜台时,断断续续啌一声,她的面前,一醉阁的掌柜和伙计哈着腰站着,在不停地赔礼致歉。
“娉婷,你来啦。”练子超攥着拳头一旁站着,看到云娉婷,咧嘴笑着迎了过来。
“你没受伤吧?”虽然不喜欢他,可他若是陪着她大姐过来受了伤,她也不安宁。
“没有。”练子超张臂,转了一圈给云娉婷检查,末了,指着酒楼狼籍的大堂,小声说:“我们没找到昨日那个伙计,大姐跟掌柜要那伙计的地址名姓,掌柜的推托抵赖,说那个伙计是临时受聘的,就昨日帮工一天,大姐生气命我砸的,他们不敢还手。”
语毕,又补充,“我把吃饭的客人都赶出去了才开始砸,没伤到人。”
大姐大姐喊的可真顺口,他可比云玉昭还大了一岁!
这傻大个真张狂,简直是目无王法!
不,张狂的是她大姐。
一醉阁的东家是魏家,财势比云家更盛,大姐不怕魏家报复吗?
云娉婷正思索着,门外一辆马车急匆匆驶来,从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个子很高,比魁梧的练子超不遑多让,脸部轮廓深刻,高鹳突眉,五官像石雕,生得像西域异种人,极不错,只是,从额头中间至右眼睑长长的一道疤痕,狰狞可怖,活生生将很好看的一张脸丑化了。
云娉婷不在商场中走中,认识的人极少,这个人没碰过面,却听说过。
这男人是魏家家主魏通的庶子魏廷宏,据说,其母是西域的舞姬,魏通在西域行走时纳了其母,后来,不知其母是死了还是离开魏通了,魏通从西域回京时带回来襁褓中的魏廷宏,其母没有同行。
一个庶子,母亲又不在,魏廷宏在魏家的生活极不如意,那道疤,是魏通的嫡子魏延平用尖刀硬生生划出来的,据说,当时是要挖他一个眼珠子的,魏廷宏闪避及时,才保住了眼睛。
一年前,魏延平在青楼与人争抢花魁娘子失足坠楼死了,魏通只魏延平和魏廷宏两个儿子,魏延平死了,只能培养魏廷宏。
因先前教养缺失,魏廷宏空有其志没有其谋,魏家这一年来生意诸多不顺。
云玉昭在一醉阁中被下药,云娉婷曾怀疑魏廷宏是那意图沾污云玉昭之人,只是包厢前所见男人的背景,只是中等个子,与魏廷宏的身高明显不符。
“云大小姐,失礼了。”魏廷宏越过云娉婷,急匆匆进门,踩着一地杯盘碎片,朝云玉昭赔礼。
“你魏家岂止是失礼,连我都敢算计,你当云氏好欺负么?”云玉昭一拳狠砸向后方的酒柜。
地动山摇的震颤,砰砰炸炮似连声响伴随而来,厚重的实木酒柜在酒瓶落地后四分五裂,如人被大卸八块,酒柜上的酒瓶散落一地,酒液流淌,酒香侵漫。
魏廷宏的脸刹那间变成了猪肝似的酱色,气得话都说不上来。
先前砸便砸了,主子不在,现如今当着他的面砸,浑不把他放在眼里,忒欺人了。
云玉昭一个姑娘家自是无此功力,这么大的震动是练子超在她出拳时紧跟着出拳。
“娉婷,我厉害吧?”练子超憨笑着朝云娉婷望去,无声地问她,眼睛明亮,满心期待等着嘉奖。
“不错!”云娉婷没出声,云玉昭开口了,重重地拍练子超肩膀。
魏廷宏扫了练子超一眼,深褐□□眸仁闪了闪,面色微变。
云娉婷发现,他进来时态度虽然谦卑,可骨了里透着张狂,似是有所依仗,刚才更是要发火的神情,这会儿,却像是遇到棘手的难题,颇感有难。
云娉婷不解,心念一转,明白过来,不由得苦笑。
魏廷宏认出练子超,顾忌他背后的崔家了。
大姐此次带着练子超前来,怕也是有意为之,自己疏忽大意没有阻止,只盼往后不要和练子超牵扯不清。
“魏廷宏,这事怎么了断,你说个章程。”云玉昭厉声喝道。
“请云大小姐开口,魏氏无不遵从。”魏廷宏敛起怒色陪笑。
“行,我也不为难你,也不拉你见官了,就这家酒楼,这家一醉阁赔给我,除掌柜之外,伙计和大厨全给我留下。”云玉昭大大咧咧道。
魏家这家一醉阁是三层小楼,气势恢宏,因经营许多年了,招牌老口碑好,又在京城最繁华的饮食街,价值少说万金,云娉婷大吃一惊。
大姐真敢要,这不是狮子大开口,根本是漫天取物。
魏廷宏显然也没想到,整个人呆了。
“魏少爷要跟我立约过契还是要见官?”云玉昭闲闲道,指向练子超,“我可是有人证的,你考虑清楚。”
民不与官斗,练子超这个翰林学士崔伯灏的养子往公堂上一站,魏家官司便露败象了,何况,此事若传扬开,顾客心中都会思虑,在一醉阁用膳时竟被下药,万不能光临了,魏氏旗下的一醉阁酒楼别想把生意做下去。
魏廷宏设局前,再料不到会事败,亦料不到云玉昭竟如此离经叛道,丝毫不将声名放在心上,差点受辱一事堂而皇之说出来,半点不扭捏害臊,甚至还敢为之对簿公堂。
见官了,意图污辱云玉昭的人怕是也会被揪出来,于魏家更是雪上加霜,魏廷宏飞快地衡量了一下利益得失,道:“魏家可以将这个酒楼赔给云大小姐,云大小姐也需保证,不将此事说出去,亦不再追究。”
“行。”云玉昭大声道,和魏廷宏击掌,跳下柜台,雷厉风行,即命外面候着的云泽回云氏喊人来接收一醉阁,并和魏廷宏的人去府衙立契过户。
不追寻出幕后主使人隐患无穷。
云娉婷极不赞同。
“你懂什么,能让魏家做走狗的人,背景来头定不小,再说了,我也没出什么事,未能将那人治重罪,追究下去有何益处,莫如拿了好处罢手。咱家要办酒楼,这方面一无所知,把魏氏酒楼的伙计和大厨要了来,又有一醉阁做根基,正好解决了一开始的棘手麻烦。”云玉昭冷哼。
原来大姐昨晚听自己说了中被下药一事后眼里闪过喜色时便已算计好了,找魏家索赔,索要这一处酒楼。
是不是为商之人,脑子里无时不刻都在算计。
云娉婷颇感沮丧。
出得酒楼,云玉昭眼角都不斜云娉婷,笑咪咪看向练子超,“小子不错,有胆魄有能耐,是个人才。”
“谢谢大姐!”练子超腼腆一笑,脸庞红了,配着浓眉大眼,很是可爱。
“走,我请客,跟上来。”云玉昭大笑,拍了拍练子超肩膀上马车。
“你别跟着,先回府去。”云娉婷急了,喝住练子超,跳上马车,不等练子超叫屈,喊车夫,“走了。”
“练子超很不错,嫁给他,你不用受半分委屈,他是养子,跟崔伯灏夫妻亦不十分亲近,你在婆家人家必与你相敬如宾,未敢十分刻薄你,你在挑剔什么。”云玉昭不悦。
再好的男人不是倪润之她也不想嫁。
云娉婷无意和云玉昭争执,悄声把路州药行的麻烦说了,郑爽要入股银子年底拿花红,没说拿几成,她胡乱瞎掰,说郑爽索要一半盈利。
“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当着五品地方官便可为所欲为么?”云玉昭唇角下垂,冷冷一笑。
“大姐有办法调停?”
“没办法调停,这种人狮子大开口,今日给五成,明日他就敢要八成,后日能索要整个云氏,治,狠狠地治,把他打到泥坑里,永不得翻身。”云玉昭狠狠道。
郑爽可是五品官,云家只是一介商户,怎么治?
云娉婷不解。
“我要布局酒楼和客栈的生意,暂时抽不开身,你再走一趟路州,到了路州后,严词拒绝,他若是找药行的茬子,莫怕,此事闹得越大越好,我自有主意。”
“什么主意?”云娉婷追问。
“一些肮脏的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莫问了。”云玉昭嗤笑,阖眼休息,不看云娉婷,也不再说话。
罢了,能把郑爽拉下台,逼得他无法再纠缠倪夫人便可。
姐妹俩一起回府,云娉婷等不得明日起程,吩咐莫问收拾衣物,当日下午便离京前往路州。
云娉婷乘的自家马车,交待一声,套好马车便出发,倪润之到马车行雇的马车,为了省车马费,在车马行等着,直到有六个人同往路州才出发。
两人乘坐的马车,前后紧跟着出了京城,离京两个时辰后,先后进了离京二十里地的东阜镇,东阜镇仅一家客栈,两辆马车便都在这家客栈停下住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