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长乐宫主殿之中,却也没有那样的太平的。
将被褥换过一次,又拿了不少木炭来,想要将血腥味吸收一些去。而武贤妃昏迷了约莫半个时辰,还是醒了过来,此时正在皇帝臂弯里哭得梨花带雨呢。
而谢青岚进了门,看到的第一幅场景就是这样的。扬了扬唇,这皇帝还真有些情圣的属性啊。想到另一位情圣汤姆苏宋驰,谢青岚忽然觉得,这么些日子,这世界还真是有些清净呢。
她这头想入非非,但武贤妃却像吃了炸药一样,一壁哭,一壁怒吼道:“娼妇,你还敢来!你害了我的孩子,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这贱人——”
武贤妃素日是多么娇贵的主儿,又自矜身份,自然不肯咽了这口气,但是骂得这样难听,也是滑天下之大稽。
谢青岚看着武贤妃那恨不能来咬自己的样子,站在太后身边,静默道:“娘娘还是养好身子要紧,可别迁怒无关人等。”
“无关人等?”武贤妃高声反问,“若非你冲撞与我,我如何会动了胎气?”
皇帝回头看了一眼谢青岚,低声道:“贤妃,此事与谢丫头无关,是因为你不慎服食了藏红花,这才……”
“皇上何必护着她?若不是她冲撞了臣妾,臣妾如何会胎动不止,自然也不会给了人可乘之机。”又哭道,“况且,若不是早有胎动不安,也未必会喝了一口藏红花就发动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连太后都有些不安起来,看着武贤妃也是无可奈何。哭了一会儿,武贤妃忽又通红着眼,死死盯着谢青岚:“贱人,我总有一日要你为我孩儿偿命!”
谢青岚也是醉得不轻,这简直是躺着都中枪!就算是那时自己真的让她动了胎气,但是这藏红花的事,她就选择性无视了吗?这尽数归在自己脑袋上,未免太过武断。
“贤妃!愈说愈不像样了!”皇帝声音沉了不少,多了几分愠色,“朕说了,此事与谢丫头无关……”又轻轻抚着她的发,“是朕不查了……”
“我的孩子……”武贤妃倒像是浑身都脱了力气,喃喃自语一般,“我的孩子就这样没了,皇上、皇上,您是他的父亲啊,为何仇人就在眼前,皇上不为所动,难道不曾管孩子么?”
她猛然从皇帝怀中抽出身子,满脸的希冀:“皇上,皇上要为我们的孩子报仇……”
刘寻脸上绷得紧紧的,看着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任她哭着。武贤妃说着说着,掩面哭道:“为何我孩子死了,她却能完好的站在这里?”
“贤妃糊涂了。”太后也是看不下去,虎着脸道,“你是皇上的妃子,叫皇上难做的事也能做吗?”
这话已经提点的不能再明白了,要是她还不懂,那就是孺子不可教也。
武贤妃被丧子之痛笼罩,一心认定谢青岚是她的仇人,如何能听得进去?放了手,哭得满脸是泪,平添娇弱的美感:“好好好,臣妾不叫皇上为难。”忽然厉声道,“臣妾自己报仇就是。”说着,不顾自己小产孱弱的身子,竟然就要扑上来。
见她这样癫狂的举动,谢青岚知道她已经有些魔怔了,当下退开,太后也是早有准备,红鸾和福彩双双上前,用力将武贤妃摁在床上:“你疯魔了,难道要御前失仪不成!”
武贤妃边哭边挣扎:“你是不是青丘的妖狐变的!引诱了皇上向着你,害死我孩儿,还跟傅渊那恶贼搅在了一处,你怎么不去死——”她愈说,声音愈发尖利起来,最后就像在嘶吼一样艰涩。
“啪——”一声脆响,别说挨打的武贤妃,连太后和谢青岚都双双震惊了。刘寻铁青着脸色,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武贤妃娇媚的脸上顿时浮出一个巴掌印来,她原本脸就不大,那印子更像是一个蛊虫一样,漫了大半张脸。
若说谢青岚能理解武贤妃现在的状似癫狂,但却绝对不能理解刘寻这样的行为了。
母亲失去了孩子,认为谢青岚是凶手,乃是爱子心切,许是等发泄过了,一会子也就正常了;但身为父亲的刘寻,却又有何面目这样对待怀了他孩子、又失去了他孩子的女人?
“这是朕第一次打你。”皇帝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一样,“朕已经与你说了,是你误食了藏红花,这才致使流产,如何肯再迁怒在无辜之人身上?”又站起身子,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被红鸾和福彩摁在床上的武贤妃,“谢丫头是朕心尖尖上的人,不容你这样污蔑。”
武贤妃眼眶更红,一双眼睛充血,滚烫的泪水缓缓而下,像是随时都要泣血一般,声调比起方才,却出人意料的平静了下来:“那也是皇上的孩子。”
“朕的孩子,他没了,朕自然伤心。”从谢青岚的角度,她根本看不见刘寻的神色,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间迸射/出来一样,“只是朕已经没了一个儿子,只能护好另一个更为珍视的人。”
武贤妃就那样定定的看着他,眼泪簌簌而下,像是六月的暴雨一般止都止不住,过了半晌,她才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来:“皇上请回吧,臣妾累了。”
“你好好反省反省吧。”刘寻沉声说罢,转身扶了太后,还不忘说,“青岚,跟朕来。”
他声音那样的温柔,比起方才对于武贤妃的疾言厉色,可谓是冬日之中的暖阳。
只是谢青岚一颗心都被他给冻住了。
转头看着武贤妃满脸的泪痕,谢青岚忽然也想哭了,说不出是对武贤妃的同情,还是纯属觉得她可悲。
丧子之痛,在刘寻心中,还比不过谢家的钱;为他失去了孩子、连做母亲的权力都不再有的女人,还比不上谢家的钱。
看着武贤妃满脸的平静,如同槁木死灰般的平静,谢青岚握了握拳,低声道:“我晓得你怨我,只是绝非我本意……”
“你走吧,我不怨任何人。”武贤妃轻轻说,她声音那样的嘶哑,像是没有任何力气一样。
谢青岚从门中出来的时候,还不忘看了一眼武贤妃,她已经被玉茗伺候着歇下了。屋外炽热的阳光,仿佛在一瞬间失去所有的温度一样,那样的冰冷,将这盛夏的大地,彻底冰封。
经历这样的事,太后和刘寻心思都不太好,刘寻送了太后回去,谢青岚则借口不放心刘睿,去了抱厦之中。
刚进门,却见刘平居然也在,坐在椅子上,对着刘睿含笑的样子,直教人心中发毛。刘睿似乎也是扛不住这压力,额上冷汗涔涔的。
“越王殿下。”谢青岚刚见了武贤妃那悲痛欲绝的,现在又有小正太被魔王逮了,也是卯足了劲儿,“太子殿下年岁还小,越王何必……”
“年岁还小?”刘平扬起一个笑容来,从怀中径直扔了一个小小的纸包在谢青岚面前,“你自己看看就是了。”
谢青岚一怔,忙蹲下身子将那纸包拾起,层层展开,却见其中包着血红的红丝,正是上好的藏红花!
谢青岚三观受到了冲击,转头看着刘睿,后者小脸上没有半点的变化,小小的样子,好像谁都恨不能上去亲一亲他。
“睿儿?”谢青岚只觉得气息都有些不稳了,看着刘睿,“你、你……”
“是我做的。”刘睿小小的,却出奇的冷静,酥糯的声音,但语调那样的平静,平静到了让人害怕的地步,“谢姑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那是你弟弟。”谢青岚喉中一哽,说不出的害怕,蹲着身子看着刘睿,“睿儿,他是你弟弟啊。”
“就是因为孤知道他是我弟弟。”刘睿歪着头,善财童子的样子那样的可爱,半点想不出来他会对养母下手,“谢姑姑说,你若是母妃,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会疼我吗?尤其是,当你的孩子是个男孩子的时候。”
他的小奶音还没有完全褪去,满是孩子的天真,但是说出来的话,就算是成人都说不出来:“孤是太子,一旦有了弟弟,孤的地位就会受到威胁,孤不要受到威胁。”
谢青岚忽然有些嗓子发哑,看着这自己一向疼爱的小孩子,没由来的觉得好害怕。他才五岁,一个孩子最是天真的时候,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竟然就知道,保全自己的地位。
这皇宫之中,父亲不是父亲,兄长不是兄长,为了自己的利益,丧子之痛算什么?连五岁的孩子都不惜背上血债。
“睿儿,”谢青岚紧紧护着他的肩,“你才五岁,这些不是你该考虑的。”
“谢姑姑,睿儿不是孩子了。”刘睿一脸的老成,但是那声音,和成熟两个字一点关系都没有,“在皇祖母去岁寿辰那一日,睿儿差点没命,那时候睿儿就知道,想要的要自己争取,自己保护。害睿儿、威胁到睿儿的,睿儿要亲手除掉他!”
谢青岚喉中堵得慌,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自保的心思谁都有,为了自保,做出什么来也是情有可原。就算皇帝的举动谢青岚能够理解,但是刘睿呢?五岁的孩子,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对怀着孩子的养母下这种手?
仿佛骨缝间都迸出了深深的寒意。
“谢姑姑会说出去吗?”刘睿看着她,一张包子脸让人忍不住想要疼他,但他眼睛里面,却闪着和刘平一模一样的寒光,“谢姑姑会出卖睿儿吗?”
谢青岚苦笑:“不会的,谢姑姑不会说出去的。”
“谢姑姑记得今天的话。”刘睿伸出小指头,笑得真如一个孩子一样“拉钩钩,谢姑姑不要说出去。睿儿长大了,会护着谢姑姑的。”
谢青岚伸手伸得艰难。
从抱厦之中出来,谢青岚一路静默,反倒是刘平一脸轻佻笑意的在前面走着。
“越王。”行到了廊下,谢青岚还是忍不住了,“你早就知道是睿儿?”
“不然呢?”刘平笑得那样吊儿郎当的,一双眼睛好像鹰凖,“你这样天真的人,也就只能被傅渊护着一辈子罢了。”
“这皇宫之中,父非父,子非子,兄弟阋墙,夫妻反目。”刘平每说一句,身上的肃杀之意就重一分,“这才是皇族,凌驾在贵族和士族之上的皇族。如何光鲜,内里的阴私,却是最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