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贞训说得那样恨,看得谢青岚也是心中发苦,还没等她劝上几句,陆贞训已经从发中扯下一只簪子,满脸的决绝。

她性子一向温婉,已经被逼到这个地步了。陆显的确可恨,但若是陆贞训弑父的话,这罪名将压着陆家所有人。

谢青岚一把拧住她的手腕:“姐姐,你疯了,那是你爹。”

“他几时当我是他女儿?”陆贞训看着她,冷冷的笑,满脸的泪痕,叫她原本就倾城的容颜更是绝美,“青岚,妹妹,我方才已经想过了,我不要了性命就是,绝不能叫她再这样祸害我们下去。”

“不能叫他祸害我们也不能是你去!”谢青岚说着,硬是夺了陆贞训手上的簪子,“你是他女儿,他就算是打死了你,这世上所有人也是向着他的,而你,你但凡做了什么,都会说你,都会说你娘,还有你弟弟。整个陆家都会因为出了一个弑父的女儿而被世人口诛笔伐。”

“难道就让他这样么?气死了我娘,我也就罢了,谁叫我上辈子做了孽,投生为他的闺女。祖父祖母呢?迟早也会被气死。”说着,她脚下一软,软软的跌在地上,哭道,“青岚,我真的好恨,究竟要怎样才能摆脱他!”

谢青岚满心酸楚,知道陆贞训今日已经撑不住了,不然也不会这样的失态。也就抱了她,低声道:“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别去想了,你还有母亲和弟弟不是。”

陆贞训伏在谢青岚怀中,忽然“呵”的一声笑出来,冰冷得很:“青岚,我也不过有个母亲,比你略强些,我那爹,我宁肯没有他。”

“我晓得。”陆贞训其实比自己更苦,父母双亡虽说的确会带来无数的事情,但凭着自己或许还能改变,总好过有陆显这样的父亲,每日带来的零碎折磨的强。

两女就这样抱在一处,坐在冰冷的地上大半夜,最后总算是好些了,谢青岚这才扶着陆贞训去了。

黄氏的身子一直时好时坏,如今是彻底坏了。陆兆南暴跳如雷,连问也没有过问一句,便下令将宋驰送来那女子给打死了。二门前那血迹看得触目惊心,众人也都三缄其口,绝口不提陆显,像是陆府从来没有这样的二爷一般。

倒是黄氏,托人求陆兆南给陆贞训寻一个婆家,能尽早嫁过去最好。只是如今陆家的境况如此,谁又愿意跟陆家结亲?倒也是耽搁下来了。

陆兆南每天还要象征性的给随国公找儿子,然而足足找到了正月十五,也不见半点消息。要说这不是傅渊做的,谁信啊?能在权贵眼皮子底下掳去人还不被察觉,除了丞相大人,根本没有一个人符合这个条件。

而正月十五,素来是要进香的日子。这年过得实在恼火,胡氏也携了余氏和谢青岚去相国寺礼佛,一来冲冲晦气,二来也是为黄氏祈福。

虽说,余氏邀约了谢青岚最不想见的人。

赵蕴莲一身白底红梅披风,衬得一张鹅蛋脸更是娇媚,一见谢青岚,她便含着无比得体的笑容上前来挽着谢青岚的手:“姐姐,咱们又有一些时日不见了,姐姐怎的愈发清减了?”说到这里,又拉着谢青岚走到人群的最后,微笑道,“二爷也是孟浪了些,如此未免是祸害了人。”又拍了拍谢青岚的手,“若是姐姐心中不痛快,对我说可好?总好过憋在心中的。”

谢青岚撇了撇嘴,别人心中再不痛快也是家丑,叫别人把家丑说给你听,亏你说得出来!对于赵蕴莲将自己放在人性制高点上,妄图当个知心姐姐的事,谢青岚也懒得计较,只是抽出了手:“我也没什么不痛快的。”

赵蕴莲不是蠢人,知道谢青岚对自己不痛快,其实她又何尝痛快谢青岚?不过两人都是粉饰着浮华,不说多么的亲厚,但总是过得去的。

四人领着一队护院到了相国寺,此处乃是太/祖下令修筑的寺庙,香火素来鼎盛,晨钟暮鼓,檀香袅袅,格外洗涤人的内心。早春薄寒,谢青岚拢了拢衣物,扶着胡氏先下了车。赵蕴莲在后扶着余氏,后者看了谢青岚一眼,低声道:“莲儿,若是她一向这样淡淡的,你又何必去热脸贴着冷屁股?等她嫁给澄哥儿后,瞧我怎么折腾她。”

“姨妈,别这样。”赵蕴莲对于谢青岚的疏远也是心中不快,但想到以前,她也愿意多关心几分。虽说这关心出于炫耀居多,“我总是叫她一声姐姐。”

“你叫她姐姐?”余氏撇着嘴,“你没看到她怎么折腾淑儿的?她可有半点将淑儿当做姐姐了?”

赵蕴莲也不回答,想想陆淑训那德行,先不说谢青岚有没有把她当做姐姐,陆淑训难道将谢青岚当做过妹妹?但,谢青岚那样不留情面的对付陆淑训,赵蕴莲有点阴谋论了。

说不定有一日,她也会那样不给自己留一点情面的。

谢青岚对于总喜欢俯视别人的赵蕴莲实在不感冒,只是扶着胡氏进了大殿。敬香后,四人又转去了禅房与方丈说话。

谢青岚不懂佛学,也就与赵蕴莲留在外面。自顾自的坐在廊下。阳光透过枯枝洒在大地上,光华绚烂。

谢青岚头一次对自己来这里之后的未来产生了些许怀疑。她只求好好活下去,抱着陆兆南的大腿,未来会好过很多,但是再未来呢?嫁人之事?如果皇帝真的肯为自己指婚,那也就算了。万一皇帝和太后忘了呢?以陆兆南得罪人的功力来说,有人愿意要自己都是看在自己嫁妆的份上吧。或者,如原文一样进宫去?宫里一群内分泌失调的女人们,还不排除那时候没有跟赵蕴莲闹翻……

谢青岚一叹,她是一定会跟赵蕴莲翻脸的,她宁愿跟赵蕴莲反目成仇,都不想这货在自己的世界跑来跑去,时不时还叫着自己“姐姐”,然后做的事全是以主子的姿态做给奴才的。

谢青岚正想着,冷不丁肩头被人拍了一下,转头,见是盈盈含笑的赵蕴莲,也是淡淡问道:“出了什么事?”

“却也没有什么事。”赵蕴莲坐在她身边,“姐姐往日很少发呆的,今日是怎么了?”

“往日?”谢青岚勾起笑,“往日的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赵蕴莲的笑容深了些,就那么看着谢青岚,低声说:“姐姐往日性情温婉,又爱读书,什么事都不会伤了彼此的颜面,总是先想着别人的是不是好过,而后才是自己。”又叹道,“不过,姐姐病了一场,性子变了好多。”

这货含沙射影的功力简直登峰造极!谢青岚也是被她气笑了:“哦?依着你的话,我如今是不温婉了?还是你觉得我伤了大姐姐的颜面?”

“大姐姐再有不是也是姐姐。”赵蕴莲一笑,“她素来是个目光短浅的,说难听些,浊物罢了,自然有人料理。你又何必跟她置气,弄得自己结了仇。”

谢青岚被她这高贵冷艳的语气给逼得翻了个白眼:“那你的意思呢?”

“姐姐聪慧,怎需要我提点?”赵蕴莲笑道,“淑姐姐德行的确有亏,但连姐夫都没说什么,我们又怎好说甚?”

谢青岚连假笑也懒得笑了:“我可不干那种让别人夫妻离心的事儿啊,我可怕半夜鬼敲门。”

赵蕴莲笑道:“姐姐不过不想干罢了,又不是做不了。”又握着她的手,“大姐姐那性子,说穿了我也是看不上的。陆家也不过是将军府,她真当自己是贵族家的女儿了么?狂得没了天,有时也是叫人耻笑的。不过,姐姐总是该忍的。”

“噤声,这话我不听,你也别说,传了出去,我不愿不好做人。”又听她最后一句话,忽然笑出来,“若是这事逢在你身上呢?”

赵蕴莲僵了僵脸色,若是这事遇在她身上,只怕她会更变本加厉的还回去。不过她还是露出笑脸来:“若是我,我自然会得饶人处且饶人。”

谢青岚不置可否的笑笑,就冲赵蕴莲方才的僵滞,她已经知道赵玛丽言不由衷。

这货喜欢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然后一种神爱世人的调调给别人以帮【施】助【舍】,还喜欢规划别人的人生,这就算了,居然还是个双标货!搁谢青岚身上就该忍,搁她身上恐怕早就变本加厉还回去了。

抿了抿唇,谢青岚也懒得跟她计较,一脸木讷的低头瞅着指尖,心中直嘀咕要怎么躲开这货的好。

赵蕴莲能感觉到谢青岚的疏远,心中愈发不满,她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她好,没想到谢青岚居然这么不领情。她眼中满是阴鸷,但念及幼时安阳侯还在之时的情分,又软了下来,低声道:“不过,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或许是我不为姐姐考虑了。”

谢青岚轻轻“嗯”一声,也不抬头,大有一副要将手指看出花来的架势。

赵蕴莲自讨了没趣,也是心中愤懑。抬头眯眼看着阳光,觉得这太阳愈发耀眼,迎着太阳一笑,美艳无比。

还没等她低下头来,不远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妹妹?”

赵蕴莲一怔,旋即循声望去,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长身玉立,颇为英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