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里奇住在王城外围、贫民区最边缘处的一个简陋木屋里。
从外头看,木屋四处漏风,摇摇欲坠,好像只要风稍微大一些,就能将它吹倒,透过木屋的缝隙向里望去,里头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地上一条破旧的薄毯和一个架起的水锅,而水锅下几根隐约有火星的木柴,证明这个已经不能用“简陋”来形容的地方,的确是有人住着的。
刺猬头的男孩风风火火地冲进这个木屋,还没推开门,声音就先响了起来。
“奥德里奇大叔!奥德里奇大叔!你在吗?!”
艾莉西亚站在阴影之中,从大开的大门望去,只见那个被唤作奥德里奇的人约莫有四十岁,时间沉淀出他身上安宁平和的气质,让那一张平淡无奇的脸都变得迷人起来。
就艾莉西亚看来,比起朱利安和那男人口中的窃贼来说,这奥德里奇更像是一个虔诚的神职者。
艾莉西亚心中更加好奇起来,于是她也并不上前,只是安静地看着。
奥德里奇望着刺猬头的男孩儿,神色柔和,眼神就像是太阳一样,一眼望去就让人感到暖洋洋的。
“维尔特。”奥德里奇开口,声音里呆着古怪的韵律,“为何这样焦急?”
被这样带着古怪韵律的声音迅速安抚下来,维尔特深吸一口气,道:“奥德里奇大叔,你快走吧!有坏人来找你了!”
奥德里奇一怔,然后微微一笑,道:“你这样关心我,赶过来给我报信,我很高兴……谢谢你,维尔特。”
奥德里奇伸手拍了拍维尔特的头,叫维尔特脸迅速红到脖子根。
维尔特强装不耐,打掉了奥德里奇的手,梗着脖子粗声粗气说道:“好啦好啦,奥德里奇大叔你不要磨蹭了!那个男人又高又壮,背着好大一把剑,看起来好厉害的,奥德里奇大叔你肯定打不过他的,快走吧!!”
背着一把大剑?
奥德里奇眼神闪了闪,从善如流地被维尔特拉出门,跟着维尔特告别后,消失在贫民区边缘的灌木丛里。
艾莉西亚看了看奥德里奇的屋子,里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更没有文件这样的东西。
难道说,文件是被奥德里奇贴身带在身上的么?所以她就只能跟上奥德里奇,往灌木丛里趟一遍了?
艾莉西亚头疼万分,无奈跟上,打算到了偏僻的地方,就跟奥德里奇摊牌,看能不能和平拿到那份文件,因为奥德里奇看起来实在是很好说话的样子……不过艾莉西亚也知道“和平解决”的可能性太小了,因为奥德里奇身后那个神情凶恶的男人,很可能也是冲着这份文件来的。
前头的奥德里奇,让艾莉西亚摸不准实力,后头的男人又来势汹汹……她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静观其变吧。
就在这时,一声如同狂雷的轰鸣,在奥德里奇的小屋的位置响起。
艾莉西亚扭头回望,只看到浓烟冲天而起,其中还伴随着隐约的惊叫和哭喊。
艾莉西亚心中一紧,直觉想要回转,可是刚踏出一步,她就停了下来。
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从奥德里奇手里拿到那份文件才是。别人的苦难,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连自己都不一定能保住自己,还在为了未来而挣扎,又哪里有闲工夫去管别人的死活?
虽然这样想着,可艾莉西亚心中依然挣扎不已。
而就在这时,她感到一个人影从她不远处掠过,向着浓烟升起的地方赶去,艾莉西亚定睛一看,愕然发现,赶去的人竟然是奥德里奇!
他……他在做什么?!
他不是打算离开的吗?
他知不知道那个人在找的就是他啊!!
艾莉西亚几欲抓狂,心里实在是不想跟那个rmb战士对上,但眼看奥德里奇就要消失在她眼中,于是她一咬牙一跺脚,也跟了上去。
奥德里奇本来就没有走远,而他的速度也不慢,因此在浓烟燃起的一分钟后,他就回到了小屋,刚好看到高壮的金发男人掐着维尔特的脖子,神情阴郁,好像下一秒就会掐断维尔特的脖子。
“神与我同在。”
奥德里奇低声说着,下一刻,他身上金光暴涨,腰间原本用作装饰的花剑,在出鞘的那一刻就变了模样,成为了一柄古怪的、像刀又像剑的武器。奥德里奇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直冲上去,手中的武器斩向了那金发男人的手,逼迫他放开了维尔特。
维尔特落地,捂住自己的喉咙,一边用力喘息,一边大声地咳嗽,好像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样。而在奥德里奇的身后,艾莉西亚目瞪口呆,差点都忘了隐藏自己。
——这个奥德里奇,竟然真的是神职者!
“你果然来了!”被逼开的金发男人不怒反笑,原本就冷漠的脸上这时更是带上了说不出的阴郁和愤怒,厉声道,“奥德里奇,你这个可耻的背叛者!你背叛了教廷、做出了这样的事,现在却还在使用着神的力量!无耻之徒!你根本就不配成为教士,更不配成为主教!”
艾莉西亚又一次懵了:主教?这个奥德里奇是个主教?!等等……在这之前,这个男人莫非也是神职者?!
果然,下一刻,金发男人身上就燃起了比奥德里奇更甚的金光,甚至就连原本碧色的眼睛,都染上了隐隐的金芒。
奥德里奇看着金发男人,眼中痛苦一闪而逝,脸上却冷冰冰地,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没有错,错的是你们,是做出了错误决定的教皇!”
金发男人勃然大怒:“到了现在,你不但没有丝毫忏悔之心,甚至还质疑教皇大人,诋毁教皇大人的决定,你——”
奥德里奇打断了金发男人,以不输于金发男人的气势厉喝道:“教皇错了!他已经走上了歧路,他已经被权力迷了眼睛!他决定会将无数的人卷入战火,会把死亡带给无数无辜的人——他的心中是否还记得教义?他是否还记得教廷究竟是为何而存在的?!不,他不记得!他早已经忘了!所以他错了!大错特错!”
“愚蠢!”金发男人喝道,“对敌人的慈悲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只要能找到魔王,只要能将魔族的幼崽从人类之中彻底排除出去,人类的族群就能得到彻底的净化和升华,登上更高的、更接近神灵的境界!教皇大人高瞻远瞩,我们终将在教皇大人的带领下,将教廷推向极致的辉煌,而你——只不过是抱着无谓仁慈之心的愚者而已!!”
“愚蠢的人是你才对!”奥德里奇越发愤怒,“只为了一个捕风捉影的消息,就将刀子对准自己人,对准无辜的婴孩!这样残忍的人怎么能够成为教皇,怎么能够带领教廷,怎么能够为神的羔羊指引方向?!他的残忍和野心终将毁灭教廷,遭到神灵的厌弃,而你们,不以为恶反以为荣?!愚蠢,多么愚蠢!!”奥德里奇冷笑一声,“也对,自告奋勇地脱离了圣殿骑士,抛弃了自己的荣誉,加入了裁判所,成为了一个沾满血腥的刽子手!这样的你,本来就是愚不可及!!”
“你——!!”金发男人狂怒,脸色涨得紫红。他大喝一声,手中大剑卷起狂风,带着风雷之声向奥德里奇劈下,“狂妄之徒!向教皇,向神灵忏悔吧!!”
“该忏悔的人是你才对!”奥德里奇将脚边的维尔特远远抛开,手中的武器毫不后退,硬拼硬地接下了这一剑。
金色的光芒,以两人为中心爆开,随着一声巨响,烟尘飞扬。尘雾中,两人各自分开,金发男人后退了一步,奥德里奇却连手中的剑都飞了出去,跌落在一旁,自己则是连退五步,直到撞上身后的木屋,这才勉强停下脚步。
高下立判!
金发男人黑着脸,强忍怒气,道:“你把密令交出来,跟我回教廷,我可以看在你曾经是我老师的份上,向教皇大人求情,饶你一命。”
“我不会把密令交给你,你也绝不可能找到它。”奥德里奇咳出一口血来,像是自知必死,他脸上的表情淡了下去,冷冷地看着金发男人,道,“我是正确的,所以就算死亡,我也不会后悔,因为光明神指引着我,注视着我,我的灵魂将在死后升上天堂山,与神同在,而那教皇与你们这些愚者,却终将被神灵厌弃,堕入地狱!如果说我这一生还有什么后悔的,那就是教导出你这样的学生!从此以后,你不必再以我的学生而自称,因为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也教不起你这样的学生!”
金发男人脸色越发黑了。
他咬牙,胸膛起伏,握着大剑的手紧了又松。
他在四周扫视一边,在看到吓呆了的维尔特后,眼睛一亮,一把就抓起了维尔特,掐着他的脖子。
“那这样呢?”金发男人瞪着奥德里奇,额头上青筋贲起,厉声道,“你当然是不怕死的,但是这个小鬼呢?!如果你不说出密令的下落,我就在你面前杀了他!这样的话,你这自认正义和慈悲的愚者,又想要怎么做?!”
奥德里奇脸色大变:“你敢?!以无辜者的性命为要挟,这样的你竟敢自称为神的信徒吗?!”
金发男人大笑起来:“一切都是为了教廷的荣耀!只要能够让教廷走向辉煌,让神的光芒布满人间的每一个角落,那么就算我满身血腥、遭到你这样的伪善者的厌恶又怎么样?!我为了神、为了教皇大人、为了教廷,愿意献出一切!”
“疯子!”奥德里奇深恶痛绝,“你疯了!”
“愚者不可言!”金发男人的表情越发狂热,“一切荣耀归于光明神,一切荣耀归于教廷,一切荣耀归于教皇大人!我虽献出了一切,但我也终将得到一切,因为我——”
金发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膛上露出的剑尖,分外熟悉——他记得,这样带着古怪弧度的剑,正是圣殿骑士的制式武器,也是奥德里奇身上唯一拥有的、又在刚刚被他挑飞的武器。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竟然……
变故来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金发男人呆住了,奥德里奇呆住了,就连维尔特都呆住了。
好像过去了一瞬间,又好像过去了很久,金发男人的手松开了,力气和神力随着血液,一同离开了他的身体。
维尔特落在地上,回过神来,边哭边跑,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这里。而金发男人则依然保持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自己胸口上的那一截剑尖。
“你说得是对的。”
金发男人身后,一个冷淡的声音这样说着。
“愚者不可言——”
剑尖干净利落地抽|出他的身体,抽离他的心脏。
血液从伤口中喷涌出来,他跪倒在地上,伸出手来,试图挽留那离去的鲜血。
但这并没有丝毫用处。
他眼前发黑,慢慢倒了下去,临死前,他听到一个渺渺的声音。
“——所以,像你这样的人,还是干脆点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