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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瑶,还是你最了解我。”杨阁老拍了拍钟姨娘的手,示意钟姨娘走到他身前来。“将方才的棋局摆出来给我看看。”
钟姨娘立刻应了一声是,动作轻巧地取出棋盘和棋子,一会的工夫,就将方才杨阁老和纪晓棠在小山亭子上的棋局摆了出来。
只是摆到最后几枚棋子,钟姨娘的手就慢了下来。
杨阁老不解,用目光询问钟姨娘。那局残局,是他故意摆好了等着纪晓棠来下的,钟姨娘对残局了然于心,而且还得了他的嘱咐。
以钟姨娘的聪慧,一定会将最后的棋局记得清清楚楚,不会出现这种迟疑的情况。
“宇哥,”钟姨娘这才告诉杨阁老,“安乐县主离开的时候,用衣袖拂乱了棋局。”所以对于最后几枚棋子的位子,她有些拿不准。
“她拂乱了棋局?”
“是的。”
“可是故意的?”
“宇哥怎么会这样问。”钟姨娘弯弯的双眉微微挑起,“难道宇哥认为她是不小心。安乐县主那样的人,在宇哥面前,怎么会出现不小心。”
“哦……”杨阁老沉吟,到了他这个地位,看人看事早就不相信所谓的巧合,也不会去相信什么不小心。然而在纪晓棠的身上,杨阁老潜意识里,是希望出现巧合和不小心的。经过钟姨娘的提醒,杨阁老意识到,他这个想法本身,就很危险。“阿瑶,你对安乐县主是这样看的。”
“是的。宇哥。”钟姨娘点头,“依我看,安乐县主是一只已经成精的狐狸。宇哥,千万不要因为她年纪轻,就小看了她。”
杨阁老轻轻点头。钟姨娘这个看法,倒是与他不谋而合。
“是哪几枚棋子的位子你不确定?”杨阁老问钟姨娘,一面凭着记忆。与钟姨娘一起将方才的棋局再现了出来。
之后。杨阁老半晌都没有再言语,而是专注在棋盘上,一步一步地将他和纪晓棠的对弈重新走了一遍。如此反复两次。他才慢慢地从棋盘上抬起头来。
杨阁老的目光更加凝重了。
“宇哥……”钟姨娘小心地询问,“宇哥当时说和局,难道安乐县主的棋力……”
“……是我平生所见,最难应付的对手。”杨阁老一字一句地说道。
即便是亲口说出纪晓棠是成精的狐狸。然而此刻听杨阁老如此说,钟姨娘还是吃了一惊。杨阁老的棋力如何。她知道的最为清楚。满朝文武,能够与之在棋盘上较力的不过三人。而即便是这三个人,也从来没有得到了杨阁老如此的评语。
“后生可畏。”杨阁老又说了一句。
“纵然她是成了精的狐狸,宇哥这些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倒也不必……”纵然是不能小看了纪晓棠。也没有必要如此如临大敌。
杨阁老听钟姨娘的话却摇了摇头。
“观棋如观人,安乐县主的棋道自成一家,与我所见诸人都不相同。”杨阁老说着话站起身来。在屋中慢慢踱着。“第一,安乐县主的棋路并无丝毫拘泥之处。这一点也尤为难得。”
他在亭子中所设下的残局。本来无解,然而纪晓棠貌似平平常常的一步,却盘活了整盘棋。这正是因为她的不拘泥,眼光和思路都没有限制。
仅仅是这一点,杨阁老自忖就落在了下风。
那盘无解的残局,他想了数月,已经想出了解决之道,心中暗自很有些得意,所以摆出来试探纪晓棠。而他不得不承认,纪晓棠想出的解法,要比他的那一步棋更为高明。
他是兵行险招,堪堪盘活棋局,而纪晓棠貌似平淡的一步,却让整个棋局都变化一新。
“第二,安乐县主与我对弈,每一步看似平常,不带火气,不含杀气,然而细细讲究起来,却都有连绵不绝的后手,让人防不胜防。往往我与人对弈,都是我在主导棋局。今天和安乐县主对弈,一开始我也是这样认为,但到了后来,我就不这样想了。”
尤其是在两次复盘之后,表面上看,似乎是他在主导棋局,然而实际上,只怕是纪晓棠一直在掌握着棋局的走向。
“第三,就是这结局了。”说到这里,杨阁老已经又走到棋盘旁边,他伸手拈起一枚棋子。“这局棋到了这里,并不是不能继续下。”
“那么安乐县主为什么不继续下?”钟姨娘问,“宇哥,纵然我认为安乐县主不容小觑,但我依旧不相信,她能在棋局上胜过宇哥。”
“因为继续下下去,就是凶险之局。”杨阁老答道。他已经能看出后面的棋局走向,凶险非常,根本没有和局的可能,而且必将杀气四溢。他们两人之中,必定有一个人会输的非常惨。
纪晓棠或许看到了这种可能,不想与他在棋盘上厮杀,又或者真如她自己所说,走到了那一步,就再走不下去了。
这两种可能,杨阁老更倾向于前一种。
“非常聪慧,又不会逞聪明,进退得宜。懂得藏拙这一点,在年轻人身上,又最为难得。”杨阁老说纪晓棠,一连说了几个难得,可见他对纪晓棠评价之高。
“我今天一见她,就知道咱们那傻女儿不是她的对手。”钟姨娘就说道。
“你告诉她,不要对安乐县主耍心机了。”杨阁老坐回到太师椅上,微微眯上了眼睛。“让她小心看着,安乐县主每天都做是,见了些什么人,事无巨细,都来告诉给我知道。”
“事无巨细?”钟姨娘问了一句。
“对。”杨阁老微微睁开眼睛,似乎对钟姨娘这么问有些不满。
钟姨娘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忙就点头答应,一面心中暗暗纳罕。杨阁老还甚少会对她不耐烦,何况她也并没啰嗦多说什么。杨家这许多人。她自忖是最了解杨阁老,且多年来两人之间早就已经有了深深的默契。
杨阁老要事无巨细知道纪晓棠的一切,可不会仅仅是因为要为杨玄让娶纪晓棠进门这个缘故。
“宇哥,”见杨阁老又眯上眼睛不再说话,钟姨娘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地询问,“咱们女儿今天又跟我说。打算送晓莲进宫备选。宇哥对这件事……”
“这不仅是咱们女儿的意思吧。我看文忠对此也很热衷。”杨阁老没有睁开眼,慢慢地说道。纪大老爷纪文忠从来就是个有野心的男人。“这些年他在朝中升迁虽顺利,但他心中却很有些不足。他也不想想,他才多大的年纪。”
纪大老爷想做隆庆帝的老丈人。这是效法他不成,打算要效法韩之章。
“他看到了韩家的荣耀,却并不想想。那可是简单的事情。”杨阁老这样说,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讥讽。
“他终究见识还浅。且受宇哥荫庇多年,并没有受过什么挫折。他有见不到的,宇哥看在咱们女儿的份上,就多教导他些。……无论怎样。他在朝中,总是个臂膀。”钟姨娘这样说话,却是一片维护女儿和女婿的心思。
杨阁老不能完全不顾及钟姨娘的感受。就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栽培了他这么多年。自然不会放弃他,何况还有咱们女儿。”
“宇哥,宫里头这次下旨选女官,咱们家……,翩翩和姗姗的条件可都合适……”钟姨娘想要问杨阁老,打不打算让杨翩翩和杨珊珊进宫备选。
杨阁老没有立刻回答。
这几天,家里头也在等他就此事做出决定。而钟姨娘此刻似乎不经意地问起,应该是纪大太太的缘故。纪大太太想知道,杨家会不会送女儿进宫备选。
如果杨家不送自家的女儿进宫备选,就会全力支持纪晓莲。
如果杨家打算送杨翩翩和杨珊珊进宫,那么……
“这件事,我还要再想想。”杨阁老如是回答。
钟姨娘立刻就意识道,杨阁老是在认真的考虑送孙女进宫这个选项。如果真的确定下来,那么纪大太太肯定会非常失望。
“翩翩的性子,并不适合进宫。至于姗姗,又嫌普通了些。咱们家的女孩子进宫,自然不能被别人压过了。”钟姨娘就道。
这也正是杨阁老到目前还在迟疑的缘故。
钟姨娘又看了一眼杨阁老,更明白了他的心意,不由得暗暗纳罕。从前,杨阁老可是从来没有过将自家女孩子送进宫的打算的。
是因为什么,让杨阁老又有了这样的打算呢。
杨阁老待她最为心腹,不与别人说的事情也会对她说,然而近来她却发现,杨阁老还有心事瞒着她。
这件事,只是其中之一。
她也曾试探着问起过,却都被杨阁老巧妙地岔了开去。她知道杨阁老不愿意说,就很知趣地没有刨根究底。
虽然不问,但她不免就时刻留心,并敏锐地感觉到,杨阁老的这件心事,与纪家,与纪晓棠密切相关。或者说,是跟任安府清远县有着莫大的关系。
杨阁老一路从翰林院到入阁,其间并不是没有经历过波折。然而这一次,钟姨娘隐隐有预感,这次是以往的所有的波折所不能比拟的。
不过,她对杨阁老有信心。无论怎样,她的宇哥都能够摆的平。
“宇哥,那两个清远来的女子……”钟姨娘略压低了声音,向杨阁老询问。
杨阁老睁开了眼睛。
“阿瑶,你安排一下,我要再见她们一面。……这件事,就是阿绍,也不要让他知道。”
“是。”钟姨娘答应着慢慢退了出去。
等钟姨娘走了,杨阁老又慢慢靠回到椅背上,闭目养神。
与纪晓棠的棋局,以及之后跟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谈话的片段交替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如今的情势下,娶纪晓棠进门,着实是有些风险。然而比起这个风险,他更不能看着纪晓棠进宫或者嫁给那两位中的任何一个。
今天见了纪晓棠,他的主意更加坚决。
纪晓棠必须进杨家的门。
“最危险的棋子。就得放在眼皮子底下时刻看着,这样才能让人安心……”杨阁老喃喃自语。
而如果不能将其控制在自己的手中,那么就只能够……毁掉她。
……
景华堂
纪二老爷从杨府回来,与扑上来的长生玩了一会,就让奶娘将长生带了下去。随后,他才坐下来,将纪晓棠叫到跟前。郑重地商量事情。
“……你大伯父很是赞同这门亲事。”纪二老爷对纪晓棠说。“玄让那个孩子,我今天考校了他一番,天资算得上中等。若肯发奋,以后前程是不用愁的。……年纪小了些,只怕性子不定,这有不好处也有好处。以后你肯费心提点他。就不怕他长歪了……”
纪二老爷说完这些,略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杨侍郎为人倒是稳妥的紧。”
“他家大太太看着颇为严肃,不过应该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纪二太太也说出了自己观察的结果。
“爹爹和娘说的都不错。不过依我看,这门亲事做不得。”
“为什么?”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齐声问道。
纪晓棠觉得跟杨家的亲事不妥,不在杨玄让身上。也不是杨绍和杨大太太身上,而是在杨阁老身上。
“杨阁老?”纪二老爷微微吃惊,他所看到的是杨阁老非常赏识纪晓棠。
“杨阁老摆了局残棋……”纪晓棠详细说了亭子中与杨阁老对弈的事。就比如说纪二老爷考校杨玄让的诗词文章。是要看他的才气和性情。而杨阁老的那局棋,考校的却不是未来的孙媳妇。
“用来考校孙媳妇。未免太凶险了些。”纪晓棠缓缓地说道。
如果一定要说杨阁老的那局棋,绝不是考校儿媳妇,而是在探政敌的底。
给纪晓棠这种感觉的,除了那局棋,还有杨阁老在对弈期间跟她说的那些话。
“他对清远的事情太关注、太清楚。”甚至超越了他阁老的身份,而且他关注的重点也很怪异。
“爹爹,我们走后,他又留下爹爹和大伯父说话。”纪晓棠问纪二老爷,杨阁老都跟他和纪大老爷说了些什么,“有没有问起过江庆善?”
“是数次提起了江庆善。”纪二老爷见纪晓棠问的奇怪,也就将与杨阁老的谈话大体复述了一遍。
纪晓棠仔细地听完,心中的不安又强烈了些。
“……七杀和贪狼的身份已经可以肯定,可我们都认为破军的身份可疑。江庆善固然狼子野心,但要与谢子谦和七杀并列,却显得不足。”
破军应该是更加可怕的人才对,只是谢子谦和七杀相继殒命,他们都只能接受江庆善就对破军。
“爹爹还记得当初咱们与小叔、阿佑还有王爷在一处说话,都说了什么吗?”纪晓棠问。
“当然记得。”纪二老爷点头,当时还是纪晓棠说了一句,说破军很可能是杀破狼中隐藏最深的一个人。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纪晓棠慢慢念诵,当时她就是说了这一句。
“晓棠,你现在还是怀疑……”
“是的。”纪晓棠点头。江庆善根本就不是破军,不过是被七杀抛出来的一只替罪羊,目的是为了保护真正的破军。
而真正的破军,就在朝中,而且还不是微末小官。
“……高居庙堂之上,”纪晓棠嘴角微微翘起,“爹爹你想,还有比这个更好的掩护的吗?”
纪晓棠当时做如此判断,韩震和祁佑年都沉默以对。被纪晓棠提醒,他们也考虑到了这种可能。
谢氏反贼势力庞大,暗中招兵买马,却能隐匿多年而不被发现,若没有上面的庇护,根本就不可能。
纪二老爷脸上微微变色,纪晓棠在这个时候谈起这件事,只能代表一件事……
“晓棠,你是怀疑……”纪二老爷说到这里就顿住了,并没有将那句惊人的话说出口。
“或许,杨阁老也有跟我们同样的怀疑,所以才会对某些事情特别关注。”
纪晓棠并没有将话说死,然而纪二老爷却知道,纪晓棠更倾向于哪种判断。
不同意杨家的亲事,已经是最好的诠释了。
“你大伯父那边还等着咱们的回信,该怎样回绝才合适?”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商量了一下,就问纪晓棠。纪晓棠的亲事本来就要考虑她自己的意愿,何况她不同意的原因还是这个,所以两人自然都是赞同的。
“不需要回绝。”纪晓棠显然早就想好了对策,“爹爹只需要对大伯父说,我的亲事,不知道宫中的心思不敢善专。好在对方是杨阁老,就请杨阁老进宫请一道旨意。”
这个要求于纪二老爷来说,也是合情合理的。
纪二老爷点点头,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向纪大老爷说了。这确实是保证纪家不触怒宫中,且还能够免了纪晓棠进宫备选的上佳途径。
就是杨阁老那边听到了这个答案,也只能说纪二老爷过于圆滑,会保全自己,而不能说出什么别的来。
“那就这样定了。”纪二老爷说道。
“还有一件事。”纪晓棠心中突然一动,问纪二老爷,“爹爹,你好好想一想,跟杨阁老说话时,有没有提到过对江庆善身份的怀疑?”
纪晓棠问的郑重,纪二老爷在回答之前特意仔细回想了一番,这才摇头。
“晓棠,咱们刚进京的时候,你还曾经特意跟我说过,不要向人透露此事。”所以纪二老爷一直都非常注意,他可以肯定,从未在杨阁老面前流露出对此事的怀疑。
“如果我不幸猜对了,那么只怕对方因此已经有了怀疑。”纪晓棠的语气沉重了起来。
“哦?”纪二老爷微微挑眉,他也是极聪敏的人,略一思忖,就明白了。
“若是这样……”那么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爹爹,咱们得尽快跟王爷见上一面。”
“是要跟王爷说这件事吗?”纪二老爷问。
“是的。”纪晓棠点头,这件事事关重大。于公,它关乎到江山社稷的稳固,于私,则事关纪家的身家性命。
如果破军就在朝中,他们对他的身份没有疑问,只怕他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何况他们对他的身份有了怀疑。
纪晓棠突然就想到了杨阁老为她部下的那局残棋。
他们与破军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已经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我这就去安排。”纪二老爷当然知道事情的厉害,立刻就起身说道。
然而,还没等纪二老爷往靖安王府递帖子求见,靖安亲王韩震就亲自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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