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跑回来报信的,是县衙负责押送粮草的一个衙役。粮草被劫固然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然而很多人心中更加关注另外一件事。
就是那些运送粮草的人。
只有一个衙役跑回来了,那么多运送粮草的人呢?
“匪徒人多势众,且十分凶残……”谢知县坐在纪二老爷的书房中,沉痛地说道。据跑回来的衙役所说的情况,其余的人,是再也回不来了。
纪家这次派出不少庄子上的庄户去运送粮草,另外还派了李师傅和全师傅带着几个护院护送。
“李师傅和全师傅也……”纪二老爷有些不愿意相信。
“只怕凶多吉少,”提到李师傅和谢师傅这两位武师,谢知县倒是也没将话都说死。“对方人多势众,而且是有备而来。”运粮的队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运送粮草过去的,并不仅仅是纪家一家。还有县中许多人家出的是人丁劳役。
“……实在无颜向父老乡亲们交代。”谢知县满脸的苦涩。
纪二老爷叹气,完全没有心情说话来安慰谢知县。
然而谢知县要说的话,还是要说下去的。
“本也无颜来见纪兄,只是朝廷有命,这也是以往的惯例。”粮草没有运到目的地就丢了,那么这批粮草还是要按数目补上。
清远县这些人家,包括纪家在内,还需要限期筹集足了粮草,再组织人夫往北边运送。
“国难当头……若不是按照朝廷律令,小弟不能私离任地,小弟恨不得亲自走上这一趟。押运粮草过去……”谢知县侃侃而谈。
两人在书房说话,清远许多百姓就得到了消息,因为谢知县在纪府,这些人就都聚集到了纪家的门前,很多人竟是披麻戴孝,就在纪家门口大哭,要他们的亲人。
纪晓棠在后院听了小丫头的禀报。不由得暗暗皱眉。她一面吩咐不许人去惊动了纪老太太。一面就跟纪二太太商量了几句。
纪二太太就抱了长生往纪老太太处去,纪晓棠则带着人往前院书房来。
纪晓棠到书房的时候,正听见谢知县在说国难当头的话。要纪二老爷务必想法子,尽快将粮食筹够了数目。
“这次就多派些人丁押运粮草。我已经想好了,咱们自己的人丁不够,好在还有许多灾民在这里。其中许多青壮,足可以当得这件事。”谢知县说道。
县衙并没有权力派灾民的差事。然而以纪家在灾民中的声望,只要纪二老爷肯开口,灾民中的青壮自然就肯卖命。
原来谢知县这次来,不仅是要纪家再次筹集粮草。还要纪二老爷出面,征集灾民中的青壮去运粮。
“谢伯伯,”纪晓棠进了书房。先向谢知县福了一福,“先不说现在能否筹集够粮草。就算有了粮草,这次被劫的事情不查清楚,贸贸然又押运粮草过去,难道就不怕又白白地将大家的性命和保命的粮食送给了匪徒?”
谢知县本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然而纪晓棠的话中不知道哪一句刺痛了他,竟然让他微微变色。不过,几乎是转瞬之间,谢知县的神色就已经恢复如常,仿佛刚才不过是别人的错觉。
“晓棠,不可这般说。”谢知县是一派慈爱长辈的模样,极有耐心地向纪晓棠解释,“事情发生在任安和大同交界处,自然有卫所的官军负责。如今边关吃紧,我们所要负责的,就是尽快筹集了粮草送过去。”
“等着粮草筹集足了送过去,官军们自然也将匪徒的事情解决干净了。”
谢知县说的滴水不漏,让人无法反驳。
纪晓棠微微垂头。
“谢伯伯,我们家派出去那许多人,一个都没回来。听说回来了一个衙役,谢伯伯,能不能将人叫来,我们也想问他几句话。……不只是我们,外面还有许多清远的百姓,都等着谢伯伯,他们也要个交代呢。”
纪晓棠这样说,纪二老爷就轻轻点头,一面看着谢知县,等他回答。
谢知县就很为难。
“他也受了伤,且飞驰回来报信。”虽然是这样,但是纪家和清远众百姓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
“这件事,还要纪兄助我。”谢知县想了想,竟然站起身,郑重地向纪二老爷行礼。“子谦虽忝居一县父母,然而无论根基还是声望却远远不及纪兄。纪兄明白,这事本不是我的错,只是要安抚百姓,完成朝廷交代的差事,还的纪兄出面帮我……”
“这人命关天,且如今县内,怕是再没有余粮了,就是我肯,也是无能为力啊。”纪二老爷忙也起身说道。
“纪兄,你我为大秦子民,如今大秦有难,就是咱们自己的身家性命不要,也得上报皇恩,下报黎民……”谢知县慷慨陈词。
纪晓棠在一边听着,暗暗心惊。她了解纪二老爷,谢知县这些话,都正说在了纪二老爷的心上。纪家前世的悲剧固然有许多其他的原因,但也与纪二老爷的理想主义和一腔热血有关。
若是放在以前,谢知县这样说,纪二老爷一定也会为难,但是为难之后,大概是会答应下来的。
只不过,许多事情已经悄悄地改变了,纪二老爷并没有完全抛弃他的一腔热血和理想主义,但是他也已经不是那个会仅凭这些去行事的人了。
“子谦兄……”纪二老爷很激动,就握住了谢知县的手,也说了许多慷慨的话。
然而谢知县的脸色却并不见好。
纪二老爷话说的慷慨,但是实际的事情却是一件也没答应,偏谢知县还挑不出他的错来。
纪晓棠在一边,却完全放下心来。
谢知县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今天一定要说动纪二老爷。
“纪兄。事有轻重缓急……,纪兄将给城内灾民的粮食先挪出来,筹备边军的粮草……”边军缺粮的事情要紧,至于涌来清远的灾民,在清远过不下去,他们自然会投奔别处。
然而,谢知县的这种想法。却是纪二老爷无法苟同的。
“纪兄。你……”谢知县就想说纪二老爷是妇人之仁,然而他也只是想了想,最终并没有说出口。两个人虽然态度还都很和煦。但其实气氛已经有些僵持了。
纪二老爷与谢知县相识多年,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之间几乎无话不谈,这还是第一次。两人意见相左,无法调和。
不论是纪二老爷。还是谢知县都发现了这一点。他们各自都警觉了起来,因此虽然还都不肯让步,但是说话的语气都越发的温和。
“谢伯伯,事出突然。差事再急,也要给我爹爹些时间缓和。谢伯伯不如先去安抚外面的百姓,再来找我爹爹商量。岂不是更好。”纪晓棠也看出气氛不对来,就说道。
“这样极好。”纪二老爷先就点了头。
谢知县却似乎还有话要说。
就在这个时候。就见外面有小厮急匆匆跑进来。
“二老爷,三姑娘,祁、祁大人来了!”这小厮平时在前面服侍纪二老爷,很是机灵稳妥,也见多了人和事,这个时候却明显的失态了。
纪二老爷就很吃惊,而谢知县显然比他更为吃惊。
“祁千户?祁大人来了,为了什么事?”谢知县脱口问道。
听说祁佑年来了,纪晓棠的心中也是一动。
“祁大人来了?快请进来。”纪二老爷吃惊过后,忙就说道。
很快,就有小厮领了祁佑年进来。
看到祁佑年的样子,纪晓棠就明白了小厮失态的原因。
祁佑年一身戎装,满面风霜,战袍上似乎还有未干的血迹。这幅样子,分明是刚刚经过血战厮杀。祁佑年的样子肃杀吓人,但面上的表情还和往常一样,温和儒雅,不染一丝血气。
“祁大人这是从何而来,可是出了什么事?”纪二老爷和谢知县就都问道。
纪晓棠虽没说话,然而一双眼睛也关切地落在祁佑年的身上,一面忙就让人换热茶上来。
“两位大人请恕佑年甲胄在身,不便行礼。”祁佑年的品级还在谢知县之上,而纪二老爷如今赋闲在家,身上并无官职,然而祁佑年跟两个人说话,还是极为恭敬有礼。
“佑年是从鹰跳峡而来,为追捕劫了粮草的贼寇。”
鹰跳峡,正是任安府与太原府交界处的一处天险,纪晓棠记得这个地名,前世清远往边关运送的粮草,就是在鹰跳峡被劫走的。
“什么?”谢知县脸色大变,吃惊地出声。
众人的目光立刻就都落在了谢知县的脸上。
谢知县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并且飞快地做出了解释。他是一县的父母官,正在为粮草被劫的事情焦头烂额,听到祁佑年说追捕劫了粮草的贼寇,他自然无法不动容。
因为,这正是他目前最为关注,且与他切身相关的事情。
“阿佑,你先坐下,喝杯热茶。”纪晓棠就道,一面接了小丫头托盘上的茶,用手试了试茶碗的温度,才递给祁佑年。
祁佑年就接了茶,仰脖子一口喝尽,随后将茶碗还给了纪晓棠,轻轻地道了声谢。纪家待客用的都是精致的小茶盅和香茶,可端给祁佑年的却是大碗的茶汤,既可解渴,又可充饥。
“有运送粮草的人回来了是不是?”喝过了茶汤,祁佑年就直接问道。
“是。”纪二老爷替谢知县答了。
“人在哪里?”祁佑年紧接着问。
“人在……,子谦兄?”纪二老爷就问谢知县。
“人……人在县衙。”谢知县就道,面上极少见的竟有些慌乱。
“此人有与贼寇勾结的嫌疑,必须立刻缉拿到案。”祁佑年就道。
“啊?”谢知县显然非常吃惊,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竟有此事?他逃命回来报信,如何与贼寇勾结?不过,祁大人既然如此说,定有缘故。……我这就带祁大人去拿了他来。”
谢知县这样说着,就要往外走。
祁佑年就抬手拦住了他。
“既是在县衙,想必他跑不了。”祁佑年这个时候似乎又不着急了。
“事情非同小可,还是……”谢知县见祁佑年这样,就犹豫着道。
“谢大人放心,我知道谢大人在此,所以先一步前来通报,已经另外派人往县衙拿人去了。”祁佑年这才说道。
“哦……”谢知县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祁佑年的目光就有一瞬的异样。
既然早就安排妥当了,刚才却又那般作态,祁佑年这是为的什么?
说到已经派人去抓那衙役,祁佑年这才在书房中坐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还请祁大人为下官解惑。”谢知县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坐下,脸上神色已经恢复镇定自如。
“是啊,祁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粮草,还有押运粮草的人,抢劫粮草的贼人可都抓获了?”纪二老爷也问。
“两位大人莫急。”祁佑年略一摆手,目光却望向纪晓棠,“刚才进门,门外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衙役回来报信,粮草全部被劫,送粮的人也都有去无回,门外那些都是运粮壮丁的家人。”纪晓棠就道。
“运粮的壮丁虽有些受了伤,却并无人丧命。”祁佑年低沉的声音,似乎他在说的不过是一件平常的事。“可以让他们回去,等候消息就是。”
“这是真的?”纪晓棠喜出望外。
“自然。”祁佑年点头,他看着纪晓棠,脸上这才第一次露出了近似笑容的表情。
“我这就派人去说。”纪晓棠忙道。
“我亲自去吧。”纪二老爷就起身出去了。
很快,纪二老爷就返回来了,告诉祁佑年和谢知县,外面的人已经全部走了。纪二老爷开口说话,清远县的百姓都是相信的。
“是我连累了纪兄。”谢知县就道。
这些家有送粮壮丁人之所以聚集在纪家门首,是因为谢知县得了消息就往纪家来了的缘故。如今就要过年,被一群披麻戴孝的人挤在家门口,其实是件晦气的事。
“无妨。”纪二老爷似乎并不在意,“只要人都在就好。”
“阿佑,人都没事,那粮草也都在了?”纪晓棠就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