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你醒了吗?看得到我吗?”

淑媛大嫂担心的问我,她一定是害怕我烧坏了脑子。为了让她放心,我努力的对着她笑,用嘶哑、干涩的声音说,

“大嫂,我饿了!”

“越女,越女你快来!玲珑醒啦!”

越女应声而进,扑到我的床边,还没看清楚我就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姐,您可算是醒了。”

“傻丫头,别哭了,啊!”

“您都睡了两天了,奴婢都快急死啦!大少奶奶为了照顾您,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大嫂,谢谢您!”

越女忽然恭恭敬敬的跪在淑媛大嫂面前,诚恳的说,“奴婢替小姐谢谢大少奶奶,奴婢会天天烧香拜佛,保佑大少奶奶平安如意。”

说完,就要磕头,被淑媛大嫂急忙扶住,“你的头我可受不起,我又不是观音大士,你拜我做什么啊!”淑媛大嫂对越女的行为有些啼笑皆非,“好了,你家少奶奶饿了,快去端吃的来!”

“嗯,奴婢这就去。”

越女小跑着向屋外冲去,到了门口,突然停下来,“大少爷又来了,这回让他进来吗?奴婢看大少爷挺着急的。”

“这如何使得,还是让逢春大哥回吧!跟他说,我已经好了。

“慢着,”淑媛大嫂叫住越女,回身坐到床前的凳子上,温柔的与我商量,“玲珑,还是让我家的呆子进来吧,他不看到完好无损的你,是不会甘心的。我家的呆子,一根筋,他认为你生病,是他的错。”

“大嫂,本来就是玲珑自己的身子不争气,不关大哥的事。再说,于理不合啊!”淑媛大嫂扶我坐起来,让我斜靠在床头,我觉得浑身发软,头晕眼花。

“有我在,没人敢说闲话的。”

“大嫂,不行。”

“好玲珑,你就算是帮我了,不然,我真要让他烦死啦!”

淑媛大嫂回头,对着越女笑着点了点头,越女高兴的跑了出去。我却感到左右为难,淑媛大嫂轻柔的梳着我的头发,说,

“玲珑,放心,有大嫂在呢!”

我疲惫的闭上眼睛,这个瞬间的感觉真好,仿佛身边的人是我的无痕姑母。

逢春大哥走后,越女服侍我喝了一碗米粥。我没有想到,公公和婆母都来探望我,甚至连老夫人都亲自来探病,我感觉很幸福。新家里,我依然被关心着、爱护着。今后,我一定小心不生病,不给我的亲人们添麻烦!

夜深得看不见黎明,忙碌的人们,睡得很安稳。但是,李淑媛睡不着,屋外不知名的虫鸣声,让她心烦意乱。她小心翼翼的坐起来,侧身看着熟睡的丈夫。月光柔柔的照在于逢春的脸上,给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闪亮的光。

“呆子,你就真的感觉不到,我是多么的爱你,你是我的世界,是我今生今世的家。”

李淑媛的目光深情的落在丈夫的脸上,慢慢的,她的目光开始冰冷,变得阴森恐怖。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今天在玉玲珑房间里的一幕,丈夫深情的目光,没有落在她的身上,而是落到了病床上含羞带怯的玉玲珑身上。他们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当着她的面就敢眉来眼去的。

还有公公,不仅对她越来越挑剔,而且,前一阵子,公公竟然对她说,让她安心的在家相夫教子,府里的大小事情都要交给玉玲珑掌管。她辛辛苦苦经营了几年的家,眼看就要毁在玉玲珑的手里了。

“玉玲珑啊玉玲珑,你千万别怪我心狠手辣,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毁掉,我辛苦经营的家。”

李淑媛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穿上鞋子,披上外衣,静悄悄的走出卧室。在丫鬟半夏的房门前,李淑媛低低的清咳了一声。几乎是同时,半夏打开门,她将李淑媛让进房间。漆黑的屋里,半夏压低了声音,低着头,紧张的等待李淑媛说话,“大少奶奶,您吩咐。”

“明天,你按老办法给二少奶奶炖一碗汤,然后,亲自端给她。”

李淑媛低沉而冷漠的声音,回响在黑暗中,犹如寒风呼啸的穿过荒原,凄厉而恐怖。于家的任何人都绝对不会相信,这个李淑媛就是平日贤淑温柔,和蔼可亲的大少奶奶。但是,半夏对此却并不陌生,

“一定要做的干净,不然,小心送了你一家子的命!”

“奴婢明白,您放心。”

“明白就好,你……我还是放心的。”

看着李淑媛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半夏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但是,心里却有着说不出来的厌恶。只是,她全家人的性命,都掐在这个毒妇的手里,唉……可是,二少奶奶对她那么好,如果,不是她拿出钱帮自己,弟弟也许就没命了,弟弟可是家里的独苗啊!她不能恩将仇报,而且,她每天晚上都噩梦缠身,梦到……,天啊!她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第二天,半夏的脑子里一直响着这个声音,直到她把鸡汤,端到玉玲珑的面前时,这个声音才戛然而止。

“二少奶奶,我家少奶奶让您补补身子。”

“替我谢谢大嫂,汤先放着吧!我刚用过膳,不想吃别的东西。”

我斜倚在床上,懒懒的,“半夏,上次生病的,是你弟弟还是哥哥啊?他现在病好了吗?”

玉玲珑的话对于半夏来说,就是五雷轰顶,她扔掉了手里的鸡汤,直直的跪在地上,哽咽着,“二少奶奶,奴婢对不起您。”

“怎么回事?越女,快把她扶起来。”

“半夏,你别怕,二少奶奶没怪你。”

“别哭了,不就是一碗汤吗?你和大嫂说,我已经喝了。”

“谢谢二少奶奶,谢谢二少奶奶。”

半夏逃命似的退出玉玲珑的房间,稀里糊涂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大少奶奶李淑媛正在等她的消息。

“喝了吗?”

“喝了,奴婢亲眼看着她喝的。”

“处理好了?”

“是的,您放心。”平日里,半夏只要听见李淑媛的声音,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但是,今天,她心里如同长了主心骨一般,不怕啦!

李淑媛本能的查觉出半夏的变化,不一样啦?她眯起眼睛,盯着面前必恭必敬的半夏,一样畏缩谦卑的神情,一样不停发抖的身体,一样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都是玉玲珑害的,自己最近总是疑神疑鬼的。

“我和你主仆多年,从未亏待与你,人啊!做事情之前,总是要顾虑再三的,是吗?半夏!”

不管是不是多心猜疑,最近,半夏这丫头办事,总是心不在焉的,还是要警告一下。半夏“咕咚”一声跪倒在大少奶奶李淑媛的脚下,

“大少奶奶,您明鉴啊!奴婢真是一心一意在为大少奶奶办事啊!”

李淑媛很满意半夏的反应,嘴边含着微笑,轻蔑的迈过跪在脚边的半夏,袅袅婷婷的走出了房间。

我在屋子后面开垦了一块小花圃,种上我从娘家带来的花种。自我生病之后,逢春大哥每天都来为我整理花圃,风雨无阻,谁劝都没用。

“弟妹,你的病才好,别站在大太阳地里。”

“大哥,您快别干了。”

“还是让他干吧,他啊!不干活,是会落下病的!”

身后突兀的响起淑媛大嫂特有的、甜甜腻腻的声音。我急忙向她求救,“大嫂,您快劝劝大哥,别干了!”

淑媛大嫂扶着我直接走进内室,故意没理逢春大哥。她把我安顿好之后,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关切的问,“这几天,你有没有出现乏力、呕吐之类的症状?”

“谢谢大嫂关心,没有出现您说的症状,而且身上也一天比一天有力气了。”

“是吗?太好了!”

“大嫂,您劝劝大哥吧!”

“你才好些,不和他操心,你放心,有大嫂在呢!”

自古妯娌间几乎都是面和心不合,我很庆幸遇到了淑媛大嫂,使我在于家的日子舒心了许多。

“玲珑,前几天,半夏送来的汤,你喝了吗?”

“喝了,玲珑谢过大嫂。”

“哦,我是不放心半夏,怕她偷懒。”

“大嫂,我真的喝了。”

深夜,半夏的房间里,洒了一地美好的月光。突然,“啪、啪、啪、啪”四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半夏清水般的脸颊上,立刻显现出了红肿的手印。李淑媛坐在椅子上,余怒未消的喘着粗气,质问跪在脚下的半夏,

“好你个小贱婢,学会和我耍心眼儿了,学会说谎了,啊!”

“大少奶奶明鉴,半夏冤枉啊!”

“我问你,那碗汤她到底喝没喝?”

“半夏的的确确是送去了,只是,当时二少奶奶刚刚用过膳,所以……所以,奴婢并没有看着她喝下去。”

“不知死活的小贱婢。”

李淑媛抬起脚,狠狠的踢向半夏,半夏仰面倒在地上,李淑媛还觉得不解气,又狠狠的在半夏的肚子上踹了几脚。

月光静悄悄的望着屋子里的人,半夏压抑的呜咽声,使李淑媛冷静了许多。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过分,毕竟,半夏对她还有利用的价值。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半夏一直都掌握在她的手心里,量她也没有翻出去的本事。

李淑媛轻出一口气,慢悠悠的站了起来,走到半夏的身边。半夏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身子,像是一只受到伤害的小猫。李淑媛慢悠悠蹲下身子,用一只手钳住半夏的下巴,另一只手拿起丝帕,轻一下重一下的擦着半夏的脸,

“你也别怪我,她和二少爷不一样,不用随时补身子,机会一旦错过了,下一次……就很难说啦!”

李淑媛意兴阑珊,她忽然有一种无力感,叹了一口气,她居高临下的对半夏说,“今后,你要一心一意的做事,我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疼你。”

她一边说,一边抛下了两个银元,“好好的去看看伤,至于如何掩饰,我想你是知道怎么说,是吗?半夏!”

听自己的名字从李淑媛的口中滑出,半夏的身体无助的抖动着,“奴婢知道,奴婢今后一定一心一意把事情办好!”

李淑媛轻蔑的嗤了一声,傲慢的跨过半夏,袅袅婷婷的走出房间。

正是,未及相见已别离,夜雨梧桐满地悲。

似幻还真愁永夜,情缘药草始遭嫉。

半夏踉跄的爬起来,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苦笑。走到自己的床边,她从枕头套里抽出一封信,是弟弟写给她的,“姐,爹娘和我已经平安抵达上海,在约瑟夫神父的帮助下,即日将启程去英国。随信附上来上海的车资,姐,你来吧!爹娘和我都盼着一家团聚呢!”

半夏把信深深的揣进怀里,她的手碰到从大少奶奶那儿,费尽心机骗来的角门钥匙,原本寒冰一样的钥匙,如今已经带上了她的体温,半夏安心的笑了。她回头看了看,这间小而简陋的房间,月光下它显得格外的孤独和凄凉。是啊!她要走了。只是,离开之前,她还要做一件事情。

半夏把自己积攒下来的一点首饰、几个银元,和几件换洗衣服,放到一块包袱布上,裹好,斜系在肩上。然后,轻轻的打开房门,轻轻的踩着月光,悄悄的来到玉玲珑的房门前,抬起手,轻轻的叩响了房门。

我披着晨衣,一动不动的站在窗前,看着黑色的光一点一点从我的眼睛里隐退,黎明已经从高高的屋脊上透了过来。可是,我的心里却是寒夜一般无法驱散的冰冷和黑暗。

半夏走后,我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站着,我不敢动,仿佛一动,整个人就会碎成一片一片的,消失在黎明的雾霭中。我被困在一个看不见摸不到的牢笼里,束手无措。应该告诉公公和婆母?还是禀报老夫人?不然就直接求助无痕姑母?沉下心,细细的想来,都行不通。究竟,我该怎么办啊?!

轻微的开门声伴随着,一串细碎的脚步声,越女在我耳边低声回禀,“小姐,事已都办妥。”

望着东方天空的鱼肚白,我微微的点了点头。半夏走后,我让越女立刻送一封书信给关起远,信中我嘱咐他暗地护送半夏到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