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清爽地暗香从一旁的香炉中幽幽传出。抚了抚醉后依稀有些疼痛的额,不由地奇怪:哪个弟子那么多事,在自己房内焚香?
着衣穿鞋起身,头自然仰起。视线上移,不由地一楞:那房梁上竟绕有一支青蔓,“勾魂青蔓”?可是,这与当时在平水诤谨房内见到的又不甚相同。这一支青蔓比较短,而且下面还系了一只铃铛。看着那郁郁密密的枝叶,青青柔柔的绿,还有那个一碰就一阵叮铃的铃铛,云海的脑海中不自觉地就浮现出那个石青女子清秀的脸庞,想起她优雅卓然的漫步,对错薪的戏弄,对平水诤谨的嘲讽,还有那不似人间所有的蔓妙舞姿。联想翩翩间,他那麦色的脸庞竟微微透出了些红。
猛地一个激灵,云海回过神,拿起酒,狠狠地灌了一口,提步出门。“青蔓绕梁,双日勾魂”,这么说来,自己只有两天寿命了?
两天后,云海躺在了【宁谷飞瀑】的碧潭边,望着阳光上晶莹跳跃的水珠,望着绝壁上那龙飞凤舞的“蔓舞乾坤”四字狂草,神情缱绻而又轻松。将派内事务及掌门之位全交给了师弟云深,如此,便再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将壶中的最后一滴酒倒入腹中,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身穿石青色宽袖宽摆衣裙,双眼用同色轻纱蒙起的少女。
“你来啦。”云海低低地说道,像是在与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打招呼一般。青蔓铃没有答话,他那略带嘶哑的声音续又响起,不知是对她说,还是在自言自语:“当日,我抱着好奇之心前往平水山庄,却不想见到了她。她从空中款款走来,好似仙子下凡;她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别具风情;她与平水诤谨决战,却似嬉戏花丛,载歌载舞。她是那么地别致动人,让我只此一面就无法忘怀。回到沧庭后,我一鼓作气,将她的天人之姿描绘下来。‘蔓舞乾坤’,这一百零八幅图,每一幅都各有不同,各具神韵。却不知怎么地,被江湖中人说成是武功秘籍,哄抢一气。”
青蔓铃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发一言,也不知到底是否在听。顿了一会儿,云海又接着说道:“我这个人最是不堪其扰,于是就想着把图拿出来,大家爱看就看了罢。却不曾想,才拿出来不久,就失窃了。他们终日吵吵闹闹,一会儿怀疑这个,一会儿又猜忌那个。后来,又不知从哪来了个人,说是当晚看得清楚,那‘蔓舞乾坤’是被二十多年前曾经显赫一时的江湖第一剑客鹿鸣所盗。”
青蔓铃忍不住冷冷出声:“哼,就凭这一人之词,你们就认定是鹿鸣所为?”
听闻此言,云海的情绪没有丝毫起伏,就像那无波的大海,宽广包容,“他那话一出,之后又有多人附和,说是看到有人影掠过。最后,那个后来之人,又道自己曾与那偷盗之人交过手,拉开衣袖,上面是一道弯曲的蛇形伤痕,正是被银蛇剑伤及所致。于是,大伙便决定一起去找鹿鸣。”
听到这里,青蔓铃又是冷冷一哼:“说到底还不就是一人之词?”
云海依旧没有回答,又或者是默认了。“那人又说,鹿鸣的身上被他下了独家追踪粉,只要沿着气味,一路寻去即可。大伙便跟着他走了。”
“然后呢?就一路找到芜山去了?”
“不知道。我没有和他们一起去。”似是感受到了青蔓铃对此话的不信任,又解释道,“我这个人向来随缘,那一百零八幅‘蔓舞乾坤’既已被盗,就说明我与它的缘份已尽,如此,也没什么好寻的。”
青蔓铃只是冷冷一哼,听不出其中是何意味。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道:“那个人什么长像?”
云海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记得当时看他,就觉得他似乎很面生,又似乎很眼熟。如今再去想,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会有这种事?青蔓铃摆明了不信,手一抖,青蔓准确地绕在了云海的脖子上。他却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不过那一伙人里,大多都是些不入流的人物,除了一个‘匪亨’樊焦亨外,没什么好说的。”
“樊焦亨?”青蔓玲低声重复。又听到云海那略带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我的话已说完,时辰也不早了,你就动手吧。”
他此话一出,就感到绕在自己脖子上的青蔓渐渐收紧,直勒得他透不过气来。眼前的飞瀑狂草渐渐模糊,朦胧间又出现了那个石青色的身影,衣袖翩跹,蔓蔓起舞。能够死在她的手上,也可谓人生乐事一件了。他这么想着,却突然觉得脖子一松,大片大片新鲜的空气经口入喉,盈满了肺腑。剧烈的咳嗽之后,再抬眼,宁静的山谷,飞泻的瀑布,却没有了那一抹别致的石青色。
“匪亨”樊焦亨?哼,难怪你没有和樊焦离、樊焦意在一起,却原来为了这等好事!
第二卷总算开篇了,哎,好辛苦。因为第一卷考虑得比较成熟,加上又修了很多次,所以写起来还算比较顺,第二卷的话,可能会生涩一点。不过,小本会努力想,努力码,努力修的!
这一章可能情节比较少,大家还请见谅。
六月九日
湑杭【双一客栈】【双一居】
青蔓铃站在门前,望着那依旧盛放的莲花,不由地悲从中来。物依旧,人已非。
“主子。”一个身穿宝蓝色祥云富字织纹儒衫的男子站在她的身后,恭敬地唤道。
“方掌柜,你来迟了。”青蔓铃没有回头,淡淡的话语中,满是威慑。
“回主子,适才店中出了点乱子,耽搁了些时间。”方年低着头,语气不卑不亢。
青蔓铃眉头一挑:“怎么,现在也有人敢来【双记】捣乱了?”
“回主子,是……店里的人。”
“有这种事?”青蔓铃有些讶异,却并未深究。她淡淡地道:“昔日苹姨对我言道,【双记】产业虽大,可这最值得信任之人却只有方掌柜你一人。”
“夫人她,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感动,但更多的却是遗憾与伤怀。
青蔓铃没有接话,转而问道:“玄魅还是没有消息?”
“是,代管至今没有消息。”
“这样?”青蔓铃微微皱眉,“我记得【双记】每个月初都会派人来收上月的帐。怎么,这个月还没有人来?”
“上个月的帐在半个月前就已派人收了。”
“半个月前?”青蔓铃心下一算,“那岂不是五月二十五?”
“是。这几年每年的五月都会提前来收帐,因为六月要给夫人祝寿。”
“这几年?”青蔓铃准确地捕捉到几个敏感的字眼,“从哪一年开始的?”
“三年前。”
三年前?“我知道了。”她顿了顿,续又补充道:“玄魅再派人来收帐的时候,记得派人立刻通知我。”
“是。”
“另外,这几日,多留意一下樊焦亨的行踪。”
“匪亨?”方年有些讶异地反问了一句,随即马上点头,“是。”
方年退下后,青蔓铃依旧保持着远眺的姿势,夜风习习,吹乱了她的发,银辉倾泻,朦胧了她的裙,渐渐,渐渐,弥漫成了一种亘古的悲凉……
霈星国榛州
午后,雨丝纷纷扬扬地下着,街道两旁的商铺三三两两,慵懒地开着门,路上的行人几乎不可见。在这最是自然静谧时,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便显得格外的突兀而引人注目。人们从店中,家门后望去,一匹通身雪白,不含一丝杂色的宝马飞奔而过,上面坐着一个石青色的蒙眼少女。大雨中,她没有打伞,也未曾穿戴任何雨具,头发衣衫湿了大半,却丝毫没有折损她的气度风华,反而越发显露出她的潇洒与不凡来。
这石青少女正是从湑杭一路赶来的青蔓铃。她在【双宜客栈】前下马,要了间普通客房,便立于窗前,紧眺不远处的宏伟府宅——【樊焦府宅】。
而今,在那红墙绿瓦之间,平白多了许多刺目的白。白色的灯笼,白色的纱幔,在这一片凉风戚雨中显得格外的萧瑟寂寥。
青蔓铃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的一双眼睛藏在石青蒙纱之下,面色坦然冷凝,看不出半点心思。
咕噜咕噜,青蔓铃耳朵一动,头微侧,视线右转,是一辆四驾绛木马车,那暗紫的帘幛上,一个巨大的橙黄色交联双剑徽标显得格外清晰入目。
她足下一点,纵身从窗口跃下,跨步几次,准确地落在了马车前。马匹受惊,前蹄离地,亏得那马夫机智,赶紧往旁一拽,这才生生擦着她的手旁行了几步。变故突然,青蔓铃兀自站立,岿然不动,倒是那车中的人受损颇多。
帘幔猛地被掀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怎么回事?”一声娇喝后,一个火红的身影出现在司马凌风面前。
“别来无恙啊,樊焦小姐。还有,樊焦公子,潜渊,弋蘼。”
帘幔被全部掀开,里面坐着的可不正是这四人:一个火红,一个纯白,一个金发,一个黑衣。
“是青蔓姐姐!”最先出声的反倒是那个金发美人,她眨着那双蓝眼,兴奋地望着她。
青蔓铃轻扯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心中却滑过一抹叹息:如此招摇的蓝色眼睛啊……
“潜渊,弋蘼,你们要与樊焦兄妹一同进去吗?”她指了指身后不远的【樊焦府宅】。
看着那在风中飘荡着的两只白灯笼,四个人的表情各有不同。樊焦意有些伤感;樊焦离伤感却带着难以掩盖的欣喜;潜渊的眉头微皱,眼神冷冷,似乎很是不悦;而弋蘼则是眨着一双美丽的蓝眼,一脸莫名与好奇。他们之间偶有眼睛交会,却又很快地互相避开。
青蔓铃只是在一旁站着,不言语不催促,静待他们的决定。
最终,还是樊焦意语带忧伤地开了口:“你们就不要进去了,毕竟樊……我哥哥他……哎……”樊焦亨在世时,她一直直呼他的名字,如今人死了,终究还是叫了一声哥哥。
樊焦意又抬起头对青蔓铃道:“青蔓姑娘,若是你不介意……”
青蔓铃会意地点点头:“我无妨,只要潜渊与弋蘼同意即可。”
潜渊自是不会有什么意见,而弋蘼听从潜渊。如此,樊焦兄妹同进【樊焦府宅】,而潜渊与弋蘼便随青蔓铃到了【双宜客栈】。弋蘼要与青蔓铃同住,是以,便再开了一间普通客房,就在青蔓铃边上。
晚饭后,青蔓铃唤住了潜渊,来到他的房内。
“什么事?”潜渊冷冷的开口,不见半点面对弋蘼时的温柔。
面对他的冷淡,青蔓铃似已习惯,她走到圆桌前,优雅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地开口,却是一个十分莫名的问题:“知道我什么一直用这石青蒙纱遮住自己的眼睛么?”
潜渊也随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没有对她的问题作出任何反应。
青蔓铃也不介意,只是轻轻地将手伸至脑后,解开结。随着石青蒙纱的慢慢下移,潜渊的身体越来越僵硬,他定定地盯着除去遮蔽物之后的那双眼睛,一眨不眨。
那是一双极美极美的眼,墨中带碧,水色氤氲,眼波流转,如梦似幻。潜渊望着那双眼,觉得自己被深深地迷惑吸引了,他仿佛看到了小弋,金发灿灿,蓝眼湛湛,笑意盈盈地在花朵盛放的庭院中翩翩起舞,眉梢眼角俱是满满的幸福。
青蔓铃看着潜渊的身子渐渐僵硬,后又慢慢放松,生硬的线条渐趋柔和,嘴角上扬,眼神温柔,满脸的迷醉。她重将石青蒙纱戴上,品着茶,静静地等着潜渊脸上的表情由迷醉转为迷茫,清醒,最后定格在了惊讶与不解。
她轻轻一笑:“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吧。”
“为什么?”潜渊定定地看着她问道,语气虽然冷漠却不再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