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当局者迷”恐怕说的就是像皇上这样的人吧,因为自己犯了错,所以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尽快“知错就改”,于是变成了一根筋,执着于尽快扭转局面,然而越是心急结果越是糟糕,而换一个思路,换一个角度,却是能够实现出奇不意的柳暗花明的效果。
此刻皇上这个无心插柳之举竟然歪打正着,他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不过由于正事要紧,他暂时还来不及享受成功的喜悦就赶快抓紧时间先转入正题,总归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再是又别扭又尴尬,唯有趁热打铁才能事半功倍,于是皇上虽然期期艾艾但终于算是重新开了口。
“是,这么回事儿,刚刚你那拉姐姐来找朕,说是钟粹宫新降生了一个小格格……”
“啊?!”
一贯沉稳的冰凝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禁不住惊呼出声,生生打断了皇上的话,极其失礼。好在冰凝立即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赶快追加了一句道:“恳请万岁爷恕臣妾失礼,只是,这个消息实在是令臣妾太过震惊了。”
“噢?你事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
皇上并没有怀疑冰凝事先知晓了风声,如此询问不过是下意识的举动,因为他天性就是一个疑心极重之人,对于冰凝他不是不信任,而是习惯使然。
对于皇上的疑问冰凝当然很是不解,难道说她应该知道吗?不过皇上是什么性子的人冰凝当然是一清二楚,因此也就没有觉得特别委屈,毕竟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磨合,她早已经是习惯成了自然,因而情绪也没有像刚刚那般激动和失态。
“回万岁爷,自从六格格和四格格与湘筠一起念书后,臣妾整日里忙于照顾小阿哥和小格格们,一天到晚除了给那拉姐姐请安之外,都没有时间去其它姐姐的宫里串门子聊闲天,甚至连各位姐姐宫中是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另外,即便是去长春宫请安的时候,也只是极偶尔的才能够见到李姐姐一面,每一回都是来不及说句话就又匆匆分开了,所以臣妾此前确实是一丁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
皇上原本就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并不是真的怀疑她什么,此刻见冰凝答得诚恳,又是明显一副极为震惊的样子,虽然知道她一直都是个诡计多端之人,但是想她一个堂堂的贵妃娘娘,在这个问题上实在是没有与淑清结成同盟的必要。再者说了,冰凝一惯清高冷傲,并不乐于与他的其它女人走得过近,与淑清更是因为此前的诸多过节而关系极为冷淡,因此皇上更加确定她这一次的回复没有半点不实之语,相反他还从中隐隐听出冰凝在内心之中那一丝丝的担忧之情。冰凝在担忧什么呢?是害怕她自己被牵连进去,还是害怕淑清会受重罚,还是……
皇上虽然最擅揣度人心,但他毕竟不是神仙,也不是冰凝肚子里的蛔虫,至多只能是猜个七八分,距离事情的真相还是有一点距离。俗话说关心则乱,如果放在别人的身上,他或许还能够有个八九分的把握,但是对于冰凝,一贯自负又自大的皇上突然间有些不够自信起来。
说句真心话,对于雅思琦跟他所说的直到今天才听到钟粹宫诞下小格格的消息,她这个皇后娘娘自始至终都毫不知情的那番话,皇上既没有毫不相信但也没有完全相信。说不相信是因为雅思琦的皇后身份,作为统驭六宫的实权人物,后宫出现这么大的纰漏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察觉呢?若说冰凝毫不知情他是相信,毕竟冰凝的心思不在这些方面,而雅思琦则不然了,她既热衷也擅长统领事务,以她的精明和敬业之心,真若是如她所讲毫不知情的话,皇上实在是不能说服自己去相信。另外,雅思琦是皇后,就算她此前真的不知道,但是在客观上也已经犯下了失职之罪,因此从客观上来讲她当然存在自我开脱罪责的动机和诱因。
不过就算是疑虑重重,皇上也没有完全否定了雅思琦,原因也还是她的这个皇后身份。在她嫁给他的三十来年的时间里,雅思琦一直以来都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因此对于这个嫡妻,皇上是既敬重她也依赖她,毕竟那么大的一个皇宫,除了她和冰凝以外,其它女人的能力还远远达不到他的要求。正是因为他对雅思琦的信任与依赖,令皇上不愿意面对雅思琦果真欺骗于他的事实,于是他选择了逃避现实和自欺欺人。
虽然是自欺欺人,但是皇上的心里跟明镜似的,于是在这个既极度怀疑又不想承认现实的矛盾中,对雅思琦做出了禁足三日这个不轻不重的处罚。实际上,依照他眼睛里从来都不会揉砂子的性子,按常理来讲,现在应该是下令彻查的时候,可是他非但没有下令彻查,反而跑到翊坤宫“微服私访”,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说真就只是听了雅思琦的禀报,惦记着冰凝生病的身子,而没有存其它的心思吗?
非也,从内心来讲,他才刚刚取得西北平叛大捷,才刚刚把皇位坐稳,这个时候他急需要的是一个安稳的皇宫,一个太平之世,哪怕是虚假的太平,而不是讲求公道、秉公执法。不过皇上骨子里的天性是极讲原则的,此时却想要破例一次,对他这个说一不二之人,如何首先迈过自己的心理大关也是极其艰难之事。因此他急需要一个外力推助他一把,而这个推行外力之人非冰凝莫属。
冰凝既有大智慧,又不是趋炎附势之人,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她,皇上无疑是非常放心的。然而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毕竟是坏规矩的事情,他怎么可能打开天窗说亮话呢?而唯有冰凝心思缜密又与他心有灵犀,又是贵妃娘娘的身份,由她促成皇上的破例之举也是情理之中。
“你刚刚说的,朕都知道,平日里小阿哥和小格格都把你给累坏了,快要前心贴后心的,朕想想都觉得心疼呢。另外朕也知道,你也没有那个闲心思人前人后地家常里短,有那个功夫,恐怕你还想多读几页书都比嚼舌根子要强,所以你也不必多虑什么。”
“臣妾多谢万岁爷的信任。”
“那个,今天朕过来,一是看看你的身子好些没有,再一个就是跟你说说这个事情,既然你事先毫不知情,那么看待这件事情就能够置身度外,就能够更加的公道,所以朕想问问你,该怎么处置这些不肖子孙呢?”
“啊?!”
冰凝万万没有料到皇上此行竟然是这个目的!现在将这个大难题抛给她,枉她也是见过大世面之人也是一时间难以招架得住。更令冰凝忐忑不安的一个问题则是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在试探她对权力的欲望有多么的强烈?还是说他真的只是对这个问题太过头痛,想要听听她的想法解解乏?
如果说这件事情发生在以前,冰凝可能还会觉得这两个种情况的机率是五五开,然而现在的情势下,冰凝已经一边倒地偏向了前一种情形。要知道现在可是年家风光如日中天的时候,年二公子不但新任抚远大将军,还在西北平叛中取得大捷,声威大振之下,带给皇上的压力也是不言而喻的,眼看着外戚专权的危险一步步地临近,她这个年姓贵妃在后宫还占有如此重要的一席之地,皇上怎么可能等闲视之?平心而论,如果换作她来当这个皇帝,定是一样的步步为营、人人提防,因此皇上对她即便是试探之举,冰凝也给予了充分的理解。
然而理解归理解,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回复皇上的这个问题。虽然她自己无心觊觎权力,但是对于疑心极重的皇上如何回答才能够成功打消他的疑虑,也委实是令冰凝格外头痛的一个问题。
其实任何人都是一样,如果他认定了一个人可疑,不管那个人如何解释都难以洗脱清白;相反如果他认定了一个人可信,不管那个人做出何等可疑举动都不太会将怀疑的目光招惹到这个人的头上。冰凝深知此道,因此在如何开口的问题上有些犹豫不决。
冰凝的犹豫并不是担心自己说错话而失宠,毕竟她现在已经是被打入冷宫了,对于后宫女人而言,再重的处罚也不过如此,都是有头有脸之人,就算是犯了天条也不可能接受身体上的处罚,因此说错话的后果再严重也不过如此。既然后果不会比她现在遭受的境遇更怪,那么冰凝为什么还会担心说错话呢?其实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她太看重脸面了,她担心一个不小心而令皇上会错了意,误认为她是个觊觎权力之人,那样的话无异于玷污了自己的清白名节,简直是比失宠还要令她更加的痛不欲生。